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玄北門。
一夜未睡的水千沫和另一位宮女換了宮外的衣服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甬道邊候著,一輛輕便的民間馬車已經(jīng)準備好了,車夫憨直的站在旁邊,等候著黜陟使,幾個小太監(jiān)牽著三匹馬垂首侍立。
任練達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對兩人道,“新任的黜陟使大人一直住在宮里,沒有置辦宅子奴仆,所以,陛下生恐大人一路舟車勞頓無人照顧,才特意調(diào)撥你們二人同去。記得,要好生服侍,他讓你們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不可懈??!”
“是,奴婢記下公公的教誨了!”水千沫心奇,莫非這次的新任黜陟使是個太監(jiān)?
雖然屠弋將濟王之反平定,屠瀟亦在西部坐鎮(zhèn)邊境,可是,大顯并不平靜,暗涌波動。民間呼聲和惡吏橫行之事時有耳聞,這樣不安定的情況孝獻帝當然知曉,所以才會在此時派出黜陟使。而這位黜陟使一定是皇帝非常信任,并且能力非常出眾的人了。
任練達看著甬道的盡頭,話說這位黜陟使面圣辭行,怎么這么久還不到。
又過了三刻鐘。
才遠遠的看見三個人走過來,為首的人一身白衣神明爽俊,額間似有一只閉著的豎眼,是白玉空。
任練達已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高聲道,“白玉大人,咱家有禮了!”
白玉空笑著回禮,一副謙謙公子的樣子。
驚訝無比的水千沫蹙起了眉頭,怎么會是白玉空?稍稍一想,她禁不住冷冷一笑,當然會是白玉空。這人一口一個為大顯“治病”,自然會想盡辦法擔任這個出巡各地的黜陟使,游走全國查看地方業(yè)績,還有權(quán)罷免或擢升地方上的官員。
默默無聞的白玉公子一鳴驚人了。
她的面上平靜,心里卻是騰起一陣難言的感覺,半是厭惡半是擔憂。
白玉空慢悠悠踱到她的身邊,輕輕一笑道,“水供人,不過一年而已,忍耐些吧!”
這人仿佛總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水千沫錯愕,稍稍凝滯,只得施禮道,“奴婢不敢抱怨,只是聽令做事?!?p> 白玉空一笑,不再說話,轉(zhuǎn)身走進馬車,他身后的兩人一齊上了馬,其中一個儀表不凡、眼神犀利的是白玉空的長隨符離,另一人卻是個鬢發(fā)飛揚的中年漢子,看上去器宇軒昂,絕非池中物。水千沫心里不由贊嘆,符離是這樣,這位大叔也是這樣,怎么這人身邊的隨從都這樣出眾!
任練達見白玉空上了馬車,立刻招呼水千沫二人道,“還不快去服侍!”
空出來的那匹白馬毛色水滑、輕身俊逸,卻沒有配上鞍韉不能騎行。眼前能搭乘的只有那輛馬車了,水千沫眼巴巴的看著那白馬還在垂涎,任練達已沉著臉看了過來,千沫只好與那個叫沃若的宮女一同上了馬車。
出乎意料,這馬車看著雖小,里面空間卻很大。外表樸素,內(nèi)里裝飾的卻很雅致,四壁是一塊一塊拼接起來油亮的木板,牙白的靠墊,雕著棋盤的扶手,靠窗的一側(cè)是整幅的格子書架,擺著書冊和抄錄的佛經(jīng),還在特制的格子里放著碧玉螭龍酒壺,天青釉的冰紋茶葉罐和幾個精致的白玉云紋多寶格。車廂一角一個酒盅大小的銅色荷花滾球里燃著帶青梅香氣的熏香。各色物品各安其位,并不會隨著馬車的行走顛簸移位晃動。
兩個宮女的座位在白玉空的對面,中間垂著一道繡著梅花的紗簾,紗簾的腳綴著一對張著口的小鋼魚,正好銜在地板上的一對圓形的磁珠上。白玉空悠閑的靠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單手支著頭,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他似乎在閉著眼睛養(yǎng)神。兩人剛剛坐好,就聽到車夫的吆喝聲,馬兒一聲嘶鳴,慢慢的走開了。
走了一陣,白玉空一聲不發(fā),安靜的很。
水千沫松了口氣,手指撫向了腰間拴著的一個玄色小錦囊,那里裝的是一個小藥瓶;寶兒送的消食丸;南枝送的一對白玉耳塞還有嬋嬋送的一串八寶琉璃珠。
手指輕觸著這些圓潤,千沫不由得想起了昨日。
因為時間的緊迫,千沫只能一一去向顧南枝、寶兒和何嬋嬋告別,幾個人甚至沒有時間能聚一聚。
昨日的御膳房。
滿院子的香氣四溢。
“千沫,你要吃的好一點,可不能生病哦!”寶兒拉著她的手,一對笑眼如月牙般彎彎。
歌舞祭坊。
“去吧!去吧!若是看見什么好玩的和有意思的事,回來講給我們聽哦!”南枝站在一株吊蘭旁,輕翻著自己的水袖,笑盈盈道。
太極殿。
“秦王對你真好!”何嬋嬋羨慕道,她的小臉尖尖,眼中的紅色血絲清晰可見。
千沫一怔,勉強一笑。
嬋嬋的神態(tài)有些飄忽,千沫有些擔心道,“你也要保重,凡事莫要太放心上!”
