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蘇府。
這天晚上夜很黑,窗外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幾聲蟲叫的聲音,蘇遠航不時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門口,他似乎在等誰,但沒有表現(xiàn)的太明顯,核對完桌上的賬本,已經是兩個時辰后了。
終于,他的眼神不似之前那般陰郁頃刻間就變得明亮了起來,他知道他最看重的仆人盧伍正邁著步子朝他所在的方向跑來,蘇府上下只知道他是蘇家的少年,卻不知道除了錦衣玉食,他還有著異于常人的聽力,這個秘密就連他的生母蘇夫人也不知道,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迄今為止,他從未想過讓除自己以外的哪個人知道這件事,盧伍,也不例外。
見盧伍急匆匆的跑進來,蘇遠航放下賬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向不怎么親近下人的他,怎么會對一個入府不到一年的愣頭青如此看重,杵在一旁伺候蘇遠航的管家夏如海心里有些好奇,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多年的經驗提醒他,不可妄言,更何況自家這位少爺一向不喜歡下人多嘴,自己還是安安分分地聽著便是,下一秒,他的這點兒愿望就被蘇遠航無情地扼殺在了搖籃里。
“夏管家,時辰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p> “是,少爺?!?p> 夏如海出來的時候,偷偷瞄了盧伍一眼,這小子一看就是從哪個地方跑來的,一向白凈的臉此時有些泛紅,額頭上還有幾滴未落下的淚珠。
“夏叔好?!?p> “哎”
雖說盧伍很受自家少爺器重,但自入府到現(xiàn)在他對府里的每個人上到夫人老爺下到洗菜婆子都特別客氣,做事兒也很有分寸,夏管家不得不承認,盧伍確實是個好后生。
“少爺”
剛一走近,來不及喘氣,盧伍便拱起雙手朝著蘇遠航所在的方向躬了躬腰雙手交疊對著他行了個問候禮。
見他站定,蘇遠航繞過桌子來到盧伍身旁看著他不緊不慢地問了起來。
“怎么樣?查清楚了嗎?”
雖然蘇遠航沒有表現(xiàn)的太急切,但他那略帶急切的語氣卻出賣了他。
見自家主子那樣看自己,下一秒,盧伍便將打探到的消息如實說了出來。
“莫小姐像是有身孕了……”
聽到這個消息,蘇遠航著實有些震驚,要知道在陌城未出閣的女子懷有身孕那可是家族奇恥大辱,影響姊妹前程不說,自己本人連同生母要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絲不掛背著荊條在大街上懺悔跪拜,以示虔誠,莫家在陌城可謂獨占鰲頭,無人能比,要讓人知道莫家尊貴無比待字閨中的大小姐莫婉柔未婚先孕,莫家這臉可真是丟到蠻荒地界八百里開外去了。
怪不得莫家母女這幾天來蘇府來的那么勤,敢情是想讓自己做冤大頭啊。
“消息可靠嗎?”
“我找到了給她診脈的大夫,那大夫收了莫家不少銀子,什么也不肯說,小的與手下的兄弟多方打探才從他的街坊口中得知他非常好賭,巧的是,他一直去的那個賭坊,正是少爺您名下的,所以,小的就在賭場給他設了一局,最后他就什么都說了,怕莫家為難,小的回府前他就帶著一家老小離開陌城了?!?p> “辦的不錯,對了,這是之前我讓夏管家給你置辦的宅子,這是房契。”
“少爺,這……這太貴重了,小的承受不起啊!”
盧伍說著,隨即便雙手交疊置于額前躬身朝蘇遠航行起了禮。
“怎么?不想要?還是說你覺得這宅子不好?”
“小的不是那意思……小的謝少爺厚愛!”
雖說來蘇府還不到一年,但盧伍知道,蘇家這位少爺一向不喜歡被人拒絕,何況自己還是個下人,所以他便改口收下了。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不早了,下去休息吧?!?p> “是!”
十六歲蘇遠航就做了蘇家當家人,六年來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他都處理的很好,他不僅知道怎么籠絡人心,更善于投其所好,這也是一年前他決定將帶著妹妹和母親在大街上乞討的盧伍帶回府的原因,他知道,要想別人感激就要給予恩惠,不僅要給還要給的恰到好處,盧伍現(xiàn)在的處境正是急需宅子的時候,當初他將他們安置在谷家寄居的時候就料到谷亦生會對盧伍的妹妹盧柳兒動心思,他對自己的這位表兄一直都很了解,即使成了親娶了陌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嬌娘,尋花問柳的秉性卻是一點兒也沒改。
當初他本想著將盧伍母親和妹妹一并安置在蘇府,不曾想卻被盧伍婉言拒絕了,理由是母親和妹妹一向體弱,怕給蘇府添麻煩,蘇遠航不是傻子,盧伍的母親跟妹妹他見過,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兒的人,從那時起他便知道,盧伍并非窮苦出身,他的身上沒有奴性,卻有下人少有的遠見和睿智,他知道蘇府要想在這陌城立足,光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他要的是能獨當一面替他排憂解難的人,而不是百依百順只知抱拳領命的小綿羊,盧伍這個人他是留定了,他的過往自己不想知道,他只想盡一切可能將他的心和他的人都留在蘇府為自己賣命,他堅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要不是盧伍與生俱來的那股傲氣,他斷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至于莫家那對母女,他自有辦法應對。
第二天一早,他就從盧伍口中聽到了一個讓他反胃到喝水都想吐的消息:莫家大小姐莫婉柔竟發(fā)誓非他不嫁!
蘇遠航不得不承認,莫家這位大小姐,還真是會惡心人!
“這莫家大小姐還真是好手段,我同她見面不足三次,每回都有旁人在場,我們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她就能說出如此混淆視聽的話來,日后要真進了我蘇府那還了得,盧伍啊,這女人不容小覷,這陣子你可得盯緊她。”
“是!少爺,除了這個消息,小的還從其他人口中得知那許家二少爺許天寶生性風流,不久前又有了新歡,莫小姐私下找了他好多次他都沒見,正因如此,那莫家大夫人才會讓莫公子請您跟其他幾位公子去莫府做客的,之所以請您幾位,是因為莫家大夫人得知陌城的公子哥中,您跟那天同去的幾位公子除了為人正派,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們都沒有通房丫頭?!?p> 好一個莫夫人,不愧是陌城第一夫人!蘇遠航真是不得不佩服這位讓自己麻煩不斷的深閨婦人!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p> “是,少爺”
盧伍走了幾步,卻又折了回來。
“還有什么事兒嗎?”
