那條去外婆家的路，小時候走了無數(shù)次，大多都是爸爸送如月去的，她坐在爸爸的肩頭，每次過去心中都充滿了喜悅，但這次如月一點(diǎn)也不開心，她一路上一言不發(fā)，外婆牽著她，她就像行尸走肉一樣走著。
家庭重大變故使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瘦弱的如月，一天沒吃東西了，剛到外婆家，她看見媽媽睡在舅舅的床上，外婆說舅舅去其他表舅家睡了。外婆家也只有四間房，二間臥室，一間堂屋，一個廚房。廚房里的草堆里還睡了一頭大黑豬，白天放養(yǎng)出去，晚上它自己回家。
“你去跟你媽媽睡一會，奶奶下面條給你吃?！蓖馄虐讶缭骂I(lǐng)到床邊。
外公在堂屋抽煙。
如月聽見外婆在廚房舀水，用鏟子洗鍋的聲音，她無比熟悉這種聲音，那是外婆用鍋鏟子沿著鍋邊一直鏟，把整個鍋鏟干凈，再不停地用水洗涮的聲音。很久，她聽見外婆坐下來，劃了一根火柴的聲音，不一會，她就聞到煙火味，她坐在床邊的踏板上，母親睡著了。
“小蓮啊，起來帶孩子一起吃一點(diǎn)，我下了米面?！蓖馄胚^來叫道。
如月看著母親慢慢轉(zhuǎn)過身子，腫著眼睛說：“媽，我吃不下?！?p> “難過也沒用，飯還是要吃，起來帶如月一起吃?！蓖馄琶畹健?p> 如月看來母親慢悠悠地爬起來。
“不行，我頭暈！”說完又倒下去。
“你是餓得頭暈，如月也一天沒吃吧？”
“嗯。”
如月和外婆一起把母親攙扶起來。
米面上臥著兩只荷包蛋，猶如兩朵盛開的白蓮花，蛋是用豬油煎的，如月真的是餓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她看到母親忍著淚水，慢慢地吃著，時不時用手背揩干眼睛剛流下的淚水。母親一直沒有理她，也并未看她一眼。
“明天我去朱老師家問問看，能不能去他那個小學(xué)讀書，還有半個月就開學(xué)了吧？”外婆對著如月說。
朱老師是外公的堂叔，但他的年齡卻和外公差不多大，按輩分如月得叫他老太太。
朱老師家離外婆家不遠(yuǎn)，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她跟著外婆一起到朱老師家。
朱老師家是一幢二屋樓房，那時候整個朱家村只有三家是這種房屋，一家是朱老師家，另一家是村中間的代銷店家，還有一家是村支書家，其他人家都是土房子。
“老太太，今天在家呢？”外婆寒暄著問道。
“嗯，今天在家呢，來喝點(diǎn)水。”朱老師親切地端了一杯水給外婆，轉(zhuǎn)身去房間里抓了一把糖放在如月手上。
“哎吆，老太太你客氣了，如月，快叫老太太?！蓖馄判χ鴮θ缭抡f。
“老太太！”如月一邊叫著，一邊接過糖果，她兩只手都已經(jīng)裝不下了，有一些大的糖果從手上掉下來。
“沒事，我?guī)湍阊b在口袋里?！敝炖蠋熜Σ[瞇地把糖果撿起來放到如月口袋里。
如月很久沒有看到這么多的糖果，除了過年的時候，她心里一直在想著口袋里那些彩色的糖果。
“老太太，跟著商量個事，我想問問能不能把如月轉(zhuǎn)到你那個學(xué)校上學(xué)?！?p> “應(yīng)該沒問題，她上幾年級了？”朱老師笑著問道。
“快和老太說，你上幾年級了?！蓖馄糯叽偃缭碌?。
“三年級?！比缭螺p輕地說。
“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了三年級還是這學(xué)期準(zhǔn)備要上三年級了？”
“下半年準(zhǔn)備上三年級了?！?p> “好的。那你開學(xué)那天早上來我家，我?guī)е阋黄鹑W(xué)校就可以了?！敝炖蠋熆蜌獾卣f道。
“那就麻煩老太太了！這下我就放心了，那我們就先走了?！蓖馄鸥吲d地說道。
“再喝點(diǎn)水再走！”
“別客氣了，老太太！”
很多年后，如月看完《紅樓夢》，就感覺自己像黛玉一樣，曾經(jīng)也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
學(xué)校的事情安排妥當(dāng)了，如月跟著外婆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母親不見了。
“你媽媽可能是回你家拿衣服去了，你待在家里不要走，我去看看她?！蓖馄欧愿赖?。
