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穆晴,事到如今,你我又何必如此刀劍相向?!?p> 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將指向自己喉嚨的劍尖輕輕往旁邊移了一下,一雙總是風流含情的眼眸里,此時更是溢滿了十足十的誘惑。他抬手握住穆晴拿劍的手,語調(diào)溫柔的開口,“我可是你的夫君啊,你想讓煙兒見不到自己的父親嗎?”
他的神情是如此的纏綿悱惻,就像平日里在對她說著那些信手拈來的纏綿情話。這人生的本就俊俏,如此柔情似水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認為這是個多情溫柔的翩翩郎君,忍不住心生愛慕,忘了這人原本的身份;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呵。
自己當年不也是因此著了道嗎?
結界邊上的驚鴻一瞥,雖然那時還只是個虛虛的影子,但照樣讓一直獨守在鎮(zhèn)魔塔里的穆晴動了惻隱之心。
剛開始是怕他寂寞想要陪他聊聊天,再后來,又被那曖昧不清的情話誘惑,忍不住想要接近,得到更多。到最后,穆晴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安慰困在結界里的憂傷男人,還是想要解救自進入這鎮(zhèn)魔塔那日起,就被要求永生無法離開的自己。
或許兩者都有,她飛蛾撲火般的去擁抱了自己的愛情,背叛了對她寄予厚望的穆氏族人,也背叛了自己從小膜拜侍奉的神明。
與那個被族中長老與天墟國眾人稱為魔的男人在一起了。
不是沒有猶豫過,畢竟兩千年前神魔大戰(zhàn)時魔族所做下的累累罪孽,在卷宗里記載的清清楚楚。雖然時過境遷,書本上用來記錄的墨跡早已干涸,但那字里行間依舊能品味出濃濃的血腥味兒。
穆氏一族為天神遺脈,遺留在人間負責看守鎮(zhèn)魔塔,每一位看守鎮(zhèn)魔塔的神女皆為族中新一代神力最強勁的女子。穆晴是這一代最年輕的神女,也是歷代神女中力量最強大的,她幾乎繼承了先祖所有的能力,被族人寄予厚望。而如今,她也成為了讓族人最失望的存在。
一個身負神力卻又懵懂無知的少女,注定無法抵擋別有用心者精心安排的挑逗。
她沉醉在了這個名叫蒼燁的男人精心編制的夢境中,與他一起共結連理、生兒育女,并在這個男人巧舌如簧的哄騙下,告訴了他如何破解結界的秘密——瑯嬅珠。
那是世代看守鎮(zhèn)魔塔的神女手中的信物,貼肉收藏,無人可以拿走。千百年來從未失竊過,直到今日,終于還是落入了妖魔的手中,只因他是自己的枕邊人,防不勝防。
穆晴最終還是甩開了蒼燁的手,把劍再次駕到了他脖子上,“收起你的花言巧語吧,你這個虛偽的騙子,你騙我,都到如今了你還要騙我?!?p> 四周是一片喧囂,被蒼燁從鎮(zhèn)魔塔內(nèi)釋放出來的妖魔正在大肆流竄,向山下的城中跑去,那里濃厚的生人氣味,勾起了這些被關押了千百年的妖魔的食欲,他們迫切的想要品嘗久違的血腥味道。
穆晴想要去阻擋時已經(jīng)為時已晚,整個鎮(zhèn)魔塔,滿滿的八十一層,所有的結界,都被蒼燁用瑯嬅珠打開了。
她早已無力去阻止這可怕的一幕發(fā)生,只來得及發(fā)出求救的訊號,希望族中之人收到可以快點前來支援。
面前阻攔她的男人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態(tài)度,不急不躁的慢慢勸慰,“穆晴,你捫心自問,我真的騙了你嗎?我說的都是真的?!?p> 蒼燁伸出手臂,似乎想要去擁抱面前氣急敗壞的美人,“你說過你不喜歡這里,你說你想離開,現(xiàn)如今,我們就能一起離開了?!彼蚯白吡藥撞?,伸手去觸摸那張平日里在他面前總是嬌羞嫵媚,現(xiàn)如今卻滿臉怒容的蒼白面頰;和千年前的記憶里,被關進鎮(zhèn)魔塔之前所看到的那位女天神的臉幾乎一模一樣;明明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長相,卻又偏偏生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向你望過來時如春水流波,見者心神蕩漾。那時他就想,不知道這雙多情的眼睛是否真的會有為情所困或是落淚神傷的一天呢?