“少爺,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盧伍一向行事謹慎,現(xiàn)在突然折返,肯定有重要的話對自己說,想到這兒,蘇遠航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認真聽了起來。
“少爺,莫家小姐的事兒,您打算怎么辦?”
盧伍一向謹言慎行,此時問出這樣的話肯定是已經有了解決的對策,想到這兒蘇遠航頓時覺得心頭一暖,便開口問了起來。
“你有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嗎?”
見蘇遠航這樣問,盧伍頓了頓便開口說了起來。
“小的認為,現(xiàn)在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盡快找一位身家清白的姑娘跟您成婚,莫家在陌城怎么說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莫老爺絕對不會容許自己的女兒給別人做小,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打消莫家小姐想攀附您的念頭?!?p> 身家清白,盧伍的確是一個會說話的人,這也正是蘇遠航每次出去都帶著他的理由之一。
“你的提議我會考慮的,你先下去吧?!?p> “是”
蘇遠航知道,盧伍剛才提到的方法確實可以徹底解決眼前的麻煩,可他卻不想因為要避開這樣一個女人而委屈自己隨便找個素未謀面的女子敷衍自己的終身大事,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這幾年因婚事而與母親發(fā)生的爭執(zhí)豈不成了一場笑話!不,他不能就這樣妥協(xié)!
就算一輩子不成婚,他也不愿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
盧伍剛出來,便看到夏魚兒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她的心思他怎會不明白,但作為下人,他還是多少有些顧忌的,看了夏魚兒一眼他便轉身徑直往門外走了過去。
夏魚兒雖說是下人,但怎么說也是夏管家捧在心尖兒上長大的,她怎么受得了別人這樣的無視!剛進房間,她便抽噎了起來,恰好這時夏管家進來,見自己的小心肝兒哭成這般模樣,他的心都要碎了。
“哎呦,我的魚兒啊,這一大早的,你哭什么?是不是少爺他沒理你你不高興?。亢煤⒆?,少爺那人就那樣,不善言語,一向對人冷淡,你莫要因為此事哭壞了身子啊。”
以前夏魚兒總喜歡跟在蘇遠航后面玩兒,畢竟兩人是一起長大的,自然比其他人親近些,蘇夫人又只有蘇遠航這么一個兒子,自然對夏魚兒這個姑娘疼愛些,可這些在夏管家眼里,卻變了味道,他以為蘇夫人有意讓夏魚兒與蘇遠航結為連理,更何況自己的女兒一天到晚只知道有個蘇遠航,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夏管家自然知道,蘇遠航不一定這么想,但好在自己是看著他長大的,以后如果夏魚兒能嫁給蘇遠航,那也是不錯的歸宿,畢竟蘇遠航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是個有擔當有智慧的男人,就算受了委屈還有自己這個老爹撐腰,日后在這蘇府,自己女兒肯定不會吃虧,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已經被那個剛來蘇府沒幾天的盧伍迷的魂不守舍了!
聽到夏管家的話,原本趴在桌上抽泣的夏魚兒抬了抬頭,這一抬頭,可把夏管家給樂壞了。
原來,自從知道自己喜歡盧伍后,夏魚兒便經??匆恍┡尤绾窝b扮的書,這天早上,她按著書里的做法給自己裝扮了一下,可不成想,盧伍看了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想到他離開的背影,夏魚兒心里就莫名的難受,以前他沒出現(xiàn)的時候,她也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不善言語的蘇遠航,可現(xiàn)在,即使知道了自己的感情歸宿為何人,奈何那人卻對自己一點兒留戀都沒有!從小到大,她哪受過這份屈辱?便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不成想這一哭便把臉上的脂粉給哭花了。
見自己爹笑成那樣,夏魚兒更覺得生氣了。
“爹……”
“好好好,爹不笑……爹不笑了……”
雖然嘴上說著不笑,但夏管家還是停不下來,這可把夏魚兒氣的夠嗆。
“你根本就不疼我,我都傷心成這樣了你還笑,你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夏魚兒說著,便用手推起了夏如海。
“好好好,爹出去……爹出去……”
夏魚兒的母親生夏魚兒的時候難產去世了,雖說現(xiàn)在的夫人是續(xù)弦,但她對夏魚兒的寵愛絲毫不亞于親生母親,剛回房間,夏管家便將夏魚兒臉花的像個小貓的事兒告訴了自己的妻子劉氏。
劉氏聽完非但沒笑還埋怨起了夏如海。
“哎呀老爺,你看你,咱女兒都難過成什么樣了,你還笑!”
“夫人吶,你是沒見她那樣,哈哈哈……”
夏如海沒說幾句,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行了行了,我過去看看,還笑!”
劉氏說完,便起身出門了,過去的時候,夏魚兒仍趴在桌子上,此時的她有些乏了,沒有力氣哭哭啼啼,只是那樣趴著,偶爾抽泣幾下。
“魚兒”
“娘”
劉氏剛進去,夏魚兒便像小貓似的撲在了她懷里。
“魚兒啊,你這是怎么啦?”
“娘,當初爹爹娶你的時候,你可歡喜?”
“早前聽媒婆說過他的為人,給蘇府縫補漿洗時也同他見過幾次面,能嫁給你爹是娘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不嫌娘是個寡婦愿意娶娘娘自然歡喜,更何況娘一直都沒有孩子,能有你這么可愛的女兒,娘這輩子知足了?!?p> “那要是你們從未謀面,你也不知道他的為人,你還愿意嫁給他嗎?”
“傻丫頭,婚姻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p> “那日后你們也要把女兒嫁給一個素未謀面不知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貧是富、是好是壞的陌生男子嗎?”
“傻丫頭,咱們女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嘛?!?p> “那如果女兒現(xiàn)在已經有了中意的人你們會不會讓女兒自己選?”
劉氏以為夏魚兒說的那個中意的人是指蘇遠航,心里頓時變得不安了起來,蘇遠航是怎樣的人,她多少還是知道的,作為女人,她知道自己的女兒不適合這樣的男人,再說,這么多年了,她從未在蘇遠航眼里看到一絲一毫對夏魚兒的貪欲和癡迷,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純粹,沒有半分迷戀,劉氏知道,蘇遠航對夏魚兒,只是兄長之責,除此之外別無其它,這個事實對夏魚兒來說雖然殘忍,但劉氏還是將它說了出來。。
“傻孩子,如果你中意的人不是咱們這個身份可以高攀的,就算我們同意它也不能作數(shù)啊?!?p> 聽到這話,夏魚兒突然站了起來。
“誰說我是高攀了?他盧伍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
劉氏被夏魚兒的舉動嚇到了,同時也被她的話給驚到了,原來鬧了半天她喜歡的不是蘇遠航,而是那個剛來蘇府沒幾天就深得蘇遠航倚重的仆人盧伍!