如月坐在外婆家門前，門前有兩棵棗樹。突然腦海中出現(xiàn)了過年的畫面，門前熱鬧非凡。
外婆家門前有兩口大池塘，池塘里養(yǎng)了很多魚，每年過年的時候，村子里的人都會把池塘里的水抽干，把一口池塘里的水抽到另一口池塘，等這個魚塘魚撈完了，再把另一口池塘里的水再反抽過來，等兩個魚塘里的魚都撈完了，村子里的人集中在曬谷場，按每家每戶的人頭數(shù)開始分魚，多余的魚再分給出力捉魚的人們。
如月太熱了，她轉(zhuǎn)身走到屋后，屋后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大河，河水碧綠，兩岸都是茂盛的水楊柳，那些密不透風(fēng)的水楊柳遮住了兩岸的土房子，有的隱約可看見草屋頂。如月走到河邊，河邊有沙子，有輕輕的風(fēng)，她走到水邊一塊大青石上，那塊石頭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邊的沙土上，那是外婆洗衣服用的石頭，她不自覺地站到那塊石頭上，慢慢地坐下來，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她在想弟弟是如何掉進(jìn)水里的，掉進(jìn)水里是什么感覺。太陽正烈，她感覺有點(diǎn)累了，就躺在那塊石頭上，慢慢地睡著了。
睡夢中，她看見河里有七八個小孩，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他們在水里嬉戲，他們每人面前都有一個木盆，有幾個高個子女孩潛水下去，不一會就露出水面，把一個碗樣大小的貝殼丟進(jìn)盆里，她似乎看得出了神，也不自覺地往水里走去，河水被太陽曬得很溫暖，突然她踏空了，掉進(jìn)一個水坑里，那個坑是養(yǎng)珍珠的人挖的，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朦朧，水流在耳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又似乎一切都是安靜的，她的腳踩不到底，懸浮在水中，沒有掙扎，鼻子一陣刺痛，不自覺地張大嘴巴喝了幾口河水。
她突然頭皮一痛，漂在水面上的頭發(fā)被一雙手使勁拽住提上水面，她閉上眼睛咳出一些水，眼睛也被河水辣得有些痛。
“如月，你怎么到河里來？”是小姨娘救了她，小姨娘是母親的堂妹，今年16歲。緊接著那些孩子都圍過來。
如月睜開眼睛，陽光照得她眼睛有些痛，她分不清自己臉上流淌的是河水還是淚水。衣服被河邊浸濕，緊緊地貼在身體上，她使勁掏出口袋里的糖果，那些花花綠綠的糖紙已經(jīng)濕透了，有的糖紙已經(jīng)浸模糊了，有的已經(jīng)破了爛了。她把它們放在那塊又平又干凈的石頭上，依次擺開，哭著說：“我想把這些糖送給弟弟吃?！?p> 小姨娘抱著如月也跟著哭了，過了一會，她對如月說：“趕緊回家換衣服，一會你奶奶回來要罵死了?！?p> 如月抽抽噎噎地跟著小姨娘回到家，小姨娘讓如月把衣服脫下來，讓她睡到床上，給她找來干凈衣服換上，小姨娘把衣服洗好晾上就回家去了，如月?lián)Q好衣服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她又開始進(jìn)入夢中，村子里有很多房子，開始起霧了，她突然聽見一陣熟悉的叫聲，那是弟弟呼喚她的聲音，她拼命跑過去，就是看不見他的人影，她在夢里一直追著那個聲音，她實在太累了，一個趔趄摔倒了，她爬不起來，好像被施了魔法，一直定在那里，突然一只大黑狗向她撲過來，嚇得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母親和外婆都回來了，母親怪如月沒有看好弟弟，外婆對她破口大罵，罵她作娘的，自己不帶好孩子，把那么小的孩子交給另一個孩子，這就是傻子干的事。
如月病倒了，開始發(fā)燒，渾身滾燙，外婆沒日沒夜地是照顧她，經(jīng)常聽見外婆坐在床邊哭訴，說自己的命為什么這么苦，去年死了兒子，今年死了外孫，如月又恍惚在夢見看見大舅舅和弟弟了，大舅舅是去年在外地打工被人嚇?biāo)赖?，后來父親告訴她，大舅舅生性孤傲，長得文質(zhì)彬彬，有一群小混混找他討煙吃，他在看書，就沒理他們，那些小混混就挑釁他，他被迫動手和他們打起來，對方拿出一把槍，指著他的額頭，他就這樣被嚇傻了，一病不起，抬回家不久就死了，從此外婆終日以淚洗面。
