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共賞星空后同床共枕
佘時站在天臺邊緣,晚風(fēng)掀起他黑色襯衫的衣角,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他望著漫天星子,那些星星密得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鉆,有的亮得灼眼,有的卻只泛著微弱的光,像誰不小心潑灑的銀粉。
不知看了多久,他竟有些出神。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胸口,那里空蕩蕩的,像缺了塊什么——不是具體的物件,更像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臟深處輕輕發(fā)癢。他想起小時候母親抱著他看星星,說每顆星星都是個仙官,眨眼睛是在跟凡間的人打招呼。那時的星星又大又近,仿佛踮起腳就能摘到,可現(xiàn)在仰頭望去,它們卻遠得像隔了層磨砂玻璃,朦朧又疏離。
“佘時!”
一聲喊將他從怔忡中拉回。季風(fēng)歌穿著件 oversize的嘻哈衛(wèi)衣,帽檐歪在一邊,露出染成亞麻色的發(fā)梢,手里拎著瓶紅酒,腳步虛浮地晃過來,酒瓶在指間轉(zhuǎn)得飛快。他站在三步開外,舉著杯子沖佘時笑,眼底泛著醉意的紅:“一個人在這吹風(fēng)?要不要來一口?”
佘時沒應(yīng)聲,目光落在季風(fēng)歌身后的季沫身上。季沫穿件干凈的白 T恤,牛仔褲上沾著點顏料,身上帶著松節(jié)油的味道——他剛從畫室回來。這小子個頭比季風(fēng)歌矮些,卻總透著股沉靜的氣質(zhì),站在星光下,像幅沒干透的水彩畫,在喧鬧的夜色里自成一片安靜角落。
季沫手里捏著盒牛奶,紙盒被捏得微微變形。他看了眼佘時,又飛快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佘時哥,風(fēng)大,下去吧?!?p> 佘時終于移開視線,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他向來不喜歡應(yīng)酬,哪怕對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季家兄弟。
“哎,佘時怎么走了?”季風(fēng)歌把紅酒往天臺邊緣一放,酒液晃出杯口,在水泥地上暈開片暗紅,“我話還沒說完呢?!?p> 季沫撿起地上的牛奶盒,盒角還沾著季風(fēng)歌的指紋——他剛搶過去喝了兩口。“哥,佘時哥忙了一天,累了?!彼軙r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聲音輕得像嘆息,“而且他向來不喜歡喝酒?!?p> 季風(fēng)歌撇撇嘴,抓起酒瓶猛灌了一口,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衛(wèi)衣上:“可憐我的佘時哦,攤上那么個爹。公司扔給他就算了,還找個徐珠麗來添堵,那女人看佘時的眼神,跟餓狼看肥肉似的。”
他往季沫身邊湊了湊,肩膀撞了撞弟弟的胳膊:“你說要是爸媽把公司扔給咱們,自己跑去尋什么破珠子,我指定氣炸了?!?p> 季沫沒接話,只是仰頭看星星。小時候他總覺得星星會落下來,落在院子里的梔子花叢里,第二天就能撿到帶著星光的花瓣??涩F(xiàn)在望了半天,星星還是掛在天上,連位置都沒挪半分?!案纾蚁然厝ニ?。”他轉(zhuǎn)身要走,又被季風(fēng)歌拉住。
“等等,”季風(fēng)歌壓低聲音,眼睛亮晶晶的,“我跟佘時說了,大學(xué)搬出去住,我在學(xué)校附近看好了公寓,到時候咱們四個——我、你、佘時,再加李風(fēng),正好湊一桌麻將。”
季沫愣了愣,隨即輕輕“嗯”了一聲。風(fēng)吹過天臺,帶著遠處梔子花的淡香,他突然覺得,或許這樣也不錯。
又靈躺在秋千上,秋千繩是司命用龍須草編的,粗得能繞手腕兩圈,蕩起來時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像誰在哼不成調(diào)的歌。她雙手枕在腦后,望著頭頂?shù)男强眨餍且活w接一顆劃過,拖著長長的尾巴,像誰在天上放煙花。
“流星啊流星,”她對著夜空嘟囔,聲音被風(fēng)吹得輕飄飄的,“你跟我姐姐說,別趕我走好不好?我總覺得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p> 她晃著雙腿,秋千越蕩越高,裙擺在風(fēng)里展成朵白色的花。梔子花香裹著夜風(fēng)撲過來,甜得有些發(fā)膩,可心里的慌卻怎么也壓不住——姐姐今天說讓她下山時,眼神里的不舍是真的,可決絕也是真的。難道自己真的要離開住了十年的梔山,離開永遠帶著笑的姐姐,去那個連星星都不亮的人間?