她的這顆心,總算是能放下了。
“魚兒,你的意思是你想嫁給盧伍?”
“嗯!娘,你跟爹好好說說,趕緊讓人上門提親把我倆的事兒給定了吧,若是日子久了,他被別人搶走怎么辦?要真那樣,我就永遠不嫁人當一輩子老姑娘,娘,你們也不想看女兒一輩子不出嫁當老姑娘吧?”
“我的魚兒長大了,竟然知道自己挑夫婿了?!?p> “這日子是自己過的,外人說的再好,那也只是外人的看法,女兒就想天天看著他跟他一起吃飯散步,說心里話?!?p> “這還沒成婚呢就想這么多,也不怕人笑話?!?p> “笑話就笑話唄,反正我心里舒坦。”
“那盧伍雖說是個仆人,可他身上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傲氣,再說少爺對他很是信任,什么事都交給他去辦,他現(xiàn)在正得寵,能不能答應還不一定呢,不過既然你這么喜歡,我跟你爹就豁出這張老臉去問一問。”
“娘,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夏魚兒說著,捧起劉氏的臉就親了起來,親完自己又在地上蹦跶著跳了幾下。
劉氏看得出,她那是真高興,雖說這個女兒平時大大咧咧喜歡笑,可快樂是不會騙人的,她多希望她能一直這么高興下去,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
劉氏出來后,便一直在想用什么辦法才會讓盧伍同意這門親事兒又不折自家面子。
迫切知道事情經過的夏管家一直站在門外等著劉氏回來,老遠看見劉氏若有所思地朝這邊走來,他便急忙迎了上去。
“夫人,何事想的如此出神?。俊?p> “進去說”
“哎好”
進屋后,劉氏便將自己女兒喜歡盧伍的事兒告訴了夏管家。
“什么?鬧了半天她喜歡的不是少爺!”
“哎呀,老爺,依我看那盧伍也是個好后生,雖說論家世他跟少爺沒法比,但終究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不如咱們就遂了女兒的愿吧?!?p> “哎呀夫人,你我都這把年紀了,自然是要給女兒找個好的歸宿,那盧伍是個有擔當?shù)娜瞬诲e,但終究只是個下人,魚兒嫁過去別的不說,吃苦受窮肯定是在所難免,你難道忍心讓她過那種為了填飽肚子而辛苦勞作的日子嗎?”
“就目前的形勢看,盧伍的能力雖說不能大富大貴但養(yǎng)活一家子是足夠了。”
“可這世道說不定哪天就變了呢?”
“也是,還是老爺想的周全?!?p> 劉氏知道,夏管家想讓女兒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自己若是親娘說上幾句也沒什么,偏偏自己又是個后母,說的多了,難免惹人猜疑,想到這兒,她便沒有再說什么。
“你說這丫頭怎么就不喜歡少爺反而看上個仆人了呢?”
“老爺,要我看咱們女兒不僅不貪慕虛榮還很有眼光,那盧伍身上有您的影子,相信用不了幾年他就能出人頭地,讓魚兒過上好日子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出人頭地哪有那么容易,就算出人頭地了,說到底還不是個下人,很多事由不得自己,當年魚兒她娘臨盆我沒在身邊,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局面,我不能讓我的魚兒也像她娘那樣無助,自己都要臨盆了丈夫卻不能陪在身邊,這是我一輩子的憾事,所以我不能讓她嫁給一個仆人?!?p> “老爺?shù)目嘈南M~兒能明白,不過話說回來,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老爺你就不要放在心上為難自己了,咱們魚兒那么活潑,一定能遇到合適的人,她將來一定會過的很幸福的?!?p> “你啊,總是這么會說話,總能說到我的心坎兒上,真是難為你了?!?p> “老爺不嫌棄我我就很感激了,有你和魚兒做家人,是我?guī)纵呑有迊淼母7郑矣衷趺磿X得為難呢。”
“娶妻如此,夫復何求啊?!?p> “老爺于我也是如此。”
聽劉氏這樣說,夏如??此难凵穸嗔藥追峙猓S即便將她的手放到自己手上拍了拍。
他們都是在孤獨里熬過來的人,對彼此多了分包容和體貼。
看著劉氏,夏如海欣慰地笑了笑。
盧伍離開后,蘇遠航一直在想不用成親也能徹底打消莫婉柔嫁進蘇府的念頭的辦法,想了許久還是沒能想到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不知不覺,蘇遠航就從蘇家的商鋪走到了城外的郊區(qū),這天,天格外的冷,可他竟然一點兒也沒感覺到!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就在他準備回城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身后一直有人跟著他,蘇遠航回頭便看到一位穿著不算體面的女子正在不遠處巴巴的看著他,雖然只是遠遠瞧了一眼,蘇遠航便能斷定,那女子是外鄉(xiāng)人,下一秒,蘇遠航便轉身繼續(xù)向城內走去,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畢竟,他從來都不是會憐香惜玉的人。
沒走幾步,他就察覺到身后有東西砸了過來,正欲躲閃之際,卻發(fā)現(xiàn)連同東西一起迎面而來的還有剛才瞧見的那個女子,蘇遠航一把抓住扔過來的東西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女子用手帕包了幾枚銅錢朝自己扔了過來,原本他想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冒失的女孩兒的,抬頭看到她的那一刻,到嘴的話卻被眼前女子的落魄樣兒給壓了下去,這女子也是苦命,落魄也就算了,還滿臉是斑,說的好聽叫丑出了個性,說的難聽叫慘絕人寰,這樣的長相,去伙房洗碗人家也不一定會要她,蘇遠航相信,但凡是個男的都不愿多看她兩眼,罷了,看在她注定苦命的份上,自己就不跟她計較了。
那女子見蘇遠航不僅沒生氣還停了下來,便加快腳步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剛開始他還納悶她為什么不跑,仔細一看才知道,這姑娘不僅長的丑,還是個瘸子!