終于等到開學(xué)，如月背著新書包帶著錢去了朱老師家，這是她的第一次轉(zhuǎn)學(xué)，對一個九歲孩子來說，是無比新奇的，她心中也有一些擔(dān)心。
新學(xué)校是沿著彎彎的大河邊一直走，那高大的水楊柳種在河堤上，一直向前延伸，河堤上的路有時干凈平整，有時坑洼不平，陽光透過樹梢，留下斑駁的影子。
她跟在朱老師身后一言不發(fā)。朱老師也只是問她早飯吃了沒有，吃了什么，爾后一直沉默地走到學(xué)校。
如月跟著朱老師從河堤下來，走過一段小路，那小路在村子幾戶人家的中央，眼前呈現(xiàn)一幢紅墻黑瓦的房子，陸續(xù)看見有學(xué)生往那里走去，如月心想，這就是新學(xué)校吧。那座新學(xué)校坐落在一口池塘前面，那池塘和外婆家門前的池塘差不多大，池塘周圍種著好看的垂柳，有些長得太長了，很多細(xì)長的柳枝伸進(jìn)碧綠的水里，那些婀娜的垂柳隨風(fēng)搖擺著，仿佛在歡迎如月的到來。
朱老師把如月送進(jìn)三年級的教室，并給她拿了新的書本，只有語文和數(shù)學(xué)兩本書，朱老師讓她坐在班級最前面一排，她的桌子緊挨著講臺。
如月覺得這個學(xué)校和以前自己的學(xué)校完全不一樣，新的學(xué)校無比自由，有趣。下午只上了一節(jié)課，下課后，很多學(xué)生居然跑到后面的池塘玩水了，家住附近的女孩子們從家里拿來一個木盆，她們卷起褲腳，有的干脆穿著平角碎花短褲頭，扶著柳樹慢慢下了池塘，她們彎下腰在池塘邊摸貝殼，男孩子穿著布的短褲頭，有的穿著紅色碎花褲頭，其他孩子就笑他穿姐姐的衣服，他們只是憨憨一笑，便一個個像小鴨子一樣，撲通撲通跳進(jìn)去水里游泳，有的一個猛子扎進(jìn)去，再上來就是手捧一個大貝殼，他們高高地舉著，興奮地叫著，“誰要？”邊上的女孩子就叫道，“給我！給我！”附近家長如果有空，或者剛好干完活路過池塘，老人們就站在岸上看著孩子們笑，男人們互相點(diǎn)燃一根煙，聊著大人們之間的話題，偶爾叫兩聲為孩子們加油。
如月第一天上學(xué)就碰見這樣的場景，她也很想下水去試試，但她最終還是忍住沒有下去，只是在岸邊看了一會，就和朱老師一起回去了。
由于是第一天，朱老師親自把如月送回家，外婆客氣地詢問如月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情況，朱老師說如月在學(xué)校表現(xiàn)很乖，寫字很工整。
第一天上學(xué)就沒有布置作業(yè)，外婆讓如月出去自己玩，如月選擇呆在家里看新書，如月的班上有一位個子高大的女生，名字叫朱冬梅，她坐在班上的最后面，她的家離外婆家不遠(yuǎn)，如月后來經(jīng)常上學(xué)碰見她，也就和她聊了起來。她的眼睛長得特別大，特別圓，皮膚黝黑，身材微胖，胸前兩條辮子又粗又長，如月感覺她比自己高出一個頭，說話總要仰起頭看著她。
后來，如月和朱冬梅開始熟悉起來了，知道她比自己大三歲，家里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但都已經(jīng)不上學(xué)，外出打工了。如月經(jīng)常去找她玩，她就拿出自己的梳子幫如月梳頭，如月覺得她梳頭很舒服，她很久沒有認(rèn)真梳過頭了，外婆每天一早就起來忙去了，因為家里養(yǎng)了很多的雞鴨鵝，外婆一早就把它們趕到外面去了，然后再去菜園摘菜，她起來總是不見外婆的影子，母親后來去了姑媽家?guī)兔?，一直沒有回來過。外公每天守在河西的魚塘邊，要不就是打麻將去了，大多時間是只有如月一個人在家。
有一日放學(xué)，如月和朱冬梅一起回家，還未到她家時，就聽見一個男人悲慘的哭聲，朱冬梅一下子就聽出這個聲音了，那是她父親的哭聲，她加緊腳步跑過去，如月追在她后面，只見她家隔壁圍著許多人，朱冬梅擠進(jìn)人群，如月尾隨在后，朱冬梅見父親跪在母親身邊，母親筆直地平躺在鄰居家大門口，頭朝向大門，只見陰暗的屋里有個女人癱坐在地上，哭得渾身發(fā)抖，朱冬梅叫了一聲，她父親用顫抖的聲音說：“快去找人通知你大哥大姐回來，就說有人逼死你媽了?！?p> 如月見朱冬梅轉(zhuǎn)身就跑走了，她也離開了人群，迅速跑回家，外婆在廚房燒飯，如月把見到的告訴外婆，外婆說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不要擠進(jìn)人群看，說著又用圍裙角擦眼睛，也許是看慣了這種生死之事，外婆從不去看人家的熱鬧，也不允許如月去看。