思緒像團亂麻,越扯越纏。她索性閉上眼睛,數(shù)起飛過的流星:“一顆、兩顆、三顆……”數(shù)到后來,連自己數(shù)到多少都忘了,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像灌了鉛。
“唔……”
又靈翻身從秋千上跌下來,結(jié)結(jié)實實摔在滿地梔子花瓣里?;ò贶浀孟衩藁ǎ瑓s沒能接住她的眼淚。那淚珠順著臉頰滾下來,落在一朵半開的梔子花上,奇怪的事發(fā)生了——那花突然簌簌顫動,花瓣層層收攏,竟化作支白玉簪,簪頭雕著朵含苞的梔子,簪尾還墜著顆小小的銀鈴,靜靜躺在她手邊。
淺梔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月白色的裙擺在花瓣上投下片淺影。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簪,輕輕放在又靈攤開的手心里。又靈的手指蜷了蜷,無意識地攥緊了簪子,冰涼的玉質(zhì)貼著掌心,竟讓她安穩(wěn)了些。
淺梔掏出繡著梔子花的絹帕,細細擦去又靈臉上的淚痕。帕子上的花香混著又靈的眼淚味,甜里帶點澀。她望著又靈熟睡的眉眼,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這十年,她總騙自己,說又靈是無憂姐姐的轉(zhuǎn)世,可只有她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又靈有她自己的命格,是鳳卿上仙歷劫的身,遲早要回到九重天,繼承古月上仙的衣缽,怎么能被她困在這梔山?
“鳳卿上仙,”她輕聲呢喃,指尖輕輕碰了碰又靈耳后的朱砂痣,那是鳳卿獨有的標(biāo)記,“我不能這么自私?!?p> 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那里有個小小的生命在輕輕踢動。她拉起又靈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讓那溫?zé)岬恼菩馁N著胎動的地方:“你聽,他在跟你打招呼呢。你永遠是他的姑姑,這一點永遠不會變?!?p> 夜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纏在手腕上,像條柔軟的黑絲帶。“等他出生了,我就帶他到人間找你。”她笑了笑,眼里卻閃著淚光,“說不定那時候你已經(jīng)歷完劫,飛身上仙了。到時候我抱著孩子去九重天尋你,咱們還像現(xiàn)在這樣,擠在一張床上說悄悄話,好不好?”