剛一走近,那女子便開口道起了歉來,雖說模樣長的丑了點兒,聲音卻是極好聽的,至少沒讓蘇遠航覺得刺耳,反倒有種久違的舒心,她的聲音很獨特,清脆卻不失厚重,沒有一點兒女人的猶豫和怯懦,在這之前,蘇遠航從未聽過如此獨特的聲音。
“公子,請原諒我的冒失之舉,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才冒犯公子的?!?p> 我?若是奴仆,一般都習慣以小人或奴婢自稱,她竟然如此大方用‘我’這樣的字眼跟自己講話,可見這是一種習慣,剛才之舉不管發(fā)生在哪個地方,都不是丫鬟仆人敢做的事,更何況自己衣著考究,就算是個瞎子也能瞧出自己出身富貴不是普通人,這丫頭雖說在道歉,卻不見她有絲毫怯懦,可見她平時接觸過的人不在少數(shù),按說姑娘家長成這般模樣都挺自卑見了男子不是低頭就是繞道走,這姑娘倒奇怪,盯著自己看也就罷了,還那么自信大方,面無愧色,這得有多大底氣才能不顧世俗眼光超脫成這個樣子呢?還是說她從來都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的長相?
蘇遠航盯著眼前的女子看了看,發(fā)現(xiàn)她不僅不怕自己,還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兒接受自己的打量,如此超脫的靈魂,世間少見了。
這姑娘,有意思。
“敢問姑娘因何事如此?”
“是這樣公子,我與母親本想去渭城探親,不想走到半路,母親便發(fā)起了高燒,雖說不至燒糊涂,可卻是沒有一點兒力氣走路了,小女子本想在天黑之前將母親背到城中尋大夫醫(yī)治,可不想一著急沒看路就把腳崴了,所以……”
原來不是瘸子,不知怎的,得知她不是瘸子,蘇遠航心里竟莫名松了口氣,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善心,竟同情起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兒,還是個丑到不忍直視的丑女來了?
女子說著,抬頭看了蘇遠航一眼,見他沒有不耐煩或是拒絕的意思,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所以,小女子懇求公子幫我將我母親扶到城里最近的藥鋪看下郎中,我實在是沒有其他辦法了,眼看這天馬上就要黑了,要是天黑之前進不了城,我們母女怕是都要凍死在這荒郊野外喂狗吃了……”
那女子還沒說完,蘇遠航就笑了起來。
笑完他才發(fā)覺自己失禮,立馬又裝出一副嚴肅模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公子覺得我方才所說不切實際所以才笑的嗎?”
“哦不不不,姑娘有所不知,在下思考問題時習慣嘴角上揚,這只是在下的一個習慣,還望姑娘不要誤會?!?p> 自己總不能跟一姑娘說自己剛才笑是因為她的長相太奇特狗不一定下得了嘴去咬她這種話吧,蘇遠航啊蘇遠航,人都慘成什么樣了,你還有心思取笑人家,你怎么能這么壞呢!
就憑她一天讓你笑了兩次,你都應該出手幫幫她,雖說這女子只是請求自己“扶”一下她母親,可蘇遠航知道,那婦人現(xiàn)在肯定是走不了路了,再說這天馬上就要黑了,自己待會兒還是背著那婦人快走為好。
“對了,你母親在哪兒你快領我去看她?!?p> 見蘇遠航這樣說,那女子眼睛一亮,立馬就帶著蘇遠航走了過去。
“公子請隨我來。”
不一會兒,兩人便走到了一座亭子里,只見一位年紀稍大的婦人面色蒼白的倚靠在柱子旁,蘇遠航上前準備背起那婦人,一旁的女子卻突然開口叫住了他,原來,她是怕那婦人弄臟他的衣服,從包袱里拿出一件干凈的衣服圍在了婦人身前,蘇遠航見狀,對眼前的女子多了幾分欣賞。
這種時候還能考慮自己的感受,真是個心細如塵善解人意的女子!
“公子,有勞了?!?p> 等她圍好衣服,蘇遠航上前背起了婦人,兩人一前一后走著什么話也沒說。
一路上,蘇遠航刻意放慢了腳步,以便身后的人能及時跟上自己,生平第一次,他不求回報如此主動地顧忌一個人的感受,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一家藥鋪,就在蘇遠航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女子卻追了上來。
“公子,等一下!”
雖說她腳下跑的飛快,可還是在蘇遠航轉身的那一刻停了下來,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把握的恰到好處。
“姑娘還有什么事?”
“公子,小小心意還請您不要拒絕?!?p> 那女子說著便從包袱里拿出一些銀子遞到了蘇遠航面前。
蘇遠航以為她叫住自己是囊中羞澀請求支援,沒想到卻是用銀兩了結剛才的那段緣分,不知怎的,此刻他竟有一種難以言狀的別扭涌上心頭,她的舉動,讓他有些不甘,對,是不甘沒錯,不甘就這樣結束,不甘就這樣與她成為陌路,不甘被她用這種方式對待,不甘她沒把自己當成很重要的人翹首以盼……
那種感覺讓蘇遠航莫名煩躁,看了一眼眼前的姑娘說完‘不用’兩個字他便轉身離開了。
徐依依見蘇遠航沒有回頭的意思,便轉身回了藥鋪,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蘇遠航回頭看了她一眼。
蘇遠航回到家里的時候,正趕上晚飯時間,通常他都是在外面吃過才回來的,蘇母聽聞他回來,便讓下人請他過去一起吃飯,他想也不想便拒絕了,不一會兒,蘇母的丫鬟過來傳話說有要事相商,他這才起身走了過去。
不出所料,母親在吃飯的時候跟他說起了莫家小姐莫婉柔的事兒,言語間表達了自己對莫家小姐的喜歡,還不時暗示蘇遠航莫家小姐對她這個兒子情有獨鐘,蘇父見自己兒子滿臉的不情愿,便出言轉移了話題,蘇母見狀也不好再繼續(xù)說下去。
蘇遠航知道,不管自己的母親如何中意那位莫家小姐,沒有自己的默許,她便不會輕易應下這門婚事,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在臨走前告訴了母親,他不會娶莫婉柔為妻。
回去的路上見盧伍在門外候著,蘇遠航以為發(fā)生了什么要緊事,讓盧伍進去說,不曾想因為一下午沒見自己身影,怕他出事,盧伍竟派了好多人去找,那時蘇遠航才意識到自己對那個陌生女子是多么信任,自始至終竟一點兒防備的念頭也沒有,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竟變得如此大意了?
難道自己的那些警惕只有在面對漂流女人時才會有嗎?
蘇遠航心里疑惑,便開口問起了盧伍。
“盧伍啊,你來陌城也有一段時日了,你覺得陌城的姑娘怎么樣?”
被蘇遠航這樣問,盧伍有些摸不著頭腦,記憶中,蘇遠航對女人一向不感興趣,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問起這么奇怪的事兒來了?
還是說他聽到了什么?以為自己有意攀附夏如海想借機鞏固自己在蘇家的地位?