但朱冬梅轉(zhuǎn)身淚流滿面的樣子一直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從前的人們仿佛是在別人家的痛苦中活下來的，互相比著誰家的傷心事多，表面同情，暗地卻說，他也有今天，不比自己家好到哪里去。
朱冬梅的母親躺在鄰居家門口一個星期都沒結(jié)果，尸體開始發(fā)臭，周圍人都苦不堪言，建議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可她家人就是要討一個說法，堅持一直把尸體停在鄰居家門口，后來下雨了，就一直放到鄰居家里，鄰居家的門早已被卸下來放在尸體下面墊著，從她家人的哭訴中和村子里人們的談?wù)撝?，知道事情的?jīng)過是為了一只老母雞。那天朱冬梅家的母雞跑到鄰居家吃食，被鄰居趕到河里淹死了，這樣的矛盾發(fā)生不只一次，在農(nóng)村經(jīng)常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但那天朱冬梅母親偏不依不饒地求個說法，也許是積累的次數(shù)太多，內(nèi)心無法容忍了，雙方開始爭吵，漫罵，撕扯，朱冬梅母親不堪忍受這樣的屈辱，剛好家里沒人，看見門后有兩瓶敵敵畏，喝了一瓶半就倒下了，朱冬梅父親從外面干活回來，她母親只是指了指隔壁鄰居就閉上了眼。
朱冬梅家的鄰居不敢回家，鄰居女主人逃出來訴苦，她家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傻子，小兒子是啞巴，女主人逢人便哭道：“他們?nèi)绻龠@樣逼我，我就把自己這條命給他們，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苦了兩個孩子，他們一個15歲，一個才12歲?！彼薜靡话驯翘橐话褱I，她說這話是真心的，她也曾試著在自家屋梁上自盡，后來被人救下了。
村子里的人開始到處傳言，尸體開始腐爛，生出蛆，慢慢爬滿鄰居家的堂屋，蒼蠅開始四處飛，這種令人作嘔的痛苦日子無窮無盡地折磨著兩家人，也令附近的人們苦不堪言，于是人們把這事推到村書記那里，希望他出面說一下情，最終在村書記的調(diào)解下先把尸體埋了，兩家人坐下來談好了經(jīng)濟(jì)補(bǔ)償。
從此如月再沒見過朱冬梅去過學(xué)校，后來如月去找過她，她告訴如月永遠(yuǎn)不去學(xué)校上學(xué)了，她要跟著大哥大姐外出打工。如月又開始一個人上下學(xué)，新學(xué)校從來不布置家庭作業(yè)，她一放學(xué)就回家了，然后無聊地東奔西跑，有一次她和村里的孩子在河壩上玩耍，剛巧碰見朱冬梅隔壁家的傻子，其他小朋友看見迅速跑開了，如月剛轉(zhuǎn)過頭，只見他氣勢洶洶地向這邊走來，嚇得她撒腿就跑，他追在如月后面，一掌推倒她，她便一下子摔倒爬在地上，剛想爬起來，他一把摁住她的后脖子，如月嚇得哇哇大哭，他從地上抓起一把塵土塞進(jìn)如月嘴巴里，如月被塵土的腥氣嗆得淚流滿面，傻子卻笑著離開了。如月吐出塵土，跑回家漱口半天，才感覺嘴巴里干凈了。
外婆在做晚飯，問她怎么了，她委屈地說了剛發(fā)生的一幕，外婆在家罵了傻子一通，又?jǐn)?shù)落了如月一翻?！八巧底?，難道你也是傻子嗎？下次傍晚不要出去玩了，一個女孩子家，放學(xué)就呆在家里，幫我干點(diǎn)小事?！比缭掠治乜蘖艘魂?，依偎在外婆身邊，陪著外婆在鍋底燒火，那火明亮而溫暖，很快就把淚水灼干了。
