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定坤還是讓金兀術失望了。
經(jīng)過徹夜的慘烈廝殺,周定坤的人馬還是沒能突破東關防線,殺進城內(nèi)。
不是周定坤沒用,實際上他已經(jīng)讓葉治、呼延通他們吃足了苦頭。
首先,周定坤集中力量攻于一點的策略無比正確。
東關城樓好比是一節(jié)車廂,不管想上車的人有多少,能擠上去的也就這么多,當城關上的防御力量處于飽和時,不管你葉治在潼關里有多少人馬,只能權作看客、望樓興嘆。
針尖對麥芒式的搏殺,不僅把雙方絕大部分力量暫時抵消,而且在這個點上,極大地縮小了雙方的實力差距,因為火器的天然優(yōu)勢與其運用的規(guī)模是呈正比的。
失去了火器的規(guī)模優(yōu)勢,就增加了勝負的不確定性,這也正是周定坤所期望的。
而另一方面,漢簽軍的表現(xiàn)也讓葉治、呼延通等人有些瞠目,以往打醬油的漢簽軍不知是中了什么瘋魔,竟然如飛蛾撲火般的悍不畏死。
倒下一個補上一個,倒下一批補上一批,源源不斷,殺到守軍都要懷疑人生。
漢簽軍有如此“精彩”表現(xiàn),原來是金兀術下了最嚴令,漢簽軍敢有臨陣怯戰(zhàn)脫逃者,不單本人軍法從事,而且一家老小都得籍沒為奴。
在如此冷酷的株連面前,個人生死還算得了什么?
將家人放在心頭,將生死拋之腦后。
所以漢簽軍才一反常態(tài),如此悍不畏死。
東關城樓直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好幾次眼看要殺破弧形防線,得虧防線厚度足夠,才沒讓洪流沖破堤壩,搞得葉治他們著實有些狼狽。
陷馬坑里尸積如山,在城樓上看去就像一只盛滿了肉糜的大碗,東關外更是尸體枕籍,讓人望而卻步。
……
“報…!”
聽到有報訊聲,撐著腮幫子閉目沉思的周定坤緩緩地睜開眼睛,問道:“何事?”
“啟稟大將軍,敵軍有書信射來?!?p> “嗯?”周定坤有些意外,“呈上來?!?p> 書信確實是潼關來的,內(nèi)容雖然洋洋灑灑,事情卻很簡單,說死者為大,讓周定坤這邊派人去把戰(zhàn)死將士的尸首拉回去,入土為安。
這個事情,周定坤好像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于情于理也該讓死者入土為安,這是他們的最后尊重和體面,同時也是做給活人看,以免冷了人心。
而且這對周定坤來說也有現(xiàn)實的好處,一來可以借此近距離地一探潼關虛實,二來尸首都清理干凈,到時候大軍再攻城,也能少卻磕磕絆絆,會順當?shù)亩唷?p> 一想到攻城,周定坤臉上的陰郁和遺憾比歌姬臉上的脂粉還厚,就差這么一丁點啊,功虧一簣,功虧一簣?。?p> 精神有些萎靡的周定坤收拾下心情,出了大帳,這件事還得跟扛把子金兀術報告一下。
心情大不好的金兀術倒沒什么猶豫,當日下午,一千名手臂上扎著白布的漢簽軍就趕著馬車來到潼關外開始忙活起來。
東關的門洞外用白灰劃出一道界限,簽軍也自覺的很,不敢越白線半步。
曠野上的尸首雖多,清理起來卻不麻煩。
麻煩的是門洞和陷馬坑里累積如山的尸首,特別是鐵浮屠的尸首,費了老鼻子勁才從坑里弄出來搬出了城,讓簽軍運走。
直到第二天日暮,戰(zhàn)場上的尸體才被清理干凈,天地重新回復了冰冷的寂靜。
東關門洞似乎沒有封閉的意思,黑黢黢地透著風,卻吹不走滿地的血腥和無數(shù)不甘的冤魂!
……
“大王,據(jù)收斂尸首的將士回報。東關城門內(nèi)有陷馬坑,方圓十數(shù)丈,陷馬坑外又圍有據(jù)馬和土墻,鐵騎到此宛若天塹,看來他們早有準備?!敝芏ɡしA道:“而且東關城門至今一直沒有修繕,也不知道他們打得什么主意?!?p> 金兀術擰著的眉頭沒吭氣,一夜惡戰(zhàn),損兵折將過萬,好不容易摸到門邊愣是進不去,你說氣人不氣人。
“周將軍,我們?yōu)楹尾辉囋嚤标P或南關?”
“唉,都統(tǒng)有所不知,要說潼關是一等一險要之地,就在此處?!?p> 周定坤道:“北關臨河,根本沒有大軍施展之地,即便有水軍,也無法在大河中攻城啊。南關,又是高嶺絕壁,連攻城器具都運不上,只能靠步軍仰攻,更是難上加難。所有要取潼關,舍東關外別無他途?!?p> “定坤,你還有什么辦法能拿下東關?”