“公子,小的來陌城時日不多,沒怎么接觸這兒的姑娘,不好評判。”
“那你說這丑女跟美女有什么區(qū)別嗎?”
“丑的不好看,讓人忍不住想遠離,美的賞心悅目,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想一直保持聯(lián)系?!?p> 是這樣嗎?若真是如此為什么自己對丑的卻有一種想靠近想保持聯(lián)系的沖動?若說是她迷惑了我未免太過牽強,因為自始至終,她對我從未有過任何輕薄之舉,言語上也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不曾越雷池一步,蘇遠航啊蘇遠航,你怕不是被她施了法迷了心智吧。
“盧伍啊,你覺得是丑的容易讓人放松警惕還是漂亮的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丑的吧”
聽盧伍這樣說,蘇遠航眼前一亮,趕緊問了起來。
“為什么?”
“因為丑的有自知之明,沒有非分之想,構不成威脅?!?p> “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對,就是這個原因沒錯……”
真是應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么簡單的道理自己怎么就卡這兒了呢?
“公子,你向來不關心女人的事,今天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你先下去吧?!?p> “是”
盧伍以為蘇遠航是有了中意的姑娘才這樣問自己的,心里不覺松了口氣,這下莫家母女注定是要失望而歸了。
那晚,蘇遠航躺在床上眼前全是那女子的身影,好不容易閉上眼,腦海中全是她那堅毅的眼神和散亂著的頭發(fā),蘇遠航覺得自己一定是被那女子施了法,不然以他的秉性,怎么可能對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女孩兒魂牽夢縈,更何況還是個丑出自己認知水準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莫家便派人過來請?zhí)K遠航入府做客,說是莫家公子有請,不想見莫家母女,蘇遠航便以生意忙為由給推掉了,不成想,那莫家公子竟在蘇家藥鋪里等著,蘇遠航見推脫不了,便拉上莫家公子尋了一家客棧,點了幾個菜叫了一壺酒聊了起來,讓蘇遠航沒想到的是,一向忠厚耿直的莫公子竟然舔著臉為自己的妹妹說起了媒!
不等他表態(tài),莫公子便將婚期提上日程自顧自說了起來,蘇遠航只好以自己已有心上人為由拒絕了他。
聽到這話,莫清楓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雖然知道蘇遠航這是在變相拒絕自己,可奈何他是個直腸子,自家的妹妹被人這樣嫌棄,當哥哥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下一秒,他便拍著桌子吼了起來。
“蘇遠航!你也太過分了吧!我妹妹怎么說也是這陌城一枝花,你拒絕她也就算了,還編一個這么爛的理由來搪塞我,你拿我當什么了!先不說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我與你相交這么久,也不曾見你與哪家小姐有往來,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跟你沒完!”
蘇遠航心里那叫一個苦啊,看樣子莫清楓還不知道自己妹妹懷有身孕的事,不然依他的性子,肯定不會跟自己提這門婚事的,可自己又不能把這事搬到明面上去說,看情況自己今天怕是得陪這位莫公子好好喝兩杯了。
“莫兄,你先別生氣,咱倆坐下來好好說行不行,你這樣一嚷,讓別人怎么想?”
聽蘇遠航這樣說,莫清楓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沖動了,可他對蘇遠航的不滿,卻沒有絲毫減輕。
“好,我不同你嚷,但今天的事兒,你怎么著也得給我一個交代!”
“清楓兄,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我都出身在商賈之家,多少也知,強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為難我呢?”
莫老爺有很多姬妾蘇遠航是知道的,莫夫人原本就不怎么受寵,現(xiàn)在女兒出了這樣的事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便利用起了自己的兒子,蘇遠航知道她打什么算盤,連自己的兒子都利用,真是位好母親。
偏偏她又不受寵,正好可以成為自己勸退莫清楓的理由。
蘇遠航言外之意,莫清楓自然聽的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自己妹妹那樣傾國傾城的姿色,竟都不能讓蘇遠航心動,他甚至有些懷疑,蘇遠航是不是有什么隱疾。
“蘇兄,我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這世間的男子哪個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子,我妹妹雖說嬌慣了些,可她本性是好的,等成了親,她會慢慢改變,她將來一定會是位好妻子!”
“莫兄,我知道你把我當好友,我也知道令妹風華絕代世間少有,可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我的心意是不能隨便更改的呀,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了,咱們兩個大男人說這些兒女情長做什么,來喝酒,好不容易得空坐在一起,咱們不妨喝個痛快,一醉方休?!?p> 蘇遠航說著,拿起眼前的酒杯敬起了莫清楓,不曾想莫清楓根本就不領情,拿起眼前的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派胡言!你口口聲聲左一個心上人右一個心上人,可誰又見過你那什么心上人!你休拿這些有的沒的敷衍我!今天,你要是說不出你那心上人姓甚名誰出自哪家,你就是看不起我莫家!不把我莫清楓當朋友!”
莫清楓這個犟驢子,蘇遠航今天算是明白別人為啥給他起這個綽號了,真是犟的一塌糊涂,別說九頭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啊。
“莫兄,你這可就難為我了,別說是我,放眼整個陌城,任憑誰也不能平白無故毀一個未出閣少女的清白啊,要讓他家里人知道了,別說我娶她不成,他們一家人那掐死我的心都有,你這不是毀我幸福、置我于不仁不義的境地嘛!”
“你……你蘇遠航就知道拿這些個理由搪塞我!好!從今以后,你我……你我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
說完,莫清楓便氣沖沖地走了。
“莫兄……”
見莫清楓頭也不回地離開,蘇遠航知道,莫清楓這次肯定是氣狠了,可自己又能如何?別說是已經破了身子的莫婉柔,就是以前清清白白的莫婉柔,他也不會讓她進蘇家的門,更何況是做蘇家的少夫人自己的妻子!
他不喜歡過于囂張跋扈的女人,就像他的父親不喜歡他母親年輕的時候一樣!
身在其中的他,最能懂那種不愛還相互折磨的痛苦了,既然自己已經深有體會,又何必重蹈覆轍呢!
從客棧出來不久,蘇遠航便回到了商鋪,剛進去沒一會兒,管事兒的過來說之前進的一批貨已經到了城外,問他是否一同出去接應一下,蘇遠航知道,管事兒的想借這個機會讓自己拉攏人心,雖說都是些賣苦力的,但如果能得到家主的重視,對他們來說,這無疑是最大的尊重。
蘇遠航正想舒緩一下沉悶的心情,便同管事兒的一起去了,伙計們看到蘇遠航親自出來迎接,一個個都精神了許多。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蘇遠航便命管事兒的帶著伙計們回商鋪了,自己則在附近的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會兒,不得不說,這遠近聞名的莫家小姐,還真是個麻煩!沒幾天的工夫就把自己母親給拉攏了,他絕不會讓她如愿的!
