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公子的醋意
門開了,屋里……還真熱鬧……
坐著的有黎府的三位少爺、黃大公子、柴先生,旁邊站著的是有為、不為。
換言之,這府里除了老爺,有點兒身份地位的男丁都在了。
如此看來,剛剛大少爺?shù)挠H隨出去,大約是去請老爺了。
想到這兒,玲瓏趕緊回話。
“三小姐說叫給老夫人和夫人屋里送東西去,婢子已親送去了,這里是給大少爺這里添的些個去年府上自家做的東西,說再忙閑了也要喝茶喝水的?!?p> “二少爺和三少爺連日辛苦,三小姐說她沾染了忌諱,怕沖撞了祖母,不敢擅自走去跟前盡孝,就給兩位少爺備了往年冬日府上做的大毛兒毯子,已經(jīng)送過老夫人房中,給姆姆們收了?!?p> “倒是辛苦她想著,旁的叫她也不用辛苦了,這事也該我們做兄長的操心,叫她好好將養(yǎng)著吧?!?p> “三小姐一應(yīng)人等都有東西的。兩位孫少爺身子不好,婢子方才送東西的時候已經(jīng)看過了,略站著問了安就過來了。小姐給夫人送了蜜餞,日前給老爺做的鞋剛剛也叫一并送過去了,方才出來的時候,三小姐出門去看五小姐了,聽說是五小姐又睡不安穩(wěn)了。”
“一會兒你跟她回去,瞧瞧礙不礙事?!秉S靈川示意了柴先生一下,柴先生一臉我懂的表情。
這時候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黎府的主君來了。
有些事是爺們兒們的事情,一個小丫鬟知進(jìn)退地退到一邊走了出去。
路過門口的時候玲瓏向著那站得筆直的無為欠了欠身,就走了。
無為只望了一眼那個粉藍(lán)色的背影,只覺得眼眶里的瞳都在痛,默默地合上了雙眼,調(diào)整心緒,不敢再看。
房門再次被關(guān)上,黎府的未來究竟如何,都在這一扇門里了。
傍晚時候柴先生可來給五小姐看診,就給了三五粒水蜜丸,叫她吃了睡就好了。
用柴先生的話說五小姐只是心思不寧,嚇著了,吃點兒藥,等外面安生了,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吃吃玩玩的,小孩子家哪里有那么多的心事?
三小姐從此也算是安心了,對柴先生謝了又謝。
安頓了小小姐,三小姐就和柴先生告辭回去。
三小姐回到屋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很疲憊了,燦兒為她奉上茶水捏肩,玲瓏張羅著外間屋擺飯。
“奴婢從沒見過小小姐這樣賴著誰,可見是咱們小姐待她好,小小姐也才跟咱們親厚,往后啊,倒是要辛苦小姐了呢?!睜N兒絮絮叨叨的說著,方才五小姐迷迷糊糊地扯著三小姐的胳膊不放手,三小姐索性扶她起來抱在懷里,這右邊的胳膊可是累得不輕,要好好揉揉。
只是燦兒站在三小姐背后,并沒有注意到三小姐對于她說話內(nèi)容的細(xì)微表情。
晚飯很豐富,說是黃大公子派人出去跟著府中的買辦一同采買,明兒府里的爺們兒們有差事的都去應(yīng)差事,二少爺三少爺照樣去書院,眼看著這件驚天大事就算是過去了。
瞅著一桌子飯菜,三小姐沒太有胃口。只吃了茶盅那么大的一塊糕,常日里愛的清可見底的小肉丸子湯灑些蔥米,連哄帶騙的算是吃了一碗。
玲瓏和燦兒站在旁邊伺候,三小姐胃口不好她們也是急的。
三小姐卻說叫沐浴,灶上慢慢準(zhǔn)備,她先回屋去休息片刻。至于桌上的飯菜,也大家趁熱端下去分而食之便可。
從三小姐定了黃靈川這門親事,她的話在這院子里也漸漸有了做主的樣子,上面從玲瓏燦兒,順手教引著那些平常在屋里走動灑掃的二三等丫鬟婆子們,總是要聽著三小姐的話好好過了這日子的。
很快,屋里人都被打發(fā)去吃飯了,獨留三小姐沐浴在明燭與溫水里,香爐里燃著丁香的香味。
看著香煙氤氳,三小姐只覺得一陣耐人尋味之感。
丁香鮮花是那樣清新而馥郁,公丁香的味道就已經(jīng)全然是另一番滋味,直至它被碾碎沉入香爐受折磨煎熬竟然成了這樣普通煙火香……
她突然就不喜歡熏香了。
淚不知覺地流下來,心口一陣陣地發(fā)酸……
于是她用手中的沾滿水的手巾奮力一擊,那香爐怦然落地,摔了粉碎,汝窯香爐碎了,落在地上一大片,香灰紛飛,銀片更是滾到遠(yuǎn)處去了。
外面的玲瓏和燦兒聽見了聲音過來隔叫門問安,問小姐怎么了。
三小姐帶著哭腔地讓她們下去!
都下去!
