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星離開后,屋里就陷入了一片寂靜。
柳玥雯看了看外邊,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這是睡得多沉,才會在醒來之后就直接走進了夜晚。
想起剛剛被自己掛掉的電話,她的心一緊。
不會是奶奶那邊出了什么問題吧。
她立刻打開手機通訊錄,點開第一個未接聽的號碼回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剛剛我不方便接電話,怎么了?”
“我看到熱搜說你暈倒了,給你發(fā)了一天消息你都沒有回復,姐,你沒事吧?”
原本她以為自己的語氣就夠急切了,沒想到吳以然一開口比她還著急。
等等…他剛剛說什么…
“熱搜?什么熱搜?”她納悶著問出來。
“就是今天上午的熱搜,說你暈倒了被‘影視王’邢星當場抱走,難道是假的?”她的反應告訴他,她好像并不知情,于是他疑惑的問道。
“你等等,我去看看?!彼蜷_微博,就被吳以然阻止了。
“姐,熱搜已經(jīng)被壓下來了。”
柳玥雯心里更加疑惑:壓下來了?誰會壓這條熱搜?
不會是邢老師吧…
吳以然見電話里遲遲沒有聲音發(fā)出來,便再次問道:“所以你真的暈倒了?嚴不嚴重?怎么回事?是休息不好嗎?還是有人欺負你?”
一連串的問句讓柳玥雯有點意外,她在這一瞬間猶豫不決。
該說什么來回應他的這份關心,她好像和他還沒有熟到需要匯報自己情況的程度。
她敷衍的回應了一句:“嗯?!?p> 吳以然還想說一些關心的話,可在他剛開口說了一句“姐”就被柳玥雯急忙打斷了。
“我待會還要看劇本,要是沒什么事的話就掛了吧?!?p> 選擇逃避,就不用去面對不知道如何回應的關心和問候。
盡管幼稚,但確實是她當下唯一想到的拒絕回應他的辦法。
她正要掛掉電話的時候,吳以然又說:“其實我今天打電話過來確實有件事想跟你說?!?p> “什么事?”
在電話另一邊的吳以然遲疑不決時,柳玥雯又說了一句:“沒事,你說吧。”
“姐,對不起。我之前一直騙爸媽說我在外面給別人做家教,今早我去醫(yī)院的時候被隔壁黃阿姨撞見了,然后我就跟他們?nèi)隽酥e說有同學住院,我來看看?!?p> 柳玥雯沒說話,吳以然又說:“我覺得爸媽已經(jīng)有所察覺我在說謊了,我知道你介意他們,所以想和你說一下,因為我不想隱瞞你任何一件事?!?p> 電話里傳來的這些話,讓柳玥雯忽然難過了起來。
她拿著手機的力道加重,說:“沒事,別多想,這些天你也辛苦了。我還要看劇本,等有空了我再給你打電話?!?p> “好,那你多注意身體,我等你回來?!?p> 柳玥雯再三猶豫,還是把心底對吳以然的感謝說出來:“好,以然,謝謝你?!?p> 語畢,柳玥雯掛掉了這個時長為六分鐘的通話。
結(jié)束了和吳以然的通話,柳玥雯思緒萬千。
她的耳邊還傳來著方才吳以然在電話里不經(jīng)意提起的“爸媽”兩個字。
原來有些名稱,光是聽起來,都恍如隔世。
差十分到八點的月光是如此冷清,顫顫的感覺如一粒碎石,輕輕擊在她似一潭溫柔湖水的心底,輕輕蕩蕩漾漾,映照出點點滴滴、細細碎碎的往日回憶。
劇烈的陽光在魁梧的槐樹葉子的縫隙投射,在地面上畫出斑駁的影子,和往年一樣,蟬鳴是炎熱夏季永不更改的背景音樂。
這是柳玥雯八歲的夏天。
八歲的她,還梳著兩條小辮子,除了周末每天都穿著校服。
臨近期中考試的一天,柳玥雯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和奶奶拉著一車的蔬菜和涼粉出去擺攤,路上的她開心的和奶奶分享著自己在學校里的事。
這一年,奶奶身體健朗,一切疾病痛苦都還未上線,所有的美好都還未褪去。
和奶奶一起擺好即將被賣出去的蔬菜以及涼粉后,柳玥雯就往學校方向繼續(xù)前進了。
通往學校大門需要在奶奶擺攤的那條路前方十米往右拐彎處走。
她一邊走一邊背老師今天要抽查的《山行》、《贈汪倫》兩首古詩。
“哎,柳玥雯!”
聽到有人叫自己,柳玥雯轉(zhuǎn)身過去,原來是同班的最調(diào)皮最喜歡欺負同學的兩個男生林書、李曉杰。
她問:“你們有什么事嗎?”
兩個男孩聽到她的回應,便快速跑到她面前。
“那個…我們想請你幫個忙?”林書不好意思的撓頭說。
柳玥雯豪爽的說:“什么忙?你說吧,能幫的我一定幫!”