如今卻是被他看到了,但,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遺世獨立的人了。
蒼燁最終還是抱住了面前的人兒,將頭輕輕擱在她穆晴肩膀上,沖著她的耳朵低聲說道:“晴兒,我的美人,我沒騙你,這怎么能算是騙你呢?我是為了能夠永遠的和你在一起啊,還有我們的煙兒,我們一家人以后都會好好地在一起的,永遠在一起。”最后幾聲輕若蚊蠅,似乎是在誘哄襁褓里的小小嬰孩,讓她乖乖聽話,不要再鬧。
“得到總是要讓一些人犧牲的,做人不如糊涂點,這樣你才會幸福?!?p> 這是蒼燁給與穆晴最后的總結。
聽到如此自私的理論,穆晴再也無法忍受,她一把對開了蒼燁,生氣的質(zhì)問道:“那其他人呢?我有何德何能,讓別人犧牲自己來成全我????你說???”說道最后,她幾乎是在毫無形象的怒吼,但換來的依舊是蒼燁云淡風輕的回答。
“旁人的死活又與我有何相干,我所能管到的,只有你我罷了。”
穆晴怒道:“你怎能如此視人命如草芥?!?p> “啊?你說什么?人命,啊?哈哈哈哈哈……”蒼燁卻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仰天大笑起來,那么的恣意猖狂,等到他終于笑夠了,才再次正視穆晴。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搖頭道:“誒呦,我的美人啊,你當真有趣,真不知道你族中的長老是怎么教導你的,怎生如此單純可愛。我是魔啊,你第一天認識就知道的,你居然和一個魔談人命?我不知是該說你太單純,還是說你傻啊?!?p> 穆晴聽出了他話語中濃濃的諷刺意味,不過他說的也沒錯,自己是真的傻,否則,也不會著了這人的道兒,去相信什么萬事都有例外,魔族也有好壞之分的廢話。
她抬手握緊了掌中的劍柄,不在打算與這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浪費時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皆因她二人而起,也應當由自己一手終結。
穆晴瞅準機會,趁蒼燁不備,舉劍刺了過去。
這一劍出手狠辣,眼看就奔著對方要命之處刺去,若是得手,對方不死也要殘了??缮n燁面對她這伶俐的一劍,竟是躲也不躲,只是站在原地看著,眼看著那柄素色的銀劍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jīng)]入自己的胸膛。他都只是就那么站著,任由長劍穿胸而過,然后抱住面前這個現(xiàn)在離自己很近很近的女人。
抬手梳理她被山風吹亂的頭發(fā),輕吻穆晴的額頭,小小聲的問她:“現(xiàn)在解氣了嗎?如果不生氣了,那就跟我走吧?!?p> 穆晴只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握劍的手都是抖的,幾乎快要拿不住手中的劍,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只是單純的生氣。她不是面前這個男人的對手,雖然蒼燁方才并未出手,自己也刺中了他,但是穆晴可以感覺到,自己并沒有傷到對方。