想事情過于投入,蘇遠航沒注意到天色已經逐漸變暗了,他剛回過神兒,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見不遠處有個可以避雨的地方,蘇遠航便跑了過去,等他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有人在了,可外面雨勢太大,他只好朝里面喊了句:各位,打擾了,我避完雨就離開,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說完并沒有聽到里面的人回應,蘇遠航想,可能是對方比較生氣所以懶的開口吧,面對不速之客,任憑誰也高興不起來。
不一會兒,蘇遠航便聽到里面有女子說話的聲音,起初不是很大,夾雜著雨聲,聽不大清楚,慢慢的聲音越來越大,還有點兒耳熟,蘇遠航便回頭朝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根本沒注意到有人偷看,仍舊低著頭在烤火。
看清那張面孔后,蘇遠航不由的驚訝了起來。
這不是昨天傍晚自己領進城的那位姑娘嘛!
察覺到有人偷看,那人抬了抬頭,四目相對之際,蘇遠航的心瞬間活了過來,那張滿是斑點的臉瞧著竟有些好看,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昨天被頭發(fā)罩著,蘇遠航都不知道原來它竟那般水靈,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你要烤火嗎?”
“哦是”
“過來烤吧”
“哎好”
就算沒有旁邊生病的婦人,自己也能一眼認出她,可她卻忘了自己,還是說,她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心上,所以不記得自己的模樣。
“姑娘,你們不是應該在藥鋪嗎?怎么會在這里?”
聽到這話,徐依依突然變得警惕了起來。
“你是誰?問這些做什么?”
“我是昨天帶你們進城的人啊?!?p> “是你啊,這事兒說來也怪我自己疏忽大意,露了財,讓別人拿了隨身攜帶的盤纏?!?p> 蘇遠航這才想起,陌城的藥鋪是先收錢后治病的。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藥鋪里總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外鄉(xiāng)人初來乍到,怎么會是那些老油條的對手。
“那姑娘在這陌城可還有什么熟識的人?”
“沒有……”
也就是說,從昨晚到現(xiàn)在,她們一直窩在這里沒吃什么東西?
想到這兒,蘇遠航竟莫名難受了起來。
“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可以到我的宅子暫住幾日,等你母親病好了,你們再趕路也不遲?!?p> “這樣會不會不方便???”
徐依依原本是想拒絕的,可奈何母親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更何況這人還是之前幫過自己的那位少年,心里的防備一下子就減少了許多。
“姑娘放心,那是蘇某近日剛置辦的一處外宅,只為方便自己辦事,蘇某至今還未婚娶,那宅子平日里也沒有什么人去,很適合養(yǎng)病,姑娘大可放心住著?!?p> “那……我先在這兒謝過公子了?!?p> 徐依依知道,對她和母親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說了這么久,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小女子姓徐名萱,徐是清風徐來的徐,萱是萱草的萱,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蘇遠航,徐姑娘,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天色不早了,趁天還沒黑透,咱們還是移步去我府上吧?!?p> “嗯,好?!?p> 見徐依依點頭,蘇遠航走近扶起徐夫人就往自己背上放,徐依依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忙低頭看了一眼四周,蘇遠航知道她的顧慮,便先她一步開口說了起來。
“不礙事的,我這衣服本來就要洗的。”
“可……”
“沒事,走吧”
說完,蘇遠航就背著徐母往外走了,那一刻,徐依依眼里蓄滿了淚,不是因為這個男人的舉動,而是一想到母親現(xiàn)在處于別人碰一下就嫌棄的境地她的心就莫名的難過。
不一會兒,蘇遠航便帶著兩人來到了自己新置辦的宅子里。
將徐母扶在床上,拉開柜子點了支蠟燭,蘇遠航便對著徐依依說了起來。
“徐姑娘,你先照看徐夫人,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對了,抽屜里有備用蠟燭,如果覺得黑就再點幾支,其他需要的東西都可以在柜子里找到,因我平時在外奔波,所以,屋子里的東西有些簡陋,還請徐姑娘不要嫌棄先將就用著?!?p> “蘇公子客氣了,有個地方避雨就已經很好了,怎么還敢嫌棄呢。”
“那蘇某就先出去了。”
“嗯。”
光是看屋子里的擺設徐依依就知道,這位蘇公子平時必是位對生活有較高要求的人,雖說屋子里不常住人,可桌上卻一點兒灰塵也沒有,想來,這位蘇公子,并不像他口中說的那般簡單,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沒打什么壞主意,她倒不想揭穿他,畢竟,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愿意讓別人知道的東西……
扶徐夫人躺下后,徐依依便趴在床頭瞇了一會兒,這段日子風餐露宿她都沒怎么睡過囫圇覺。
不一會兒,蘇遠航就回來了,他不光請了大夫,還買了好多菜回來。
聽到腳步聲,徐依依趕緊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
蘇遠航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好在床頭坐著了。
“徐姑娘,過來吃點兒東西吧。”
蘇遠航說著,便將買來的食物都擺在了桌上。
“謝謝蘇公子,你想的真周到。”
徐依依不得不承認,她現(xiàn)在真是餓極了。
“徐姑娘你跟伯母先吃,我去廚房看一下湯燉好沒有?!?p> “蘇公子不一起吃嗎?”
“我待會兒還有一些事要處理,我的飯菜已經讓人送到書房了?!?p> 徐依依此刻才意識到,蘇遠航不僅思慮周全,還很有分寸,他這樣做,確實讓自己自在了不少。
畢竟一個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在外人面前狼吞虎咽地吃東西呢!
吃完飯沒多久,丫鬟便端著一碗湯進來了。
“姑娘,這是我家少爺讓我端過來的補湯,夫人的先用小火煨著,等她醒了我再端過來?!?p> “好的,勞煩姑娘了,麻煩姑娘替我謝謝你家少爺。”
“姑娘不要這樣說,這都是我該做的,我家少爺臨走前交代說,姑娘你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就是?!?p> “好”
臨走前?那這丫鬟是怎么回事?看樣子不像剛找來的?可這院子里好像正如他所說沒有什么人,自己剛才進來的時候沒看到有仆人,說明這丫頭過來的時間跟那大夫差不多,看樣子他住的地方離這兒挺遠的……
“姑娘,那沒什么吩咐奴婢就先下去了?!?p> “嗯,辛苦你了?!?p> “這都是奴婢該做的,姑娘先休息我去看湯好了沒。”
“好”
不一會兒,丫鬟就將湯和藥一并端了過來,客套了幾句,徐依依便讓她下去歇著了。
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黑透了,喂徐夫人喝完湯扶她睡下沒多久,徐依依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第二天聽到丫鬟在門外說話的聲音,徐依依這才醒了過來。
“姑娘,我能進去嗎?”