司命站在不遠處的梔子花叢里,月光勾勒出他青灰色長袍的輪廓。他看著淺梔指尖的顫抖,看著她把又靈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這十年,淺梔對又靈的疼惜,早已超出了“錯認”的范疇,那是實打?qū)嵉慕忝们?,是歲月熬出來的羈絆。
他走上前,輕輕扶起淺梔:“該走了。”
淺梔點點頭,最后看了眼又靈,那目光像要把這張臉刻進骨子里。司命張開衣袖,淡青色的光暈籠罩住又靈,將她化作一道白光收進袖中。
“送你們到山口吧?!睖\梔的聲音有些發(fā)啞。
山下的溪水還在潺潺流淌,月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動的銀鱗,像把星星撒進了水里。淺梔蹲下身,伸手去撈,指尖剛碰到水面,那些“星星”就碎了,化作一圈圈漣漪。
“夜里風(fēng)大?!彼久撓峦馀?,披在淺梔肩上。那袍子上帶著淡淡的墨香,是他常年翻命格簿染上的味道。
淺梔攏了攏衣襟,從袖中取出封信。信封是用梔子花瓣做的,邊緣還帶著淡淡的粉,上面用銀粉寫著“又兒親啟”:“這個你務(wù)必親手交給又兒,她看了會懂的?!?p> 司命接過信,指尖觸到花瓣的柔軟,像碰著易碎的夢:“放心?!?p> “又兒……就拜托你了?!睖\梔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這也是我的責(zé)任?!彼久抗鉁厝岬媚艿纬鏊?,“夜色涼,你身子重,快回去吧。我很快就回來?!?p> 淺梔沒動,只是望著他:“我看著你走。”
司命突然俯身,飛快地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像蝴蝶點水般輕。淺梔的臉頰瞬間飛起紅霞,連耳根都紅透了。他看著她羞赧的模樣,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轉(zhuǎn)身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山口的云霧里。
淺梔站在原地,衣袂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像朵盛開在夜色里的白蓮花。她望著司命消失的方向,手輕輕按在小腹上:“等我?!?p> 風(fēng)里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振翅聲。她抬頭,看見一抹紅影從頭頂掠過,快得像道閃電。那身影……像極了無憂姐姐!
淺梔的心猛地一跳。姐姐最恨九重天,怎么會往那個方向去?她猶豫了一瞬,還是化作一道白光追了上去。
三重天的邊界,陰風(fēng)呼嘯著卷過滿地白骨。那些骨頭細而尖,帶著彎曲的弧度,顯然不是人的——是貓骨。成千上萬的貓骨堆在地上,有的還保持著掙扎的姿態(tài),有的頭骨裂開,黑洞洞的眼窩對著天空,像是在無聲地控訴。
執(zhí)黑站在白骨堆中央,紅衣在陰風(fēng)里獵獵作響。她本是女兒身,卻為了復(fù)興貓族,硬生生磨去了所有女兒態(tài),臉上刻滿了黑色的圖騰,連眼白都泛著青黑。萬年前,貓族被鳳族滅族,她是唯一的幸存者,藏在這三重天邊界,靠著吸食陰氣修煉,一身修為早已深不可測。
“終于來了?!彼犚娚砗蟮哪_步聲,緩緩轉(zhuǎn)身,嘴角勾起抹邪魅的笑。
淺梔看著她臉上的圖騰,看著她脖頸上纏繞的黑色鎖鏈,心一點點沉下去——那鎖鏈?zhǔn)抢ο涉i,是天后的法器,專鎖仙骨,越掙扎收得越緊。
“執(zhí)黑?”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手護在腹部,“你怎么會有捆仙鎖?”
執(zhí)黑沒回答,只是一步步逼近,紅衣掃過貓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五千年前沒把你一起解決,倒是我的疏忽?!?p> 淺梔想起五千年前,執(zhí)黑將無憂打成重傷,天后趁機出手,才讓無憂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她現(xiàn)在身懷有孕,根本不是執(zhí)黑的對手。
“我與你無冤無仇。”淺梔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你是無憂的妹妹,這就夠了。”執(zhí)黑突然抬手,捆仙鎖如毒蛇般竄出,瞬間纏住了淺梔的手腕腳踝。
“唔!”淺梔被猛地拽倒,重重摔在貓骨堆上。那些尖利的骨頭刺進后背,疼得她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她能感覺到仙力在快速流失,捆仙鎖上的黑氣正一點點侵蝕她的仙骨。
“天后要見你。”執(zhí)黑抓起她的頭發(fā),迫使她抬頭,“放心,九重天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p> 黑霧卷起淺梔,連同那些貓骨的嗚咽一起,消失在三重天的陰影里。
司命在人間繞了許久,才找到佘時的住處。那是棟臨湖的別墅,夜里靜得能聽見湖水拍岸的聲音。他落在二樓窗外,看著屋里熟睡的佘時——少年側(cè)臥在床上,眉頭微蹙,即使在夢里,也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竹顏上仙,這下可算對得起你了?!彼久p笑一聲,從袖中放出又靈,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佘時身邊。又靈還在睡,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夢見了什么好事,臉頰泛著健康的粉,跟佘時緊繃的側(cè)臉形成鮮明對比。
他想起以前在塵緣殿,鳳卿上仙仗著月老撐腰,總愛捉弄他——要么在他的命格簿上畫小烏龜,要么趁他打坐時拔他的胡子,每次被抓包,就往月老身后躲,露出雙狡黠的眼睛吐舌頭。那時的鳳卿張揚得像團火,哪像現(xiàn)在這樣乖順?
