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呼嘯，黑云蔽日，雷聲驚詫，瓢潑的大雨自空中墜落，噼噼啪啪似珠玉落于盤中。
勤政殿內(nèi)瞬間變得黑暗，卻無人點亮燈火，因為他們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都在等待九殿下從暖閣內(nèi)出來。
楚景晗低著頭跪在龍床邊默然不語，對于楚元帝的話她不是很震驚，聰明如她早就看出一些端倪。
和秦家關(guān)系緩和后，楚景晗去過瓊?cè)A夫人的閨房，閨房里很多小玩意兒，吳雅告訴她大多是安佑陵送的，她還看了兩人往來的書信，字里行間是情意濃濃。
她那時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只是不想去面對真相，只要楚元帝認她，那她就是皇帝的女兒。
何況楚景晗心里并沒將瓊?cè)A夫人當做她的母親，畢竟瓊?cè)A夫人將她生下來就放火自殺，若不是吳雅將幼小的她救出火場，楚景晗絕活不到現(xiàn)在。
所以盡管瓊?cè)A夫人在大楚百姓中聲譽頗高，但楚景晗始終不認自己的母親就是瓊?cè)A夫人。
另外，楚元帝遲遲不將她立為皇太女這一點，也早就讓楚景晗心生懷疑，不過她當時沒有采取行動，以致于現(xiàn)在有些后悔。
房頂雨聲打得琉璃瓦噼啪作響，殿內(nèi)龍涎香已悄悄燃盡。
跪在地上的楚景晗輕輕地笑了，她道：“父皇病糊涂了，景晗怎會不是您的女兒？”
楚元帝斬釘截鐵道：“你不是?！?p> 楚景晗起身沿著龍床邊沿坐了下來，她溫柔地看著楚元帝道：“父皇，您真是愛說笑。”
這話已透露出她的決意，她不會承認楚元帝的話，她就是皇帝的女兒，大楚江山的繼承人。
楚元帝也已明白她的意思，他緩緩開口道：“朕不會讓你得逞的?！?p> 楚景晗皺眉，抬起垂下的眼眸望直視楚元帝，反問道：“父皇利用完孩兒就想丟掉了？”
聲音里有堅決，但也有一絲絲委屈，這盛安城是一盤棋局，楚元帝就是下棋的人，而楚景晗就是那顆最有用的棋子。
她之所以心甘情愿地做一顆棋子，是因為她知道一切的付出可以換來至高無上的寶座，而如今楚元帝告訴她不可以，她又怎么會甘心？
楚元帝皺緊眉頭，仿佛剛剛的所作所為這對于他來說也很艱難，他憂心道：“朕這一生為大楚而活，哪怕是現(xiàn)在，也還是在為大楚考慮，但也是為了你……”
最后這三個字刺痛楚景晗的內(nèi)心，委屈心酸一瞬間涌上心頭，沒等楚元帝說完，她就忍不住反駁：“為了我為了我？您怎么能說得出這話？您根本沒有把我當做您的女兒?！?p> 楚景晗邊說眼淚邊從眼眶滑落，她帶著哭腔道：“我只是您的一顆棋子，需要為您所用時就拿到棋盤上，不需要時就扔在一旁。從小到大我遇到危險的時候，您從來都不在我身邊，天下間……可曾有您這樣的父親……”
楚元帝嘆了一口氣，抬眼望著帳頂?shù)钠樵?，幽幽道：“朕十歲起就在南趙做了質(zhì)子，十八歲好不容易才回到大楚，內(nèi)里朝政腐敗不堪，邊疆又是連年戰(zhàn)爭……”
他抬起手仿佛觸摸到那五彩的祥云，繼續(xù)敘說：“朕在南趙遭受了多少屈辱，才換得大楚平安，而內(nèi)里這些蛀蟲，竟享受著榮華富貴，還在不停蠶食著大楚根基……”
一個國家到底是有多么貧弱，才會讓一個年滿十歲的孩子去他國做質(zhì)子？那個孩子當年又是何等的心情，遭受過何等的事情，這些都不得而知。
楚景晗不禁在想她十歲如果被質(zhì)于南趙又會怎樣去面對，但隨即她便不敢再想，誰都不愿意被自己的母親和親人推入深淵。
“朕恨這些蛀蟲，也發(fā)誓一定要讓大楚富強起來，朕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也對不起很多人，這包括你娘和你……”
說到這時，楚元帝已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氣，他看著淚流滿面的楚景晗露出心疼的表情，他想擦干楚景晗的眼淚，卻拿不出力氣停駐最終掉了下來。
在快要掉在床鋪上時，楚景晗雙手及時握住了他的手，楚元帝微微用力，他的眼睛微微濕潤。
“朕的夢想……想讓大楚每一個孩子，都不用過低人一等、受人欺凌的日子，朕不止是你一個人的父親，朕還要……咳咳……”
他說話太多忍不住咳嗽起來，楚景晗趕緊拿絲絹擦掉他臉邊的血跡。
楚元帝停下咳嗽，抓住楚景晗的胳膊，鄭重道：“你要為了大楚，你要為了大楚……你要……”
