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苯挂谱呓?。
“嗯?”
“穿上吧,夜間冷?!彼岩路f給我,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著他
“給我的?”
他笑著點頭,“畢竟是衣裙,沈小姐的身姿,我恐怕穿不上這衣裳?!?p> 我笑著看他,接過了衣服,“謝謝,這么忙還記得給我拿衣裳。”
帝世墨站在帝斐旁邊,手里拿著讓帝斐專門帶來的斗篷,看那兩人走遠,眼底晦暗不清,帝斐不敢說話,只能整理衣物。
晚餐是城內(nèi)丞相府和皇宮御膳房和六部官員家里做的,做好以后由七殿下和尹思奕去拿。
因為人多,包了三間客棧都不夠,再遠的客棧不好照應到,所以每間客棧幾乎是連大堂都坐滿了人。
今晚城東會燈火通明一整晚。
我讓幾個順天府吏住在我那間了,他們晚上要換班巡邏,比我累多了。
我坐在大堂,周圍或坐或睡著十來個人,老板幫我支了張桌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客棧外面也有人守著。
沈云她們還在蒸酒精,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壇酒精了,放在關口有人守著。
沈云她們要守到十一點左右,然后換班守到清早,七殿下還在運酒過來,疫情過去以后得做全城區(qū)的消毒,所以酒精越多越好。
焦移給我拿的衣服不算薄,至少不容易透風,而且老板給我支桌子的地方背風,幾乎是吹不到的。
我戴上手套,用一只竹片壓彎纏細荊條,兩端削薄做鑷子。
拿了幾個碗,把沾了血的棉花每個碗都放一點,加很少的水,打濕棉花就夠。
面前擺著藥包和小碾槽,戥子,紙筆還有幾個瓷瓶,瓶子里是我之前做好的藥丸。
帝世墨和白茳走進客棧,大廳里鼾聲如雷,我沒注意到他們。
兩人在我身后看了好一會兒,帝世墨對白茳擺擺手,白茳就上樓了。
“若槿?!钡凼滥_口。
我轉(zhuǎn)過來看他,“你來啦。”
他在我右邊坐下,還拿了件斗篷。
“做解藥?”他說。
我笑著點點頭,然后用鑷子夾了一點黃連放在戥子上,看重量。
配好這第二種藥方,放進碾槽里。
“你不去休息?”我問他。
“你不去休息?”他看著我。
“這藥盡早弄好,解決了再休息也不遲?!?p> 我伸手準備用碾槽把藥碾碎,帝世墨把碾槽換了個方向,然后用力滾動石碾,壓碎藥材。
“說的也是?!钡凼滥_口,余光已經(jīng)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焦移,從焦移開門,走出來帝世墨都知道。
“那就麻煩你了,我繼續(xù)了,累了的話就告訴我?!蔽倚χ此?p> “好?!?p> …
已經(jīng)輪了一班了,現(xiàn)在應該是三點左右,我和帝世墨一直在原位,除了中途去了趟廁所就沒離開過。
學醫(yī)吧,要能打架,能熬夜,心理承受力強,抗擊打能力強,還要有不服輸?shù)木瘛?p> 所以勸人學醫(yī),天打雷劈。
在試第四種藥的時候,我喝了一大口濃茶,每次熬夜我都覺得要猝死。
帝世墨倒是沒什么反應,但是我也有段時間沒熬夜了,從來這邊以后,近兩個月時間我都早睡早起,突然熬夜覺得隨時都能倒下。
“嗯?”我以為眼花了,所以眨眨眼睛,又揉一揉,就差做套眼保健操了。
“若槿困了就休息吧,還有那些老頭也在做解藥,不要太著急了。”他笑著說。
“嗯?”我看向他,沒注意他說了什么。
“我說…”他說,
“成了。”我接。
我把面前那個碗拿起來,里面沾了血的棉花碰到藥粉的時候,慢慢的褪了點顏色,差距不大,但是有對比的話就比較明顯。
我用鑷子夾了另外一碗里的棉花出來,“你看著?!?p> 把棉花粘上藥粉,過了大約兩分鐘,棉花上的血顏色變了。
“…”我放下鑷子。
“做出來了?”帝世墨笑著說,棉花上的血跡變化挺明顯的,就是比較慢。
我點點頭,站起身,感覺起來那一下眼睛都有點花。
我走到門口,凌晨的風,真冷??!
帝世墨看著我的動靜,拿了斗篷出來,從身后給我披上。
“嗯?”我腦子清明了一點,轉(zhuǎn)過來看他,還沒完全落下的月亮正好在他那邊,能看見深藍發(fā)黑的天空上掛著星星,這個時候的星星還很多,很亮眼。
從我的角度看,有一顆正好星星正好在他睫毛上,發(fā)著光。
“謝謝。”我說完轉(zhuǎn)回來了,一直盯著人家看,像個傻子。
“我去叫他們吧,天快亮了,現(xiàn)在熬藥,一早就能用了?!蔽艺f完就轉(zhuǎn)身進了客棧。
帝世墨的斗篷我披著長得有點拖地。
我拿了藥方直奔二樓,敲了敲焦移的門,沒一會兒我就聽到窸窣的聲音,焦移打開門。
“沈小姐?”