“以前總欺負佘時,現(xiàn)在落在他手里,有你受的?!彼久鼡u搖頭,眼底卻藏著笑意。他最后看了眼床上的兩人,轉(zhuǎn)身化作星光消失在窗外——淺梔還在梔山等他,他得快點回去。
天光剛泛起魚肚白,佘時準(zhǔn)時睜開眼。他起身時動作極輕,沒驚動身邊的人,換好黑色運動服,推開房門往樓下跑。晨露打濕了草坪,空氣中帶著青草和泥土的腥氣,遠處的湖面泛著淡淡的白霧,像籠著層輕紗。
季風(fēng)歌早就等在跑道旁的梧桐樹下。他換了身亮黃色的上衣,配條粉色短褲,腳上的運動鞋一粉一綠,站在晨光里,像塊移動的調(diào)色盤。
“佘時!”他沖過來,語速飛快,“我跟你說的事,想好了沒?”
佘時沒停,腳步均勻地邁著,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滴在鎖骨窩里:“什么事?!?p> “搬出去住?。 奔撅L(fēng)歌跟在他身邊跑,氣喘吁吁的,“我在學(xué)校附近看好了公寓,三室一廳,帶露臺的。我、你、季沫,再加李風(fēng),正好!”
佘時跑過彎道,陽光突然穿過樹葉的縫隙照過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側(cè)頭看了眼季風(fēng)歌期待的臉,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真的?!”季風(fēng)歌眼睛一亮,猛地停下腳步,沖他的背影喊,“那說定了?。≌l反悔誰是小狗!”
佘時沒回頭,只是擺了擺手,身影很快消失在跑道盡頭。
季風(fēng)歌原地跳了兩下,掏出手機給季沫發(fā)消息:搞定!然后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轉(zhuǎn)身往家走,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昨晚壓根沒睡,就為了等佘時晨跑。
與此同時,佘時的房間里。
又靈捂著肚子哼唧起來,那陣熟悉的絞痛又來了,像有只小手在里面擰。她煩躁地把被子踢到一邊,頭發(fā)亂得像雞窩,撅著嘴坐起來,嘟囔著:“討厭死了,每次都在這時候疼……”
她揉著肚子,迷迷糊糊地打量四周——這不是梔山的木屋,沒有梔子花香,沒有秋千,也沒有姐姐溫柔的笑。房間是冷色調(diào)的,墻壁是淺灰色,家具是黑胡桃木,連窗簾都是深灰色的,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這是哪兒啊……”她撓了撓頭,突然聽見浴室傳來水聲。嘩啦啦的水流聲里,還夾雜著布料摩擦的輕響。
又靈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她赤著腳跳下床,地板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浴室門口,門沒關(guān)嚴(yán),留著道縫。
透過縫隙,她看見道模糊的身影——寬闊的肩膀,緊實的后背,水珠順著脊椎的溝壑往下滑,落在地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誰啊……”又靈的臉“唰”地紅了,像被火燒似的,轉(zhuǎn)身就想跑,可肚子又一陣絞痛,疼得她彎下腰,差點撞在門框上。
浴室的水聲突然停了。
又靈僵在原地,心臟“咚咚”跳得像要炸開。她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