轉(zhuǎn)眼秋天到了，天氣涼了，空閑的時間如月就陪著外婆做鞋子，外婆把地里的苧麻割回家，那些苧麻長得茂盛極了，如月感覺它們長得比自己還高，過了一些時日，那些苧麻就變成外婆手中的麻繩，外婆總是愛叫如月幫她拿著麻的一端，然后把它們分成很多股，開始用大拇指和食指來回搓捻一根細(xì)細(xì)的麻繩，中間開始打結(jié)，外婆讓如月拉緊，她右手捏著繩頭，左手掐住繩子中間，去合并如月手中的另一個繩頭，這樣繩子在空中糾纏打旋，不一會，就變成細(xì)細(xì)的麻花樣，每每這時，如月都看得目眩神迷，她從心底敬愛外婆，覺得她簡直就是魔術(shù)師，有時她也會一不小心松了手，所有搓捻的勁全跑了，外婆便會罵她，讓她捏緊一點(diǎn)，她便笑著追著打旋的繩頭，重新捉住它們。
外婆用這些繩子納布鞋底，看著鞋底上密密麻麻的點(diǎn)，像芝麻一樣，它們既整齊又好看地把厚厚的布變成結(jié)實的鞋底，外婆每年都要做幾十雙布鞋，春秋天的單鞋，冬天的棉鞋，大大小小的鞋底堆放在柜子里，那都是外婆每晚在燈火下一針一線納好的，這些鞋子穿在腳上特別舒服。外婆總是在年前把鞋子做好鎖在柜子里，大年初一的早上拿出來放在床邊踏板上，她想讓人新年第一天有一種全新的感覺，家里所有人的衣服鞋子都是如此。
冬天到了，外公說魚塘晚上有人偷魚，想讓外婆一起去照看，外婆讓如月一人在家，早早讓她脫了衣服睡下。外婆總是忙碌，如月已經(jīng)慢慢習(xí)慣一個人了，昨天晚上外婆帶如月去殺豬家看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今天晚上是大結(jié)局。等外公外婆打著手電筒走了，如月從被窩里鉆出來，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她糾結(jié)了半天，要不要去看大結(jié)局，她仿佛聽見那勾人的片頭曲，不由自主地起身用腳在踏板上探尋著鞋子，她站在踏板上，用右手在漆黑的上空摸索著電燈，手背終于碰到一個冰涼的東西，她心中一喜，慢慢地摸到那東西的上方，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勁捏了一下兩個圓圓的小按鈕，屋子瞬間亮了，她眼睛被著這一瞬間的亮刺得流淚了。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和鞋子，她去窗邊的桌子上找了一包火柴揣在兜里，拿上鎖和鑰匙，關(guān)了燈，鎖了門，便匆匆奔進(jìn)黑夜里，村子里并不是每家都亮著燈，殺豬家離外婆家隔著八戶人家，昨天晚上第三家死了一個老人，如月和外婆剛好路過，進(jìn)去看了一眼，那老年人還未斷氣，兒子媳婦已經(jīng)幫她穿好壽衣，架著她躺在躺椅上等待死神的降臨，她掙扎著想呼吸空氣，痛苦地呻吟著，外婆趕緊帶著如月出去了，剛出門過了三家，就聽見那家人的嚎啕大哭，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炮竹聲。今天如月路過那家跑得飛快，轉(zhuǎn)了一個彎，一口氣跑到殺豬家，她輕輕推了一下門，大門沒關(guān)，她輕輕地穿過昏暗的堂屋，來到房間里，“新白娘子傳奇”已經(jīng)開始了，她禮貌地叫了一聲“小外婆”，便悄悄地坐在準(zhǔn)備好的小凳子上。
“你奶奶今天晚上怎么不來看，今天是大結(jié)局?。 睔⒇i家的女主人躺在被窩里笑著對如月說。
“我奶奶去看魚塘了。”如月輕聲回答到。
今天殺豬家只有小外婆和小兒子在家，男主人和大兒子還沒回家，如月的小外公，他和如月的外公是堂弟兄。
如月被許士林的救母出塔感動了，也一直沉浸在大結(jié)局四人升仙的畫面里，隨著片尾曲的響起，如月也站起了身子，小外婆留她再看一會，她堅決地說不用了，和小外婆打了一個招呼便回去了。
外面起風(fēng)了，大河邊的樹在寒風(fēng)中嗚咽，如月剛出門就被灌了一身風(fēng)，不知是她太瘦了，還是那棉襖的領(lǐng)口太大，她渾身一激靈，雙手插進(jìn)上衣棉襖的口袋里，瞇著眼往家跑，她一邊跑，一邊用腳勾后面，仿佛后面有什么東西跟著她似的，但她就是不敢回頭。再路過第三戶人家時，如月依然不敢看，她用手遮住眼睛兩這的余光，拼命向前跑，外婆家的隔壁鄰居家里特別窮，早年父母死了沒地方埋，就埋在家門前了，那墳已經(jīng)快和路一樣平了，雖然天天見，但墳上那棵雪松在寒夜里拼命地?fù)u擺，它似乎要掙脫那個墳，然后張牙舞爪地?fù)湎蛉缭拢缭麓笾懽优艿酵馄偶议T口，從兜里掏出火柴，擦著一支，很快就被風(fēng)吹滅了，她又擦著一支，用手捂著小火苗，只借著一點(diǎn)光，她看清了鑰匙和鎖眼，顫抖地打開了門，迅速拴上門。