“進來吧?!?p> “姑娘,這是我家少爺為您二位準備的換洗衣服,不知這顏色你喜不喜歡?!?p> “挺好的,你家少爺想的真周到。”
徐依依說完,便將衣服接了過來,見丫鬟轉身出去,徐依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便開口叫住了她。
“等一下,請問姑娘你怎么稱呼?”
“姑娘叫我小翠就行?!?p> “小翠姑娘,我想問一下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比如燒火做飯打掃院子?或者洗衣服之類的?”
“姑娘,這院子里雖說下人不是很多,但做這些事的人還是有的,再說您是少爺?shù)目腿?,這些粗活怎么能讓您做呢?要讓少爺知道我們是要受罰的,姑娘您盡管住著就是。”
“這樣啊,那好吧。”
“姑娘若沒其他吩咐,小翠就先退下了。”
“好,小翠姑娘你先忙?!?p> 幾次交涉,徐依依發(fā)現(xiàn),這位叫小翠的婢女,說話做事都很有分寸。
午飯過后,徐夫人便醒了,看上去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依依啊,為娘現(xiàn)在很想沐浴……”
這是徐夫人清醒之后跟徐依依說的第一句話,徐依依也知道自己的母親一直都愛干凈,病了這么久,沐浴一下自然是極好的,雖說剛才那丫鬟口口聲聲說姑娘有事兒盡管吩咐,可她也知道,自己這是寄人籬下,人家不過是客套一下罷了,自己真要要求這要求那的,肯定會惹人厭煩,可徐依依自己也知道,很長時間不洗澡有多難受,更別說是自己愛干凈的母親了。
所以,她決定硬著頭皮跟小翠說一下這個事情,沒等她開口小翠就過來問了,徐依依這才知道,小翠不僅備好了熱水,還備好了沐浴所需的花瓣,徐夫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澡后人又精神了不少,徐依依不想麻煩小翠,便想用母親泡過澡的水洗一下自己的身體,扶母親出去的時候她叮囑小翠不要把浴桶里的水倒掉,說完便扶著母親離開了,陪母親在花園里走了一會兒,徐依依這才匆忙回到浴室準備洗一下澡,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浴桶里的水跟花,都已經換過了!
“姑娘以后用水盡管吩咐就是,不必委屈自己。”
徐依依沒想到,小翠不光做事有分寸,想事兒也很周到,聽完她的那些話,徐依依突然覺得心里暖暖的,這是自跟母親出走以來,第二次,她感受到別人無微不至的體貼。
“小翠姑娘,真是有心了!”
“這是奴婢該做的,姑娘快些洗吧,待會兒水涼了就不好了,小翠就在門外有什么事你叫我一聲就行。”
“好,謝謝你!”
“奴婢告退?!?p> 見小翠出去,徐依依三步并做兩步朝浴桶那邊走了過去!
不得不說,小翠準備的花瓣確實不錯,泡完澡后,整個人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且還精神了不少!
第三天吃午飯的時候,徐依依見小翠領著一個陌生的面孔走了過來。
那人一進來便將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盧伍怎么也沒想到,自家公子援助的女子竟是這般駭人的容貌,他原本以為就算不是傾國傾城,怎么著也該是瞧著舒心的樣貌,可見公子真是宅心仁厚,不是以貌取人的泛泛之輩。
未見真人前盧伍還有一點兒猶豫,畢竟事關女兒家名節(jié),傳出去總歸不好,怕徐依依作難,他甚至將措辭和退路都想了一遍,就連拭淚的手帕跟用來重謝的銀兩他都準備好了,現(xiàn)在看來,手帕是派不上用場了,她這副長相,能不能嫁出去都不一定,更何況還有老娘要贍養(yǎng),盧伍斷定,只要自己說出彌補條件,徐依依一定會答應。
“徐姑娘好”
對小翠的問候點頭回應后,徐依依便向她問起了眼前的人,雖說從衣著與走姿上可以看出他應該是蘇遠航府上做事的人,但徐依依還是禮貌的問了起來。
“小翠姑娘,這位小哥怎么稱呼?”
“徐姑娘叫他盧伍便是,他是少爺身邊的人。”
“好”
“姑娘,今天盧伍冒昧前來有一事相求,還請姑娘答應?!?p> 徐依依被盧伍的話驚到了,她一個外鄉(xiāng)人有什么能力可以幫到蘇遠航呢?況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蘇遠航應該是位大戶人家的公子。此人雖說請她幫忙,但言辭間卻充滿了不能拒絕的強勢。
想到這兒,徐依依突然警惕了起來。
“是你家公子讓你來的?”
“不,公子從未跟我提起過姑娘,那日小的不小心看見公子和姑娘一同進了外宅,便想見一見姑娘,這樣想著便來了。”
見一見?當我是猴子會逗樂怎么著?你想見就來了?
“是嗎?我記得那日下著雨,天都黑了,你好端端的不在房里避雨,站外面做什么?”
“小的不是有意偷看,只是碰巧路過……”
“就算是碰巧路過,也該上前搭把手不是嗎?”
盧伍沒想到這姑娘看著其貌不揚,卻也不好糊弄,隨即便放棄了與她繼續(xù)周旋的念頭。
“姑娘聰慧過人,小的深感慚愧,實不相瞞,今日我家公子有難,還望姑娘看在公子宅心仁厚的份上施手搭救,幫他一把,小的在這兒給姑娘行禮了?!?p> 盧伍說著,便作勢要跪,徐依依趕緊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這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仆人,要真讓他跪下去,事情可就難辦了。
“小哥這是做什么,有話說就是,雨夜收留已是天大的恩惠,依依哪擔得起小哥如此大禮?!?p> “姑娘這是答應了?”