這最后一句話再也沒能說出來，他已經(jīng)說不出來話，只是一雙眼睛還炯炯有神地看著她，那眼睛里是囑托是期盼是傳承。
楚景晗流著淚鄭重地點點頭，她答應楚元帝會用盡她這一生保護好大楚，實現(xiàn)他的愿望。
楚元帝松開她的手，露出滿意的神情，緩緩道：“朕…一直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呼吸漸漸變得平穩(wěn)，臉上帶著微微地笑容，仿佛卸下了滿身的擔子，去往心目中的理想鄉(xiāng)。
窗外電光不在，雷聲已停，只有淅瀝瀝的雨還在不停。
長夜漫漫，楚景晗跪坐在楚元帝的床榻邊，聽雨聲漸停，待黎明來臨。
楚元帝希望楚景晗能叫她七皇兄回來繼承皇位，但楚景晗不會讓楚元帝如愿，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繼承楚元帝遺志，她會成為楚國的女皇。
推開暖閣的門，楚景晗一臉悲戚。
暖閣外，皇后正坐在軟椅上，劉福海立在一旁昏昏欲睡，一晚的等待讓兩人都已疲倦。
見楚景晗出來，皇后趕緊迎了上去，她不發(fā)一語，只癡癡地望著楚景晗，眼神里充滿希冀。
雖然皇后心里明白秦家的災難幾乎全是楚元帝帶來的，但糾纏了大半生的人突然要不在了，她感覺內(nèi)心的牽掛和感情的寄托沒了，人生仿佛空了一半。
楚景晗當然能明白皇后的內(nèi)心所想，但她卻不能不說實話，她輕搖了搖頭表示楚元帝已經(jīng)無力回天。
皇后突然覺得心如墜深淵，一股寒意籠罩全身，她忍不住低頭掩飾自己心中的茫然無措、悲傷震驚。
楚景晗本想上前安慰，可皇后隨即抬起了頭，她彼時雖眼眶微紅，眼神卻變得堅毅起來，她問：“接下來要怎么做？”
楚景晗思索一陣后，冷漠道：“現(xiàn)如今大楚正和南邊趙國打仗，父皇去世的消息不能走漏，只能秘不發(fā)喪。”
聽到“秘不發(fā)喪”四個字，皇后的內(nèi)心一驚，她竟沒想到楚景晗有這個魄力，是這么一個狠人。
皇后皺眉，認真道：“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今后史書筆下，百姓口中，你必會是個不孝之人。”
楚景晗搖搖頭道：“名譽是小，國家安穩(wěn)最大，南方趙國與我大楚正在交戰(zhàn)，若是父皇殯天的消息傳出，勢必影響軍心，而且西北匈奴近來也頻頻進犯我邊境，若不瞞著，兩邊同時來犯，我大楚危矣?！?p> 皇后不希望楚景晗成為一個有污點的帝王，但聽楚景晗如此一分析，她也知道孰輕孰重，只是憂慮道：“姨母只怕你以后要落人口實，受人詬病?！?p> 古往今來流言蜚語能殺死一個人，能有強大的心臟去排解他人的惡毒語言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可是楚景晗在被囚禁的三年里，她不知受到多少來自他人的惡語中傷，她全都挺了過來，也將一往無前。
“無礙，這些都傷不了我。最重要的是把大楚內(nèi)外局勢穩(wěn)住?！?p> 皇后又道：“那你計劃何時登基？”
楚景晗道：“現(xiàn)在內(nèi)憂外患，只有等八皇姐與趙國的戰(zhàn)爭勝利才可放下心來，舉辦完父皇殯天之禮，再行登基大典。”
皇后思忖后，道：“可是你別忘了還有三皇女、五皇子、七皇子?！?p> 楚景晗道：“我早已派密探監(jiān)視住三皇女和五皇子的動向，姨母不必擔心?！?p> 皇后道：“七皇子呢？”
楚景晗道：“姨母放心，早已有人幫我盯著他，而且七皇兄不會背叛我。”
皇后微微搖頭，道：“這種大事萬不可掉以輕心。”
楚景晗點點頭。
皇后又道：“從現(xiàn)在起，后宮只進不出，不會有人走漏半點消息?！?p> 后宮穩(wěn)住，前朝也不能落后，楚景晗轉(zhuǎn)頭對劉福海道：“劉公公以為如何？”
劉福海久在楚元帝身邊，肯定知道楚景晗不是皇帝之女的消息，她想知道他的立場。
老奸巨猾的劉福海明白，他作為皇帝的口舌，一定程度上代表皇帝的意志，他如果支持楚景晗，那就表明楚元帝選擇楚景晗作為下一任君主。
他對楚元帝的忠誠不容置疑，但他明白如果現(xiàn)在不聽命于楚景晗，依照她的個性一定會將他除之而后快。
劉福海低頭，和顏悅色道：“老奴自然唯殿下之命是從?！?p> 楚景晗微微一勾唇角，道：“好，不錯。”
劉福海剛剛松口氣，卻又聽楚景晗道：“你告訴本王，父皇的臨終詔書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