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紫宸殿，五足銀熏鼎爐裊裊煙煴，雖是白晝，殿內(nèi)燭光通明。憲宗斜身倚榻，“見過民間那位奇女子了？”
彥儲端身坐在一旁飲茶：“確實不錯！只傳來下棋，有點屈才了?！?p> “聽說郭貴妃已經(jīng)見過她了？”彥儲放下茶杯。
憲宗起身：“他們竟然這般肆無忌憚了，只要能在朕身邊說上兩句話的，都要拉攏，真當(dāng)朕要死了不成！難道非要立她為后，親手將屠刀遞到她手中，讓她明目張膽的圖害朕的后宮子嗣嗎！”說完，便是一陣接一陣的喘咳。
王守澄聞聲，立刻取來藥丸，服侍憲宗溫水服下。
彥儲眉頭深鎖：“怎么此刻便要服藥。”
王守澄回話：“太醫(yī)吩咐說，如今此藥可一日數(shù)次！”
憲宗一手輕拂胸口，一手示意王守澄退下。
“怎么這般嚴重？”彥儲一臉擔(dān)憂道。
憲宗看向那熏爐內(nèi)漸漸淡去的煙煴：“歲月無形，香氣終會散去。世間多少人求長生而不得，朕如今也不奢求了……”
“陛下貴為天子，自有神明庇佑。安心養(yǎng)病便是，切勿多慮?！睆﹥捨?。
“你最是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如今卻拿神明庇佑的言辭令朕寬心……”憲宗滿臉憂愁，“自寧兒去后，朕便恍然大悟，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最后終究逃離不過身歸黃土。朕沒保得住寧兒，可是朕的子子孫孫還要在繁養(yǎng)生息。”
彥儲也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受萬民敬仰的九重寶塔上的人如今這副無助的模樣。
“朕這一生皇子有二十個，公主有十八個，子女成群，親情卻淡疏的狠，如今倒是羨慕尋常人家父慈子孝?？磥黼拚娴氖抢狭恕睉椬陔p目渾濁，眼角濕潤?！皩巸旱乃溃夏缸与y辭其咎。朕苦于天家顏面，朝朝野安穩(wěn)，只能隱忍。可是朕自知時日無多，為了不讓其他皇室子孫落得……寧兒……一般的下場，這天下絕對不能落入郭氏囊中。”
“陛下的意思是……”彥儲臉色一變，四下環(huán)視。
“惲兒年少有為，談吐行事有大家風(fēng)范，頗有朕年輕時的風(fēng)采。寧兒走后，朕原本想立其為太子，奈何以崔群為首的一群官員以其母畜生貧寒為由，阻撓圣意。朕也擔(dān)心郭氏母子手段毒辣，為護他周全，只能另立他人。”憲宗表情有幾分恍惚，情緒陷入多年前的舊事之中。
“陛下，皇太子尚在為，令立新君，恐怕會引起朝野動蕩，請三思！”彥儲跪地勸說，表情凝重。
“朕已經(jīng)思慮多時了！動蕩只是暫時的，以惲兒的能力，終會平息。為了保存這點骨血，朕必須要這么做。今日傳召你過來，便是要將立位詔書和新君的安危托付于你。”憲宗從廣袖中掏出封存好的詔書。
“這……恐怕不妥。”
“宮中耳目眾多，朕思前想后，只要交付與你，才能心安。”憲宗竟是懇求的語氣。
彥儲明白，這重擔(dān)是推脫不掉了。突然想到周青汝所言：忠義要么兩全，要么兩失。不正是如今自己的處境……
“微臣領(lǐng)命，定盡全力守護！”彥儲還是接過了詔書。
“為安全將詔書帶出，還得想一個兩全之策?！睆﹥⒃t書藏進衣袖之中。
“阿儲有何籌謀？”憲宗仿佛卸下重擔(dān)，又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榻上。
“籌謀算不上。既然是潛送圣旨，自然是要再討一道圣旨出去才是。”彥儲眼底的精明展露無遺。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憲宗嘆道：“還真是只老謀深算的狐貍，從不做虧本買賣?！?p> “陛下放心，只不過一道婚書罷了?！睆﹥πΦ?。
“可是為你家錦文求的？看上哪家女子了？”
“正是陛下賜名的奇女子??！”彥儲笑意更深。
“原來是她！可他父親只是個司倉，你可想清楚了？”憲宗似問非問。
“司倉又如何，這周家小女的見識氣結(jié)，可比許多世家大族強上太多。”正如太和公主所言，彥儲并不以家世論人。
“錦文可比她大了好幾年歲！”
“這又何妨，我晚些年上門提親便可?！?p> 幾番較量下來，憲宗看得出，彥儲是真看上這個人了，難得，難得呀！
“想來這女子命數(shù)鴻盛，先是得朕賜名，后又你來求娶?！睉椬诰褂袔追值靡狻?p> 彥儲笑道：“陛下那個賜名可真是……沒什么水平。”
憲宗一掃之前的得意，彥儲不急不緩說道：“陛下可知這周司倉全名周清鈺?！边@兒女的取名都會避開父母的名諱，而憲宗無心插柳之舉，確實讓他們父女被人暗自詬病多時。
憲宗尷尬的笑笑，立馬轉(zhuǎn)了話頭：“她可是和朕的皇子頗具緣分吶?！?p> “陛下說的是十三皇子？”
“是啊，這兩孩子選的可是同一個時辰出世?！睉椬诨叵耄约核坪跻仓灰娏死畛纼擅?。
“十三皇子少年老成，知書識體，又能隱忍不發(fā)，必是成大事之人?！睆﹥ι頌橹T位皇子公主的授業(yè)老師，平時與他們不過堂上之交，卻將個個才學(xué)品性看得通透。
“只有懂得韜光養(yǎng)晦，才能保全性命，乃至施展作為。這是皇族子孫的命運，也是他們的悲哀……”憲宗感嘆，又想到周青汝所言，尋常人家夫婦相處之道，父慈子孝的景象，心之所想。
周青汝被父兄守護，母親疼愛，她的世界里遇見過最壞的事情，不過是人生的一點細微瑕疵。而人生的殘酷，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血流成河。
憲宗正是被困在這種殘酷的囚籠中，只能睜眼旁觀，無力回天。這也是他為什么每年都會遣人去揚州城接她進宮，于他而言，周青汝的到來正是給這爾虞我詐的宮殿撒上一片凈土，而他則在這凈土中活得生機。
“也許，彥家會是她最好的歸宿……”憲宗喚來王守澄，提筆，寫下詔書。
次日，大明宮內(nèi)外皆知彥家大公子彥錦文，得陛下下旨賜婚，只是這婚配哪士族大家，秘而不宣。是以，彥儲順利將繼位詔書帶出那是非紛擾的大明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