屋子里的溫暖一下子讓她不再害怕，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摸索著再一次劃著一根火柴，小心地走進(jìn)臥室，火柴很快就滅了，她最后劃著一根，看見燈泡的開關(guān)，捏住如同中性筆一樣的開關(guān)，屋子瞬間明亮起來，她急忙脫出棉衣棉褲，迅速關(guān)了燈泡，鉆進(jìn)被窩里，腦海里浮現(xiàn)的都是電視里精彩的畫面，她慢慢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次日天剛蒙蒙亮，外婆就在屋外敲門了，如月迷迷糊糊聽見外婆在窗外叫她，她飛快地跑去開門，拉開門閂，外婆剛推開門，她已經(jīng)跑到床上了，繼續(xù)睡回籠覺。然后她就聽見外婆把雞鴨鵝趕出去的聲音，她仿佛看到它們伸長著腦袋搖搖晃晃地爭擠著出了門，外婆在地上撒了一些稻谷，就聽見它們嬉笑著爭相啄食。喂完這些雞鴨鵝，外婆開始在廚房里準(zhǔn)備早飯，通常是煮一鍋粥，如月在淡淡的煙火味中再一次進(jìn)入夢鄉(xiāng)。
如月經(jīng)常是在一片嘈雜聲中驚醒，她坐起來，睡眼惺忪地看著窗前桌子上慵懶的大黃貓，它正在用舌頭梳理全身的毛，陽光透過窗戶照著它，它看見如月喵地叫了一聲，像是打了早安。
如月起床后洗漱完畢，看見桌子上擺著昨晚吃剩下的魚，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褐色的魚凍，魚肉又干又白的像小山丘一樣豎立在碗中。她陪著外婆一起坐下來吃早飯，外公還沒有回來，這個早晨外婆是高興的，她竟然說起她小時候的故事，她說小時候有一次母親把魚凍放在她的粥上，她舍不得吃，把它埋在粥下面，后來粥快吃完了，下面的魚凍也不見了，她傷心地哇哇大哭，哭著問是誰偷走了她的魚凍，她媽媽笑著說魚凍化了，外婆說著自己也笑了。如月喜歡看見外婆笑，她害怕看見外婆邊掃地邊扶著墻壁哭，她經(jīng)常早上起來看見外婆那樣子在掃地，偶爾有路過的鄉(xiāng)親，她們進(jìn)來勸說她想開一點(diǎn)，要不然死去的人在那邊也不安心。外婆就會擦拭著眼淚強(qiáng)顏歡笑，說想也沒有用之類的話，但思念吞噬一個人的心，就像人掉進(jìn)了萬丈深淵一樣，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深有體會，而童年時期的如月是無論如何不能理解外婆的那種感受，很多年后，她慢慢明白外婆壓抑的痛苦和抑郁，那種痛苦每日每夜地吞噬外婆，她只能痛苦地低吟，生活日復(fù)一日地茍且著，無力反抗，連大聲痛哭的機(jī)會都沒有。每個年齡段經(jīng)歷對死亡的認(rèn)識以及親人的離開感受都會不一樣，而如月一直在外婆的保護(hù)下忘記了痛苦，她瘋玩的時候總是沒心沒肺。
如月剛上小學(xué)的時候，由于個子矮，總受人欺負(fù)，她就哭著回家告訴父親，張大海每次都替她出頭教訓(xùn)那些欺負(fù)她的孩子，有一次和村子里的人還大打出手，起因也只是小孩子們之間的推推搡搡，后來母親推開那個欺負(fù)如月的男孩，那個男孩回家告訴了他母親，他母親便氣呼呼過來興師問罪，罵如月母親是孬子，居然大人打小孩，如月和母親嚇得把門關(guān)上，躲在家里不敢出來，如月母親一直申辯沒有打他，只是拉開他們不要打架，那男孩的母親已經(jīng)失去理智不停地敲打著門，見不開門，就用腳在門上踹，這一幕剛好被回家的張大?？匆娏耍磩e人這樣欺負(fù)到家門口了，便大聲讓如月開了門，問清事情經(jīng)過，說小孩子之間鬧著玩的，他母親依然不依不饒，張大海見勸說無果，火氣上來的他從家里抄出竹筢子，連打帶罵把他們母子趕跑了，多年后如月回憶起這段，總感覺自己像唐僧一樣，每每遇到困難總要等悟空來救她，而父親就是悟空。