“你先說下情況,我好判斷自己能不能幫,依依能力有限,哪敢貿然應允。”
見徐依依這樣說,盧伍并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看了小翠一眼,見盧伍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小翠知道盧伍這是在暗示她回避,隨即便尋了個借口離開了,看小翠走遠,盧伍這才開口說了起來。
“徐姑娘不知,陌城莫家小姐有意于我家公子,想嫁我家公子為妻,但我家公子無意于她,便尋了個借口拒絕了,不成想這事兒被莫老爺知道了,他覺得我家公子此舉是在侮辱莫家,揚言說若我家公子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這陌城便有蘇家沒莫家,莫家在陌城的勢力不容小覷,要跟他們鬧翻,蘇家怕是要遭難了,那莫老爺生性蠻橫,是個說一不二的主,現(xiàn)在,正帶著人往蘇府趕,小人見形勢不對,便悄悄跑了過來,還請姑娘出手相救?!?p> 盧伍并沒有告訴徐依依這消息是從莫家下人口中傳來的,避重就輕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后,只等徐依依做決定。
徐依依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能擅自做主為自家主子排憂解難的人,在府上絕對是不容忽視的存在,可見蘇遠航平時對他也是諸多倚重。
“那你可知,你家公子當初拒絕這門婚事時尋的由頭是什么?”
“那日,莫家公子向我家公子提起此事時,我家公子不好當面駁人面子,便說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可小的跟在公子身邊這么久,不曾見他與哪位女子有接觸,前兩日無意目睹公子將姑娘安置在這別院的事兒,便冒昧前來請姑娘看在公子往日出手相助的分上,幫公子一回,幫蘇府一回,我替我家公子和蘇府上下在這兒求姑娘了。”
真是個能為主子排憂解難的人,此話一出,就算徐依依想拒絕,也怕是不能了。
“那你家老爺跟夫人對此事是什么態(tài)度?”
“老爺在婚姻大事上一向尊重我家公子,倒是夫人有意撮合他與莫家小姐……”
“如果今天我不出面,事情最糟會是什么局面?”
“依公子的脾性,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更不會因此向莫老爺?shù)皖^,如此一來,蘇莫兩家便會結下仇恨,蘇家從此會被莫家打壓,直到……”
“直到怎樣?”
“直到離開陌城!”
“如此說來,蘇家與莫家實力懸殊,你家公子為何不借此機會娶了莫家小姐壯大家族穩(wěn)固根基呢?”
“我家公子有自己的打算,不會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交易。”
“你家老爺只有這一位公子嗎?”
“是,府上只有少爺一位公子?!?p> 聽到盧伍的回答,徐依依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決辦法,轉念一想,自己現(xiàn)在畢竟寄人籬下,還是走一趟的好。
“好,我跟你走一趟,不過,在此之前,你先替我將小翠姑娘尋來,我有事兒要跟她說?!?p> “好,事態(tài)緊急,還請姑娘長話短說?!?p> 聽盧伍這樣說,徐依依便知,這位表面上看溫潤如玉的公子,一定是不一般的任性!
梳妝打扮的間隙,徐依依便從小翠哪里了解了盧伍的一些過往,稍作打扮,隨身帶了一些東西,徐依依便跟盧伍出去了,雖說是坐著馬車,可兩人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后了,剛進客廳,徐依依就覺察到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她內心雖然十分忐忑,可臉上卻表現(xiàn)的異常平靜。
蘇遠航沒想到,盧伍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把徐依依找來。
雖說有些冒犯,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目前來說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古人真是把什么理都講的透透的,梳洗打扮后的徐依依看著比之前端莊清秀了不少,跟自己第一次見頂著個雞窩頭披頭散發(fā)只有兩只眼睛瞧不出膚色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從一進來,蘇遠航的眼睛就盯在她身上沒移開過,他越發(fā)覺得這女人是真的好看了。
莫如笙死也沒想到,蘇遠航竟真讓手下將人帶了過來,原本他想著任憑自己怎樣為難,蘇遠航也絕不會說出那個女子姓甚名誰,就算他蘇遠航愿意,那姑娘也不敢不顧世人異樣的眼光和家族的榮辱巴巴的跑來出這個丑,畢竟在如今這個世道,一個姑娘未出閣便與他人糾纏不清,無疑是將娘家的顏面踩在了腳底,將來就算嫁入夫家,也會被公婆視為傷風敗俗之人,所以,莫如笙斷定,就算蘇遠航真有什么心上人,任憑她平日里怎樣胡鬧任性,也不敢拿自己父母的名譽冒險,偏偏這樣的人真有,倒霉的是還讓自己給遇上了,真是活久見了!見到徐依依的那一刻,莫如笙便知自己今天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老爺,夫人,少爺,小的不知府上有貴客,還請老爺夫人責罰。”
蘇桓知道,盧伍向來做事穩(wěn)重,今日帶這姑娘來,肯定是為了解這燃眉之急,但礙于莫如笙在場,還是出言教訓了幾句。
“還不快見過莫老爺。莫兄,府上下人行事一向散漫無章,還請莫兄不要見怪?!?p> 蘇桓說著,便朝盧伍使了一個眼色。盧伍見狀,立刻拱手向莫老爺行起了禮。
“莫老爺好!”
莫如笙見狀,只好隨便敷衍了一句,盧伍知道,這出戲,需自己一個人自導自演才不會讓莫老爺尋到借口找麻煩。
“老爺,少爺,小的剛在集市上遇到徐姑娘,聽聞徐姑娘喜歡花草,正好府上的花開的正好,小的想著徐姑娘也不是外人,便自作主張將徐姑娘請來賞花,還請老爺夫人不要怪罪?!?p> 盧伍一句話,便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可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說這些話的言外之意。
蘇遠航見狀,便起身朝徐依依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剛一走近,便壓著聲音說了句:委屈姑娘了!徐依依沖他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兩人的互動在旁人看來,充滿了曖昧。
任憑莫如笙如何鎮(zhèn)定,看到這種情形,還是有些坐不住了。
之前他還在懷疑蘇遠航是不是為了打發(fā)自己才讓盧伍找來這個姑娘,現(xiàn)在看來,蘇遠航對她,確實是有幾分喜歡。若繼續(xù)待下去,倒顯得自己仗勢欺人了,他莫家怎么說也是這陌城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他可不能落一個恃強凌弱的罵名。
“蘇兄,既然府上有客人到訪,莫某就不打擾了?!?p> 說完,不等蘇老爺開口,莫如笙便疾步走了出去,此刻,他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鉆進去,真是,真是太丟人了!
他沒想到,傳言一向不近女色的蘇遠航會在長輩面前與一個女子那般親近,作為男人他也知道,若不是真的喜歡到了心里,蘇遠航是絕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騙自己,可自己今天丟掉的面子又該如何找回來呢?要知道在陌城,還沒有幾個人敢剝自己的面子!更何況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今天這事兒,光是想想,就讓他心里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