這讓穆晴更加摸不準對手的底細,確切的說,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或許根本就沒有自己想的那么深。她只知道蒼燁是被封印在鎮(zhèn)魔塔里的魔,但對方的前塵往事,身份過往,穆晴一概不知。以前是忘了問,如今,是徹底的不想知道了。
“我要你死?!蹦虑缣ь^怒瞪著蒼燁,眼里是控制不住流出的淚水。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蒼燁往鎮(zhèn)魔塔里退去。
她一手握劍用力往前推,一手咬破指尖,抬手畫出那個自己曾在古書中看到過的封印咒文,想要把這個魔頭從新封印在鎮(zhèn)魔塔里。
這個意圖顯然也被蒼燁看了出來,有些不甚高興的停下后退的腳步,一掌將穆晴連帶她插入自己胸口的劍一把推開,蹙眉看著后退開去的穆晴,不悅的說道:“你要做什么?和她一樣也要在關我一次嗎?”他抬手運起法力,將胸口汩汩流血的傷口止住,終于收起了一貫溫文爾雅的笑臉,面似寒霜語調(diào)冰冷的開口,“我不喜歡被人關在這里,像只任人處置的螻蟻一般。娘子,你如此不講情面,可是就不好玩了?!?p> “誰要和你玩?!蹦虑绮活檮偛疟灰徽仆崎_后還依舊疼痛的肩膀,再次舉劍攻了上去。
“蒼燁,你騙我得到瑯嬅珠,放出這鎮(zhèn)魔塔里的萬千妖魔為禍人間,看守不力是我失職,今日我必親自擒你,才對得起我族中眾人,你我今日就做個了斷吧。”
蒼燁看她還是執(zhí)意如此,也不再勸,只是起身相迎,召出了自己因被封印多年而闊別已久的佩劍。執(zhí)劍在手,輕輕撫摸那如血般紅艷的劍身,似嘆息般輕輕說道:“老朋友,多年不見,沒想到再次把你拿在手中,竟又是為了與我心愛之人對戰(zhàn)?!彼粗e劍刺來的穆晴,有些酸楚的問道:“為何你和她一樣,為什么最后,都要落得個如此不死不休的結局。”不過這次,他真的不想在相讓了,被關在鎮(zhèn)魔塔里的孤苦滋味兒,受一邊就夠了,他不想再次嘗試。
面對迎面而來的伶俐劍鋒,蒼燁這次卻不在手軟,也舉劍相迎,二人戰(zhàn)作一團。蒼燁手中的佩劍名為殘血,是在地獄深淵之中的血池里練成的,整個劍身都像是被血水浸泡過一般,鮮艷異常,此時它再次出現(xiàn)在闊別多年的主人手中,更是紅光大盛,邪氣非常,泛著駭人的殺氣。
二人長劍相觸,穆晴手中的素色銀劍砍上對方那柄鮮紅如血的劍身,看著那邪氣非常的血劍,不由心下一驚。
這劍她聽族中長老說過,是千年之前,魔界之主無涯帝君手中的佩劍,今日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人手中,難道……
“你是千年前帶領魔族與仙界為敵的魔君?”
“娘子,你如今才知道嗎?”蒼燁笑的有幾分輕佻,拿劍尖輕輕挑過穆晴左側肩頭的半幅云袖,然后手腕輕輕用力,刺啦一聲,那一片衣袖便如飄散在空中的蝴蝶一般飛落開去,露出半邊雪白的玉臂,他抬手抓過那節(jié)手臂,閃身繞到穆晴身后,把劍架在她脖子上,語氣曖昧的說道:“你既然知道了,那就肯定知道自己不會是我的對手,不如乖乖和我回去,看在你為我生育煙兒的份兒上我會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如何?”