而她留守在外婆家，也被同學(xué)霸凌過，那是雨過天晴的一個傍晚，剛放學(xué)的她走在路上，有幾個高個子女生堵住她，罵她母親是孬子，然后把她推倒在泥濘的路上，她一屁股坐在一灘泥水上，抱著書包嚇著哇哇大哭，那些女孩們才悻悻而去。起因只是如月的作文被老師夸獎了，搶了其中一個女孩往日的風(fēng)頭，而如月只不過是剛剛轉(zhuǎn)學(xué)過去的，她們認(rèn)為她不應(yīng)該擁有這樣的表揚(yáng)。如月的皮筋也是跳得很好，很多女孩開始站在如月這邊和她一起玩，那些自稱一個幫派的女孩們就開始有意無意擠兌如月。平時被推搡如月也都一直忍著，但母親被罵，她感覺受到奇恥大辱，打又打不過她們。那高個子女孩家養(yǎng)了一只大黑狗，平時都拴在家里，最近總是出現(xiàn)在如月放學(xué)的路上，突然竄出來，追著如月跑。如月只能一路哭著跑回家，進(jìn)門就找外婆哭訴，外婆和張大海不一樣，她是看如月被欺負(fù)成這樣，忙碌的她如同觀音菩薩一樣，抽空帶著如月站在那個高個子女孩家門口，大聲斥罵，罵得附近村民都紛紛過來圍觀，大家都靜靜地看著熱鬧，偶爾也幫腔說那個高個子女孩不應(yīng)該這樣做，外婆罵人極具耐心，如同菩薩念經(jīng)，她家大人后來實在聽不下去，便出來賠禮道歉，那家大人便當(dāng)面教訓(xùn)一頓自家的孩子。外婆見差不多了，便領(lǐng)著如月回去，路上訓(xùn)斥如月怎么這么懦弱，總是受人欺負(fù)，而如月心想從此再也不用面對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日子了，從此日子確實平靜了許多。
那是如月第一次見外婆和人罵架，也是最后一次，后來如月知道村子里人都是敬著外公外婆的，他們像被供上高高的神壇，誰家有什么事，都會叫外公出面一下。如月外公的父親18歲便當(dāng)上三鄉(xiāng)之長，長得英俊瀟灑，當(dāng)時縣里只有四個鄉(xiāng)，他管理三個鄉(xiāng)，有一年鬧饑荒，他帶著村民出去找糧食，走進(jìn)一個山谷遇到一群狼，他赤手空拳打死4頭狼，嚇退其他的狼，村民從此對他如同神一般敬仰，23歲便成了副縣長，那時外公剛五歲，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后面因為戰(zhàn)爭種種原因，24歲便英年早逝了，留下太奶奶帶著三個孩子孤苦度日，如月從小一直很崇拜那個從未見過的太爺爺。
很多年后，如月終于明白外婆過得并不幸福，也許那個年代大家過得都差不多。在如月的記憶中，外公很少待在家里，并不是他不愛外婆，而是他喜愛打麻將，日日打，雖然不是賭博那樣賭很大的錢財，但卻荒廢了很多時間，他從不過聞家中的瑣事。外婆里里外外一把手，每日忙忙碌碌。舅舅小學(xué)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了，母親也不回家，整日只有外婆像陀螺一樣屋里屋外地轉(zhuǎn)，如月也就這樣圍著外婆轉(zhuǎn)了半年，她也不知道如何改變這樣的境況，也許只有離開。
臨近年關(guān)，外公妹妹的婆婆死了，如月和外婆一到去喝喪事酒，也就是如月的姑奶奶家，她以前經(jīng)常去她家，那是柿子剛熟的時候。她家門前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樹，每年她會讓親戚先摘一點(diǎn)，余下就摘下拿去街上賣。如今冬日，樹上僅掛著幾片即將飄零的葉子，她婆婆八十多歲，她老公是個啞巴，他們沒有生小孩，她家屋后有一片山，山上有一片竹林，如月便和孩子們?nèi)ブ窳掷锿嫠?，這樣的喪事酒沒有那么多悲傷，大家都認(rèn)為逝者八十多歲，算是壽終正寢了，婦女們聊著天一起折紙元寶和紙房子，還有各種紙做的生活用品，它們五顏六色，美輪美奐，比逝者活著時候用的東西好看多了。
“如月，有人找你！”有個小孩跑過來叫如月。
“誰？”
“不知道，你自己去看?！?p> “爸爸！”如月只輕輕叫了一聲，便跑到外婆懷里。她用眼角瞄著門口那個穿戴整齊的男人，雖然衣服很樸素，只是簡單的墨色工裝，但氣質(zhì)卻不是當(dāng)年的父親了，曾經(jīng)無比親近的父親，如今就在眼前，卻感覺隔著好遠(yuǎn)，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在夢里叫著他，醒來只有無邊的黑暗。
“你爸回來了，找他去，以后不要再煩我了。”外婆佯裝生氣地把如月推開，如月賴在外婆身上，不肯離去。