一個人都不許留!
玲瓏聽她這樣說話,知道是她壓抑得久了,府中終于要回復(fù)平靜了,她胸口提著的那口氣終于放下了。
讓她靜靜吧。
與此同時,屏風(fēng)那頭走過來一個人影,他用粉底朝靴踩滅了那在桌角半明半滅的焚香用的炭柱。
三小姐那邊明燭照亮,他分明看得清她投射在屏風(fēng)上的剪影,她的因為抽噎抖動的肩膀,頭發(fā)在俯仰之間有水滴答落下。
方才知她在沐浴,自己來的不是時候,那時覺得呼吸略亂了一下……
聽著她的哭聲,她越發(fā)肆意的拍打著水面,宣泄著情緒。
這樣傷心的她,即使是赤裸的,于他而言又有什么美感可言呢?
他撫著自己的胸口,看著她的影子,只覺得心在隨著她的抽噎一下又一下地痛。
他想勸她,可是又如何開得了口?
于是,他和她就這樣隔著一架屏風(fēng),煎熬……
她哭了很久,像是在這幾日里受夠了委屈,他也知道她不痛快,只能任由她宣泄。
漸漸的,她似乎是有些哭累了。
“你怎么又來?”她啞著嗓子突然發(fā)問,反倒是她的冷靜讓他愕然,驚愕于她的冷靜。
“我若是不來,怎么知道你原來如此委屈?”他都不覺得自己的聲音竟然心疼得像是溫山軟水。
三小姐的淚又流了下來,她的言語里都是埋怨:“你怎么這樣惹人厭?人家每次狼狽落魄不堪你都要來親眼見一見!”
“我……”他語塞。
說真的,他真不是故意的,方才人散去,他留意到無為正在十分不情愿的從一個大荷包里分糖給有為和不為,知道三小姐就連他的隨從都安排好了,竟然沒給他安排禮物,心中一股醋意油然而生,這才來找她,誰知道這一進(jìn)來就嗅到了熏香水氣……
此時無聲勝有聲,三小姐舒了一口氣,好像泄了氣的皮球。
“起身出來吧,我回避一下。水冷了?!彼f。
方才他來的時候屏風(fēng)上還有溫?zé)崴趶浡?,現(xiàn)在沒有了,三小姐恍若未聞,黃靈川又說了幾次,三小姐仍舊不動,這下子,黃靈川終于怒了!
他大步流星地沖過去,三小姐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就一把扯過那旁邊掛著的碩大浴巾罩在三小姐身上,不由分說地把她從水里撈出來抱走了!
三小姐一聲驚呼,想要掙扎卻被他嚴(yán)密包裹的浴巾束縛得剛剛好。
“安分些!”他的聲音兇巴巴的,三小姐此時不僅覺得羞恥,還有一絲絲恐懼,這人……
簡直是……越發(fā)無理無恥了!
“你怎么敢……”她說的十分沒有底氣。
“你是我黃靈川的女人,你怎么敢這樣糟踐自己?”他把她安置在床上,又蓋好了被子,這下子好了,三小姐徹底動不了了。
她在他這樣切近的禁錮下臉色越來越紅,發(fā)現(xiàn)了她這一變化的他也不好意思了起來。
“這樣看著我做什么?”黃靈川從三小姐的被子上收回了手,正襟危坐在她床邊故作鎮(zhèn)定。
“看你怎么臉皮這樣厚?無恥!無賴!”三小姐別過臉去,氣鼓鼓的腮幫子粉嫩可愛、吹彈可破,這一次,黃靈川的心真的亂了……
不看!不聽!眼觀鼻……鼻觀心。
“我……我也不是誠心的。如何滿院子人都有禮物,就連有為他們你都分別送了糖果,如何沒有我的?”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來意,但是現(xiàn)在這個問題也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所以他的語氣有點兒虛,心虛。
“我給大哥哥院里送的哪個不是給你的?還不饜足?就該什么都不給送!”三小姐氣急了索性說了出來,踢著腳,別過臉去。
“你是說那些東西都是因著我你才送的?”大公子這時候幾乎歡喜的像個孩子,他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個說法而已。
定住了心神,他只笑著說:“果然如此,如此一來,你倒是為了我破費了,漫府里施恩。你放心,你那小庫房里空出來的,我一律都給你填滿了,如何?”
三小姐聽他這話,只笑他孩子氣,口中卻不敢真說出來,心中念著:我倒是不求錦繡翠玉、堆山填海,求求大公子您走成么?如此這樣,呼吸相聞,可像什么樣子。
三小姐只覺得現(xiàn)在這樣太難受了,定了心神細(xì)想后她又不敢動,就只能盼著著他趕緊走了,如此她才好從被子里面出來透透氣。
黃靈川這時候心里已經(jīng)十分愉悅了,心里也覺得自己方才是有點兒過分了,抿了抿唇,略帶尷尬地說:“方才我……確實是欠妥當(dāng)了。”
三小姐以為迎來了勝利的曙光,心想著趕緊跳過道歉,走就行?。?!