“大王,昨夜大戰(zhàn),咱們也不是一無所獲?!?p> “此話怎講?”
“屬下以為昨夜大戰(zhàn)所獲有三?!?p> 周定坤起身道:“其一,咱們集中兵力猛攻一點的策略是對的,昨夜將士奮勇,好幾次都要殺破圍堵,可惜敵軍火器太猛,以致功虧一簣,殊為可惜。其二,龜車對敵軍威脅巨大,若是沒有龜車,昨夜咱們連東關的門都摸不到。其三,萬山軍對敵軍壓制明顯,可堪大用。”
金兀術“嗯”了一聲,表示肯定,問道:“那你可以破敵良策?”
“現(xiàn)在擋在咱們破關路上的最大障礙就是東關城門,只要咱們有法子對付陷馬坑和土墻,問題就可迎刃而解?!?p> “看來周將軍已有定計?!?p> 周定坤對烏祿微微頷首,道:“我打算以飛石掩護龜車,龜車中先載火藥以炸敵,再載沙土以覆坑,待陷馬坑覆平后,步軍殺透圍堵,而后鐵騎突擊?!?p> “我看可行?!睘醯撀氏荣澩?。
“好,就按你說的辦。”金兀術也點頭同意,“這幾日抓緊準備?!?p> “是。”
周定坤急忙領命,別的東西還好,就是龜車不夠,要大量趕制。
“報……!”
“何事?”
“啟稟大王,大將軍,東關有動靜?!?p> “有何動靜?”
“東關城墻上掛出了巨幅布幔挑釁我軍?!?p> 周定坤眉頭一皺,追問道:“寫的是什么?”
“大將軍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p> 靠,難道污言穢語直接罵娘了?
見斥候不愿明說,周定坤不免心中猜測,朝金兀術抱拳道:“大王,末將先去看看。”
“我也一同去。”金兀術也被勾起了好奇,想見識一下葉治那邊的罵功如何。
周定坤和烏祿等主要將帥陪著金兀術出了中軍大帳,一行上百騎往東關馳去。
金軍大營在潼關十里外,不大一會兒工夫,東關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眾人眼前。
“大王你看!”
其實不需要周定坤提醒,金兀術等人早就看到了東關城墻上掛出四個超級大的字:“不服來戰(zhàn)”!
字大如屋舍,眼睛即便再瞎,幾里外也都能看清楚。
金兀術臉上涌起一股潮紅,鼻子里冷哼了幾聲,道:“哼,想以此激我,小兒伎倆!”
“大王不必介懷?!敝芏ɡだ湫Φ溃骸霸蹅兌苣孟聳|關,無需在意井蛙鼓噪之聲?!?p> “嗯,”金兀術略感意解,囑咐道:“定坤,好生準備,孤王希望能一鼓作氣拿下潼關。”
“是,大王。”
……
“相公,機會難得啊?!焙粞油ǚ畔峦h鏡,勸道:“多打幾炮說不定能把金兀術一窩端了?!?p> 葉治整出這四個大字,本只想激一激金軍將帥,讓他們別這么早打退堂鼓,沒想到卻有意外之喜,金兀術居然帶著一班子人來親自來看熱鬧。
呼延通強烈建議葉治,趁此大好機會,用火炮把金兀術一窩子端了省事,可葉治愣是不同意。
葉治解釋道:“金兀術離此數(shù)里,火炮有沒有這樣的準頭且不說,即便有準頭,現(xiàn)在就炸死金兀術,卻對咱們其實沒什么好處。”
“相公您不是常說擒賊先擒王嗎?!焙粞油ㄟ€是有些搞不明白。
“不一樣,我們現(xiàn)在爭的是大勢,而非一時之短長?!?p> 葉治耐心解釋道:“你想,即便金兀術身死,可金國大軍還在啊,以后不免又會有銀兀術、銅兀術之類的人冒出來,還是免不了大戰(zhàn)。所以,在牛皋、郭進大軍順利合圍前,咱們要讓金兀術好好的,這樣,金國大軍才能安安當當?shù)拇阡P。金國大軍要是灰飛煙滅了,金兀術就是有三頭六臂又能如何?”
“嗯嗯,俺懂了?!焙粞油c頭道:“哼,便宜了那廝。”
“呵呵,”葉治笑道:“莫急,好菜不怕晚,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你還怕他跑了?”
“嘿嘿,有相公神機妙算,他能跑到哪里去?!焙粞油槃菖牧笋R屁。
“呵呵,你啊?!?p>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謙虛低調(diào)如葉治,也覺得挺受用。
他有句話是對的,出來混遲早要還。
第二日一早,有人來報,說金人在城外立了大字,作出了積極地回應。
葉治上了城頭一看,只見眼前冒出四個大字:有種等著!
“嘿嘿,尼瑪,會玩。”葉治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道:“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