“成了!”我把藥方遞給他。
一刻鐘以后所有人都醒了,分工準備,熬藥,統(tǒng)計人員,擺藥攤,巡邏檢查城民情況。
人們行動太快,以至于我都沒注意焦移開門的時候精神狀態(tài)都不太好,就是熬夜了的那種。
昨天疏散了一部分城民出去,因為通知的時候確實有點晚了,只有一部分人出去了,剩下的五十七戶人家,近三百人,有一半都染了病,只是輕重之分,昨天前半夜又去了十多個,還有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名字都還沒取。
清晨去查他家的時候,他娘還抱著不撒手,又哭又鬧,他家只有他娘和一個女兒,聽隔壁的說,女兒才三歲,男孩剛出生家里男人就死了,他娘每天擺攤賣些小玩意,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現(xiàn)在兒子死了…
順天府的人來說這件事,我和帝夏苒,帝其晏帝世墨,焦移一起過去的,女人抱著懷里的兒子哭鬧,女兒也拉著媽媽的衣袖哭。
順天府的人實在沒辦法,總不能強搶吧,而且現(xiàn)在一進門,女人就砸東西過來,女兒也有樣學樣。
我們在門邊看了一眼,那女人挺眼熟,然后我想起來,前一陣逛花池的時候我在她那里買了支小蝴蝶,然后送給了路邊一個小孩子。
這時候我又覺得沈若槿的記性真是太好了。
“我去吧?!钡巯能壅f。
我看向她,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我去吧?!?p> 焦移給我拿了碗藥,我先喝了,苦得舌根發(fā)麻。
我剛一靠近門口,女人就一邊哭一邊看著我。
“王姨…”我喊了一聲。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抹了把眼淚警惕的看著我。
“王姨,我前兩天給你這買了一只蝴蝶,你還記得嗎?”我試探著走進門里,她沒什么反應,只有女兒還在哭。
“你不記得了?就是一只綠色的,你用草編的,那天你在城東看花池,還記得嗎?”我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臺階上。
女人努力想了想,然后遲疑的點點頭。
“記得就好,我那天問你,這蝴蝶怎么編,你還教我來著,但是我手笨,學不會?!蔽倚χf。
她想起來了,表情不再警惕,但是手還是緊緊的抱著孩子。
“我記得你手可巧了,幾下就編了只蝴蝶,我就給你買了一只,那時候你說家里有孩子,所以才賣這些的?!蔽以偻白吡藥撞健?p> “你…要搶我的孩子…”她開口,因為一直哭喊,所以聲音是啞的。
“我不搶,那是你兒子,我搶他干嘛?!蔽倚χf。
她目光落在我的手套上,臉上又有了警惕。
“這個啊,”我笑著把手舉了一下,她緊緊的抱著孩子。
“這不是,我剛在那邊燒火來著,怕燒了手才戴的。”我笑著把手套摘掉,往后扔到門外。
“你看…”
“王姨,我能看看你兒子嗎?你那天說他還沒取名字,你想給他取個好聽的名字。”我再走了幾步。
她一動,小女孩沒反應過來,手里的石塊就扔了出來,正好砸在我額頭上,我躲得開,但是沒躲,我感覺額角有血流出來了。
王姨站了起來,想走過來,但又抱著孩子,門口順天府的人差點沖進來。
“沒事沒事?!蔽倚χ鴮λ龜[擺手,一手在身后對他們打手勢。
從袖袋里拿了手帕出來,按在額角,拿下來的時候手帕上已經(jīng)沾了血,還挺多,小姑娘下手挺狠的。
“王姨,這是小花吧?”我用手帕按著額角笑著說。
女人把孩子往身后拉了一下。
“對了,我有好吃的。”我笑著在袖袋里摸了一包飴糖出來,是剛才在外面讓焦移給我的。
“王姨,你說小花隨你,喜歡吃甜的。”我打開紙包,拿了一顆出來放進嘴里,然后又走了幾步,把糖遞給小姑娘。
女人也猶豫了。
“王姨,你也吃點吧,你是不是一天沒吃飯了?”我捏了一塊最大的糖遞給她。
女人猶豫著,但還是接過去了,我又把剩下的糖拿給小姑娘,小姑娘看女人接了,也接了糖包。
“甜嗎?”我笑著看女人。
她點點頭。
“王姨,讓我看看他好嗎?我不動手,我只是看看他。”我笑著。
她愣了愣,掀開了小被子,被子里的孩子全無生息,還保持著咬手指頭的動作,但是身上已經(jīng)都是紅疹了。
我笑著看他,眼眶濕潤,聲音里帶著顫抖“他好可愛。”
我側(cè)過臉擦了一下眼淚,又轉(zhuǎn)回來看他,這么小的孩子…
“王姨想好名字了嗎?”我看著女人。
她搖搖頭,我笑著看這孩子,伸出手輕輕按下被子,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小臉。
“叫柳故,王姨覺得呢?”
女人沒上過學,不懂意思。
“春堤楊柳發(fā),憶與故人期,草木本無意,榮枯自有時…”我說。
“榮枯自有時?!迸藢W了一句。
我看著這小孩子,笑著說“自有時?!?p> 女人像是泄了氣一樣,直流眼淚,“柳故,寶寶,你有名字了,叫柳故,你聽見了嗎?”
“王姨…”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女人眼淚流得更兇了,女兒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看見娘親流眼淚就緊緊拉著娘親的衣角。
“王姨,我會讓人單獨給他立碑,名字就叫柳故?!蔽艺f,女人顫抖著點頭。
我陪著她們在院子里火化了這個孩子,女人把骨灰裝起來,我看著她們喝了藥,臨走前留了錢給王姨。
“你是沈丞相家的小姐嗎?”王姨最后問我。
我笑著點點頭。
順天府的人安排好了后續(xù)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