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迦城外,草原之上,沾染著血跡的草在夜色中迎風(fēng)飄搖。
完顏鶻被壓在血狼王尸體下的軀體忽地動了一下,一個滿臉血污的青年面龐從兩具僵硬的尸體下浮現(xiàn)。
李太白拄著隕星劍,站在荒野之中。身上玄鐵制造的盔甲被打得稀爛,白色的戰(zhàn)袍被泥土和鮮血染成了褐色。大腿上的傷口已然雖未愈合但已經(jīng)不再流血。后背上的白色衣袍僅剩些血紅色的布片,在草原夜晚的涼風(fēng)中跟著野草左右搖晃。背上有著三條從肩膀延伸至腰側(cè)的口子,還不斷有著鮮血滴落。
給完顏鶻和血狼王都是補了一劍以后,深吸了一口氣,太白劍訣運轉(zhuǎn),體內(nèi)經(jīng)脈傳來的劇痛令他好看的眉頭擰成了一團(tuán)。
略微回復(fù)功力后,他將身上的鎧甲衣衫盡數(shù)褪去。從死掉的血狼軍中挑了一位身材和自己相仿的男人的衣衫穿上,拖著使不上力的右腿,拄著隕星劍一瘸一拐地向著玉迦城走去。
云層散去,月光灑在被鮮血染紅的草原上。少年蹣跚前行,這片原野現(xiàn)在就是他一個人的江湖。
劍氣蕩平三關(guān)寇,不教狼騎入中原。
這便是武朝劍道的傲氣,是江湖游俠兒的傲骨。
玉迦城內(nèi),一位穿著耶郎緞裙的中年美婦坐在大殿之上,帶著各色寶石戒指的手里捧著一個玉盒。
涂抹著艷紅色胭脂的豐滿嘴唇微微張開:“今年,就只買到這一朵雪蓮嗎?”
底下商人模樣的男子卻是連頭也不敢抬,“月城主恕罪,今年那雪蓮多半被武朝西境的商人買去,我們實在是找不到貨源啊。”說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月城主饒小的一命?!?p> 完顏月有些惱火,她那仔細(xì)描過的蛾眉彎起了些許弧度,頭飾上的串珠微搖。
“又是武朝嗎?”剛欲發(fā)火的完顏月突然有些失神。
輕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下去吧?!?p> 那商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如蒙大赦,一溜煙地跑出了宮殿。
完顏月收起雪蓮,嫩藕似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涂著蔻丹的指甲理了理發(fā)絲。
夜色微涼,她眼前似是出現(xiàn)了一位面容剛毅的負(fù)劍男子。
“杏子黃時出江南,身騎赤馬走三關(guān)。白袍銀鎧配金劍,劍氣如龍斷河山?!陛p輕念叨著一篇詩文。
這位現(xiàn)任狼主的妹妹,完顏克的姑母,思緒飛回了她的青蔥年月。
“城主!”婢女的一聲稟報打斷了她的回憶。
“何事如此慌張?”完顏月平復(fù)了下心境,用著處事不驚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婢女。
“赤狼王正在龍喉澗外的平原,赤狼軍和李太白麾下騎軍正在激戰(zhàn)!”
“李太白?李煜的兒子?”完顏月忽然站起,“戰(zhàn)況如何?”
“奴婢不知,只聽諜子說,李太白下令讓麾下騎軍逃回玉門關(guān)。自己只身攔住赤狼軍,只怕此時應(yīng)當(dāng)是已然戰(zhàn)死?!?p> “白癡!和他老子當(dāng)年一個樣!”完顏月一掌拍碎了椅子的扶手。
知道些城主當(dāng)年往事的婢女不敢吱聲。
“讓宮內(nèi)所有影衛(wèi)盡數(shù)出動!”