嬋嬋笑得淡然,輕輕一揮手道,“放心,不用擔心我的!”她倚在門邊上,雖然穿戴的珠光寶氣,卻被那些紅翠襯得更加的瘦削、蒼白。
千沫眼中擔憂之色更濃,道,“當真沒事么?受了欺負不要一個人硬撐,好歹還有南枝和寶兒可以說說話?!?p> 何嬋嬋美目一轉(zhuǎn),看向千沫,突然笑得開懷道,“都說了沒事,出門在外,你要自己小心才是!”她一下子變得這樣開朗,倒讓千沫再也說不出話來。
“公子,咱們已離了都城,快到了郊外了!”車夫大聲道。
窗簾子被風吹得亂飄,正打在千沫的臉頰,她收回對嬋嬋的擔憂,正想去整理那簾子,卻瞥見身邊的沃若直勾勾的看著白玉空,俏臉上布滿了紅云。她大約十七八歲,額頭白皙寬闊,鼻梁高挺,一笑兩個甜窩,一對眼眸清冽圓潤,睫毛濃密,看上去很是迷人。
水千沫見怪不怪,白玉空的皮囊太過俊美,每每都會讓女子臉紅耳熱,失了儀態(tài)??墒撬稚陨砸苫?,周沃若與她同級,曾在南貴嬪的宮里任職,因做事細致、爽利在皇宮內(nèi)亦是小有名氣,她的父親乃是吏部的文選司員外郎,也是進士出身,教養(yǎng)的女兒怎會這般輕???
似是有所察覺,沃若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水千沫,面無表情的抽出一本書擋著臉。千沫也不在意,伸手去理那窗簾子。
微風忽的將簾子吹得扭轉(zhuǎn),透出外面的一點天光,一匹馬一閃而過,馬上的少年黑發(fā)飄動,身姿矯健。
像他,不是他,心情莫名的高懸又沉沉的落下。
她怔怔的看著窗外,自嘲的一笑,卻冷眼看到簾子那一邊,白玉空了然的目光。
琴瑟叮咚,滿堂好不熱鬧。
“王爺,白玉空的馬車已離開了京郊。”簫小旗悄悄在屠弋耳邊道。
屠弋微一點頭,手指握了握拳,面上卻是淡然平靜。
眼前的舞婢跳得格外賣力,屠弋的一對鳳目卻是波瀾不驚道,“太師為小王接風,小王心甚感激,敬太師一杯。”
風太師笑得暢快,將杯中酒一口喝干,卻做出扶額不勝酒力的樣子,其實是隔著寬大的袍袖在使眼色,身側(cè)的風嬌捧著酒杯裊裊走上前來,嬌滴滴道,“王爺肯賞臉蒞臨是風家之幸,家父不擅飲酒,奴家在這里替父親敬王爺一杯?!?p> 今日的風嬌著意打扮了一番,穿的錦繡逼人,滿頭翠微,薄施的粉黛使她看上去更是人比花嬌,一對眼波流轉(zhuǎn),仿佛自己會說話似的。
屠弋看著風嬌,臉上一掃往日的淡然,笑道,“佳人敬酒,小王榮幸之至?!?p> 風嬌含著嬌羞,更近幾步,姿態(tài)曼妙的將那酒杯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