“不過吧……我不后悔!”黃靈川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毛病也不知道是幾時新添的……
好個不后悔!
三小姐心中氣的嗷嗷地叫啊!
這個寧死不屈的氣勢,咋的?還九死其猶未悔???
于是……
黃大公子和三小姐的感情戲,在這次之后,從此就正式開始跑偏了。
夜色愈發(fā)深了,黃靈川也沒法多逗留,和三小姐告辭就從床上起身下來,替她吹滅了燈燭,躍窗而走了。
三小姐在被窩里蠕動了幾下就把自己從那緊緊包裹的浴巾里,這才敢從被窩里爬出來了。
天黑又涼,她索性披上衣裳起來迅速叉好窗戶,又跑回到了被窩里,被窩里還是暖暖的。
她心里很明白,她和黃靈川今天開始有不一樣了。
她從前,如何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會婚前失潔的女孩子,也不相信那個衣冠楚楚的黃大公子是個輕薄無禮之人。
靜坐獨思,如今確實是順理成章,卻又十分逾越了。
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浴桶那邊的燈燭還亮著,借著微光觀看,久在水中浸泡的手指指尖微微有些褶皺,但是并不影響指甲上淺淺的粉色閃爍光芒。
她一根根地伸出手指……一、二、三。
豎著的三根手指,像極了“川”這個字,她看著這個“川”,將手的方向一轉(zhuǎn),手指的形狀就變成了一個橫著的“三”字。
“三”和“川”這或許就是他們兩個的緣分吧?
想到這里,三小姐終于才有了些由衷的羞澀,把小臉兒縮進(jìn)被子去,一個人不知想著什么。
此時此刻,黃靈川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可以以永夜消磨美人恩了。
憑窗獨坐,常年秉筆的手指瘦且骨節(jié)分明,就在這樣的手中,一張紙被握住,只被他捻一捻,須臾間隨意放手,隨風(fēng)而逝。
原來他的內(nèi)力已經(jīng)如此醇厚,握物成粉,借以替代閱后即焚。
這是最新的消息。
這一局打完,陛下雖然病弱卻仍然拿的住宮中的一切事務(wù)。
秦王,落下了一個狼子野心的定局,廢了。
只身救駕的齊王得了滿朝君臣青睞,大約是能成的。
至于燕王……
燕王……
黃靈川的心中還在權(quán)衡,從前他只是覺得王府里一團(tuán)污糟,于他而言,“長樂王”這三個字早就已經(jīng)是浮云了。
最近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讓他突然又在人群中重新看見了那個已經(jīng)風(fēng)燭殘年的祖母,還有祖母的期盼與執(zhí)念,讓他無論如何,是想要保住祖母心心念念的祖父的心血的。
所以說這件事就只能悄悄地做了,悄悄地一筆帶過么?
所以黃金鱗也還是要被寫在族譜里么?
這件事情,他由衷地不想下決心,也不想就這樣放過。
這時候有為推門走了進(jìn)來,他手里端著茶盤,隨著他走進(jìn)來,一縷冷香在這屋子里渾濁的氛圍中肆意彌漫開來。
黃靈川只是一凝眉,這香氣很是不同。
“咱們大公子也是有口福的,黎大少爺叫人整理三小姐送來的東西給咱們送點兒來,這梅花餅做的著實是既精致又秀氣,咱們府上從前就是有,大約也沒好的給咱們,都是送去內(nèi)院的。瞅著這大概是府上自己打的模子做的,淘洗的也干凈。”
有為說話有些貧嘴了,不過他家少爺能收著人家三小姐親自監(jiān)制的閨閣花茶,這本就是個足以打趣的事兒了,說著他把茶放在桌案之上,請黃靈川過來坐坐。
這是一個擴(kuò)口白瓷大盞,梅花香餅在沸水中漸漸舒展,粉色嬌艷卻不妖,幾乎透明的花瓣和盞外側(cè)所繪的枯枝梅花相得益彰。
一旁還有一個兩寸的碟子,里頭放著那銀模子叩的糖漬梅花餅子。
黃靈川拈起那直徑不過寸許的小花錠子,不同于普通的梅花餅以鮮花模具重壓而成,常見的花餅都是干燥易碎的,這塊梅花茶餅像是結(jié)了霜一樣,薄薄的一層糖粉下是梅花的粉嫩顏色,拿起來,不需靠近就有暗香襲來,掰開來看,里面是黏軟的甜意造就的瑩粉剔透。
先又抿了一口那梅花餅子的茶湯,竟不僅是梅香撲鼻而已,她以糖漬之法竟能將這花瓣中苦澀除去卻仍舊留有風(fēng)味,花瓣因為糖漬而越來越通透,卻絲毫不因此而顯得過于膩味。
“竟是閨閣女孩兒的味道。”他脫口而出說道,倒是被有為打趣道:“可不是嘛,女孩兒家可不都好這口兒?”
黃靈川聞言眼角余光下意識地一挑,有為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未來主母的私德,他是不該擅自置喙的。
“少爺慢用,我出去了?!庇袨楹苁亲R時務(wù)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