“城主,那是赤狼王啊?!辨九滩蛔√嵝蚜艘痪?。
完顏月愣住了,月光灑在她鋪著厚厚脂粉的臉上。
是啊,那是完顏鶻,是自己的弟弟。他殺的是耶郎的敵人,自己有什么資格去阻攔呢?!?p> “那就隨本宮去一趟吧。”說罷,自己套上了一件大氅。她想著,至少幫那位未曾謀面的少年保住全尸。
馬車緩緩行過龍喉澗,看著尸橫遍野的草原。完顏月深吸了一口氣,看見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血狼王,瞳孔微縮。
跳下馬車,不在乎身后婢女的呼喊,腳尖輕點便是沖向了那戰(zhàn)場的中心處。
推開血狼王的尸體,她看到自己弟弟魁梧的尸體上滿是劍痕,手里還捏著一塊銀色鎧甲的碎片。
完顏月又是四下尋找,她在找一柄劍。只是在她翻遍了所有尸體后,仍是不曾找到一柄劍。
她笑了,月色下妖艷的臉龐如曼陀羅花般美麗動人。
她不顧地上的血跡,坐在了弟弟尸體的身旁,把弟弟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輕聲唱起了草原上的童謠。她還記得弟弟小時候,也是這樣枕在她腿上,撒嬌求著自己唱兒歌給他聽。
輕輕地摸著弟弟的臉龐,她秀手拂過弟弟的臉,虬結(jié)的胡須撓的掌心發(fā)癢。
歌聲漸漸哽咽,淚滴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落在完顏鶻冰冷的尸體上。
十七年前的冬天,一個化名李玉的中原劍客出現(xiàn)在了草原上,當(dāng)時老狼王正在為她舉行比武招親。這名中原劍客劍氣如龍,在擂臺上連戰(zhàn)數(shù)十場都是未嘗一敗。
金色的雙瞳綻放出似星辰般的光芒,照進(jìn)了她的眼里,也照進(jìn)了她的心上。
老狼主提出若那劍客宣誓效忠草原,愿意讓他改姓完顏,娶完顏月為妻。
那劍客卻說自己只是個江湖人,只效忠江湖,言罷便是御劍而去。自
那以后,完顏月讓父皇拒絕過無數(shù)次門親事。
后來,她被封為玉迦城城主,有一日站在城門樓上眺望,她又是看見了那位身披白袍,腰帶金劍的男子。
她從城樓上飄然落下,也不運功。那男子拔地而起,在空中接住了她,她想抱住他的脖子時,卻已經(jīng)被他放在了地上。男子道聲“得罪”,轉(zhuǎn)身離開。
后來耶郎與武朝開戰(zhàn),她在戰(zhàn)場上看見了他,白袍銀甲,立馬于那身著金色盔甲的武朝皇子身旁。雙目對視,兩人皆是愕然。
兩國的戰(zhàn)場從來不會因為兩人的旖旎情愫所改變,騎軍沖殺,耶郎大敗。那男人一人一劍,也不理會四散而逃,只是追著老狼主的坐騎,她測馬緊緊地跟著自己的阿爹。
一處原野之上,四下無人,老狼主被一道金色劍氣破開不敗金身。一口鮮血噴出,氣息萎靡。李煜剛欲一劍斬下,一道紅衣倩影卻是張開雙臂攔在身前。
完顏月并不說話,緊咬著嘴唇,直視著面前男人的眼睛。
李煜搖了搖頭,也不多言,御劍而去。
摸著弟弟冰冷的尸體,完顏月心頭沉痛。兩代人的血仇,按照草原上的慣例,死結(jié)必須以死解。
“讓城里的軍隊把所有的尸體收斂,全部火化。讓影衛(wèi)全部出動,在城里搜一個帶劍的重傷年輕人。”
“要活的還是要死的?”婢女小心地問道。
完顏月一時語塞,銀牙緊咬,“死活不論!”
竄入馬車,外面的婢女趕忙駕車回城。
車內(nèi),完顏月的淚水染花了脂臉,黛眼緊閉。銀牙咬破朱唇,鮮血比起胭脂更是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