張大海從聽見那聲爸爸開始，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與情感，轉(zhuǎn)身出去偷偷抹眼淚了，他看到如月披散著頭發(fā)，滿身灰塵，心中無比難過，難過到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外婆開始指桑罵槐，數(shù)落張大海不負(fù)責(zé)任，自己一走了之，留下老婆孩子不管，張大海自知理虧，沒有半句還嘴，一直站在外面受訓(xùn)。姑奶奶勸說道：“大嫂你也罵了那么久了，小張也不容易。今天這里外人多，就不要再罵了?！蓖馄胚@才停住抱怨。
張大海請教外婆需要做些什么，他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喪事酒，外婆讓他去小店買一些黃裱紙，他出去故意問孩子們：“有哪個孩子知道村子里的小店在哪里？”
“我知道，我?guī)闳?！”有個小男孩熱情地說。
張大?？粗缭拢却鲃幼哌^來，外婆推了如月一下：“和你爸爸去小店，讓他給你買糖吃。”
如月怯生生地跟了出去，冬日的陽光很溫暖，屋角的冰棱在滴水，她感覺冰在慢慢融化。
由于家中破敗，這個年是在外婆家一起過的，年夜飯很豐盛，外婆殺了好幾只雞鴨鵝，如月沉浸在家人團(tuán)聚的喜悅之中，很多年后，她感覺人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如月，像月亮一樣，月圓后便是月缺，月缺后又慢慢變圓，人生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周而復(fù)始。
除夕前三天，外婆家門前那口池塘被抽干了，池塘里都是男人，他們有點(diǎn)穿著像雨靴一樣的長褲子，有的把褲腳卷到大腿上，赤腳赤手在水里摸魚，岸邊圍滿了人，男女老少都在議論今年的魚會不會比去年的多，會不會比去年的大。老人們說今年的魚肯定不會很大，因為去年留下的魚苗都很小。如月看著父親和舅舅也在池塘里捉魚，仿佛時光又回到了從前，半年前那個頹廢的父親不見了，母親也突然從姑奶奶家回來了，陪著外婆在廚房里燒飯，一切都是最圓滿的狀態(tài)，外婆也變得像從前一樣，有說有笑。她把肉燒好一碗接一碗地端到桌子上，外婆總在出鍋之前，挑一些最好的肉，裝一大碗讓如月送到隔壁家，如月也不明白為什么每次都要讓她送，她總是小心翼翼地把肉端送過去，外婆總是同情隔壁一對夫妻，說他們體弱多病，養(yǎng)著一對兒女，孩子又小，沒有上人關(guān)照，生活過得很艱辛，平時也沒時間養(yǎng)些牲畜，只是養(yǎng)了一些母雞，那些雞他們是舍不得殺的，指著它們下蛋給孩子吃。逢年過節(jié)別人家都開始?xì)⑸?，隔壁總是沒有動靜，隔壁的女主人說話很溫柔，聲音甜美，個子小巧，頭發(fā)很長，她總是編著兩條長辮子，末梢用紅頭繩綁著。每次吃完把碗洗得干干凈凈送還回來，說一堆客氣話，如月只記住她說：“每次都吃您家的，您養(yǎng)得那么辛苦，我卻沒有東西還給您?！彼f得誠懇，每次都搓著手站在門口說，臉上卻總是顯得不好意思的感覺。
如月后來想，也許是外婆太能干了，才導(dǎo)致母親顯得處處無用，外婆確實太能干了，她的菜園子比別人家的大，雞鴨鵝養(yǎng)得比別人多，那些菜大多是給雞鴨鵝吃的，她弄什么都會弄得很多，煮飯也是滿滿一鍋，這導(dǎo)致后來母親在家煮飯也是這樣，如月父親看不慣這樣，他喜歡吃多少做多少。
所有的熱鬧與圓滿都在年后漸漸消退，生活歸于平靜，而平靜底下暗涌激流。
張大海提出離婚，如月外婆說：“除非等我死了。”
大家互相抱怨了很久，張大海受到前所未有的批斗。
張大海說初八就走，如月外婆說：“把你一家人都帶走?！?p> 張大海說那邊還沒有準(zhǔn)備好，都帶去沒地方住。
臨走前一天晚上，外婆把如月拉到身邊，心疼地親著如月臉蛋說：“要走，讓他們走，如月留下別走?！?p> 如月既緊張，又興奮，還有莫名的難過，她要離開外婆，她終究做了一個無情的決定，離開外婆家，跟著父親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外婆嘆息終究是外生，遲早要離開的。她又說一升米養(yǎng)個恩人，一斗米養(yǎng)個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