“煙兒,你還有臉提她,既然你都承認自己是魔君了,你還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拿煙兒做什么嗎,你分明看上的,看上的……”說道最后,眼淚早已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如今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原來一切連蒙騙都不算,這一切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陰謀。
神與魔本就勢同水火,兩族之間離經(jīng)叛道的相戀會獲得最殘酷的詛咒,這個詛咒會永遠的伴隨在他們的孩子身上。這個被詛咒的孩子人們稱他為魔子。魔子幼時與尋常孩童無異,但長大后大多喜怒無常,瘋瘋癲癲,前一刻還如陽春三月般歡天喜地,下一刻卻又變得殘忍嗜血,視人命如草芥一般。但是魔子的血肉卻是妖魔最喜歡的大補之物,那身負神魔兩道最強勁靈力的身體,像天界效力最霸道的丹藥一樣,吃進肚子里,是最極致的補品。
穆晴嘴唇顫抖的質(zhì)問道:“她是你的女兒,你,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這樣。”
“?。俊鄙n燁愣住了,緩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穆晴的意思,笑瞇瞇的對她說:“想什么呢,我怎么會做那么可怕的事,我只是想讓煙兒幫我打開地獄之門罷了。所以,煙兒現(xiàn)在被你藏在哪兒了?”他親吻著穆晴半邊裸露出來的肩膀,溫柔的說道:“告訴我吧,煙兒現(xiàn)在在哪兒?帶上她我們一起走,嗯?和我走吧。”
“你想知道?”穆晴把頭轉(zhuǎn)向他,“那先把我放了,我就告訴你?!?p> 蒼燁有些猶豫的看著她,“娘子,放了你簡單,可你若是又謀殺親夫,那該怎么辦。我總不能真的砍下你這雙手,讓娘子成為廢人吧?!?p> 穆晴這次回答的倒是頗有自知之明,“我打不過你的,我知道。你放心,我還不至于不要命。”為了消除蒼燁的顧慮,她甚至把自己手中的劍給扔了出去,表示自己絕不會再次動手。
眼看著脖子上的血色劍鋒撤去,穆晴慢慢轉(zhuǎn)過身,面對蒼燁,緩緩伸手搭上他脖頸,將他拉向自己,在蒼燁耳邊緩緩開口道:“我讓靈兒帶她出去了,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走很遠了,我不知道她們現(xiàn)在到哪兒了。但是,你別想有機會去找她們了,我會讓你一直與我陪葬在這鎮(zhèn)魔塔里。”
察覺不對,蒼燁想要將她推開,卻被穆晴用雙手死死抱住,往身后的鎮(zhèn)魔塔中飛去。他用頭頂?shù)陌l(fā)簪刺入胸口,將蒼燁拋入塔內(nèi)之后,在門口沾著胸口涌出的鮮血,重新畫出了那枚古老的封印符咒。
“我穆晴愧對先祖與族中眾人所托,放出你這十惡不赦的魔頭,現(xiàn)如今,我就與你同歸于盡,以我所繼承先祖的全部神力來重新封印你,你這輩子都別想出來了?!?p> 看著面前的女子,胸口涌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襟,如一朵盛放的血色牡丹,她拼著最后一口力氣,將咒文的最后一筆補完,然后耗盡一切精力一般的倒下。
蒼燁看著門口涌現(xiàn)出的一片金光,那是封印咒術生效的預兆,他靜靜的走到門口,輕輕地捅了捅那層用來阻止他出去的結界,薄薄的,一看就沒什么效力,但是他卻有些不太忍心破壞了,只是慢慢的蹲下來,呆愣愣的注視著面前毫無生氣的女子,喃喃自語:“你何必呢?我就是想帶你走罷了,為什么和她一樣倔,你呀,真不愧是她的后人,就這點兒,一樣的不討喜?!?p> 他斜靠在旁邊的門欄上,靜靜的望著屋頂,說著自言自語的話,旁邊的人卻再也不會給與他已經(jīng)半點的回應:“你說煙兒現(xiàn)在會在哪兒呢?你是真的不應該讓靈兒把煙兒帶走的,他在其他妖魔眼中,那就是快兒肥肉,人人爭搶的那種,你真傻?!?p> 蒼燁就這么在地上呆呆的坐了一個下午,和他平日里在鎮(zhèn)魔塔沒有什么區(qū)別,一樣的無聊,一樣的寂寞,只是那個會按時過來找他,陪他聊天的傻姑娘,卻是再也不會醒來了。
四周也終于恢復了安靜,直到夕陽西下,天空一片血色時,才有久違的熟悉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蒼燁的面前。
來的是個一身黑色衣裙的妖艷女子,長發(fā)及腰,頭戴骨簪,眉心一道丹砂紅痕,生的有幾分放縱的美艷,腰間纏了一條細細的銀色軟鞭,嘴唇仿佛是拿鮮血染過一般,紅艷透骨,走路如扶風楊柳,搖曳裊娜。
她靜靜的走到門口,面對里面跌坐在地上的頹廢男人,輕輕跪倒,深施一禮,口中喚道:“父君,蔓生恭迎父君重返魔界,在掌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