兩人對視了一眼,最終是李曉杰說出來:“今天不是要背古詩嘛,你是我們語文組長,你幫我們跟老師說我們已經(jīng)背完了,行不行?”
她自然不能答應這個要求,老師可是特別交代要抽查他們兩個。
于是她非常抱歉的說:“這個…我不能答應你們?!?p> “為什么?”李曉杰語氣開始沖了起來。
不能把老師私下交代她的事說出來,不然他們會討厭老師的。
她想了想,說:“因為這本來就要求全班背誦的,如果我不檢查你們,那就對其他同學不公平了。”
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的兩個頑皮的三年級小男孩,哪知道什么是公平。
他們根本不會思考自己的這種行為是否自私,他們只知道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滿足,心中很不快。
李曉杰帶著怒氣說:“你一個被爸爸媽媽拋棄的掃把星,憑什么不答應?”
一旁的林書附和道:“就是,連爸爸媽媽都不要的人,在這裝什么好學生!”
她沒有想到林書和李曉杰會這么說,她鼓著腮紅的臉頰,氣呼呼的反駁:“你們憑什么這么說我!”
林書鼓起圓胖的臉蛋:“哼,班上誰不知道你是和你奶奶兩個人住一起的,家長會都是你奶奶來,要是你爸爸媽媽還要你,他們會不來嗎?”
李曉杰揚起得意的臉,斜著眼看她:“我媽媽說了你就是個掃把星,把自己親生爸爸克到公司破產(chǎn)了,他們才不要你的!”
心里填滿了委屈和難過,她想反駁,可是她心里又清楚他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她確確實實被爸爸媽媽拋棄了。
眼淚滾滾落了下來,她推開林書和李曉杰,然后大聲吼:“你們閉嘴!”
許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在這一刻落淚是因為她一直小心翼翼著保護的事情就這么毫無預兆地被別人捅破了,而她吼的那一句,僅僅是因為覺得難堪。
有些傷口,是永遠愈合不了的。只要一被別人碰到,就會痛不堪忍。
被她用力推開的林書和李曉杰,瞬間暴怒。
李曉杰拎起她的書包,拉開拉鏈將里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她想上前阻止,可林書已經(jīng)緊抓著她的雙手了。
就在她極力難過,放棄掙扎時,吳以然和他的三個同伴出現(xiàn)了。
“你們放開她!”
吳以然沖過去拽開林書,然后將她護在身后。
和吳以然同行的人當中有兩個穿著跆拳道服。
林書和李曉杰看到站在吳以然一側(cè)的人,瞬間慫了下來。
李曉杰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大家都…都傳她是掃把星,沒有、沒有爸爸媽媽,所以我們才……才想要捉弄一下她?!?p> “誰說她沒有爸爸媽媽的!”吳以然憤憤地說:“她的爸爸媽媽就是我的爸爸媽媽,我家就是她家!要是以后你們還敢欺負她,我就揍你們!”
吳以然作勢揚起拳頭,其余三個人也跟著做。
見狀,林書和李曉杰異口同聲地說:“不敢了,不敢了。”
然后兩人就灰溜溜的跑了。
一直在吳以然身后的柳玥雯,看到討厭的林書和李曉杰跑了后,擦了擦眼淚,就立刻蹲下來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東西。
“你們先去學校吧,我過一會再去?!眳且匀粚ν械娜齻€人說。
同伴走了以后,吳以然也蹲下來幫柳玥雯撿東西。
“姐,下次他們要是還欺負你你就跟我說,我揍死他們!哼!”吳以然一邊替柳玥雯撿起書本一邊說。
柳玥雯沒說話,她搶過吳以然手里的書放進書包,然后就站起來要離開了。
“姐,姐,姐…”
吳以然一邊喊她一邊追上去。
她停住往前走的腳步,看著吳以然說:“我不是你姐姐!”
吳以然反駁:“你是!你就是我姐!”
????她努了努嘴,然后斬釘截鐵地說:“那是你的爸爸媽媽,不是我的爸爸媽媽!你不要叫我姐姐!我沒有弟弟,我只有奶奶!”
說完她就掠過吳以然,徑直地往前跑了。
八歲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如此倔強的推開這個保護著自己的弟弟,是源于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感。
這份自卑感,讓她想要武裝自己,她想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很厲害。
可只有她知道,其實只要輕輕一碰,就足以讓她粉身碎骨。
但她也不知道,在她跑開后,吳以然在原地大哭了起來。
他小小的腦海里一直出現(xiàn)她說的“我沒有弟弟”這五個字的環(huán)繞聲。
小小年紀的他,哪里懂得復雜的道理,他只懂得姐姐說的那句“我沒有弟弟”。
時針滴滴答答,轉(zhuǎn)回寒冷且冷清的夜晚。
原來,一直都是她不斷地推開他。
他總是笨拙的愛著她、保護她,也認真的給予她最真誠的親情。
可過往的那些傷害,是真真實實存在著,她想過放下,也說服過自己忘記,但那些輾轉(zhuǎn)反側(cè)數(shù)夜無眠的夜晚,它們不允許她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