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九年,夏。
旭陽城,整個黔南最繁華的城市里,此時正有四個大漢坐在酒樓里放肆地敞著衣領,喝著涼茶。
這四個男人手邊都放著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
右手邊放著錘子的男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忍不住罵道:“都怪那狗屎的沈子奕,要不是他,老子們也不用在這遭罪。當年怎么就沒宰了那小崽子呢?!”
他旁邊背著雙刀的男人顯然也受不住這南方的酷暑,一邊猛灌茶水一邊陰惻惻道:“呵...可不是么,當年那小子命大被他逃過一劫,如今......”
說完他眼睛一瞇側頭看向坐在他旁邊一直沉默的男人:“大哥,這么逃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我們被那小崽子一路從漠北追到這里,逃不逃得掉不說,就說再逃下去,我們兄弟四個的臉還要不要了。怎么說我們也比那小子多吃了十來年的米,被個小后生逼到這份上,我他媽......”
背著雙刀的男人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摔,氣急攻心說不下去了。
想他們漠北四惡成名數(shù)十載,殺人無數(shù)威名赫赫,如今被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窮追不舍狼狽逃竄。再這樣下去,不用沈子奕那小子動手,他自己就找根褲腰帶勒死了事,沒臉活了!
被稱為大哥的男人倒沉得住氣,拿起一個冰鎮(zhèn)過的橘子慢慢剝開:“你能打得過他?”
背雙刀的男人被這一句話澆了個透心涼,臉漲的通紅。
大哥...大哥也太噎人了,要是能打過他們兄弟四個還逃個屁?。恳膊恢滥切丈虻某允裁撮L大地,短短五年時間進步神速,五年前他們四個還險些把他像踩螞蟻一樣踩死呢,五年后就被他追著打...哎...難受!
背著雙刀的男人舉起茶碗又痛飲了一碗。
這時腿上橫放著劍的男人終于說話了:“是,正面交手我們是打不過??晌覀冇植皇悄切┑烂舶度坏募一?,明著不行,就來陰的唄。”
大哥的眼睛終于動了,他贊賞地看了過去,他這幫兄弟里得虧還有個有腦子的。
大哥把橘子一瓣一瓣吃下,然后慢條斯理地說:“老三說得對,不過怎么陰死沈子奕我們還得好好計劃一下。”
最先開口的老二和老四一看大哥如此胸有成竹,也都安下心來,專心吃吃喝喝。
火藥味十分的桌面,瞬間平和下來。
就在這時,一道清越的女聲在四兄弟耳邊響起。
“小二,你們酒樓有什么招牌菜?”
這個女子雖然頭戴斗笠遮掩的容貌,但那悅耳的聲音,纖細婀娜的背影,還有那端起茶杯纖細修長骨骼秀氣的手指,都讓背著雙刀的老四眼睛發(fā)直,口水四流。
是,老四是更偏愛于稚齡幼女,但這不妨礙他也喜歡二八芳華的貌美女郎,甚至于容貌秀美的纖弱男子。
可謂是真真的葷素不忌,色中惡鬼。
其余三個兄弟的目光也被那女子吸引了去,但他們可沒有老四那么饑渴,他們關注的是女子的身著打扮。
這女子雖然穿著一襲白裙看似樸素無華,但漠北四惡的名頭也不是白叫的,上至官家夫人下到南北商隊,什么貨他們沒劫過,什么好東西他們沒見過。
那裙子雖然乍一看毫無裝飾,但仔細看去能看到那布料在陽光下流淌著細微的銀光,一抬一放之間光華流轉,祥云暗紋盡顯。
脾氣最外露的老二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肯定是最上品的蜀錦,還是摻了真金白銀做線的那種!
上品蜀錦一匹寸布寸金,而且它是御供之物每年都要先供皇族,流傳到市面上的少之又少,可謂是有價無市。
這女子身著的上衫下裙外衫大袖皆是由同色蜀錦所制,這得用多少匹錦緞??!
老二的目光下移落到女子腰上,只見她腰上沒有墜荷包,只墜了一塊簡單的環(huán)形玉佩。
但就這也讓老二再次眼睛發(fā)直。
那玉如羊乳般白中透亮細膩順滑,光看著便能想象得出如果握在手間該是怎樣溫潤的手感。
羊脂玉,肯定是羊脂玉!
幸好有那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寸蜀錦的裙子做底,才讓老二看到羊脂玉后表情沒有失去控制。
之后等看到女子掏出的緙絲手帕和付賬時包裹里散落出來的二十多張一百兩銀票的時候,漠北四惡已經(jīng)心如止水,徹底麻木了。
四兄弟默默用眼神交流著。
大哥,干不干?
干!
張北望覺得他們兄弟四個的運氣真不差,雖然被追殺了大半個云國,但架不住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啊。
好日子過慣了,逃得這一路上他們四個吃穿用度也不肯節(jié)省,現(xiàn)在錢袋里早就沒剩幾兩碎銀子。
而就在這捉襟見肘之時,竟天降了一只大肥羊砸在他們臉上,怎么能不叫人喜不自勝。
半個時辰之后,白衣女子用完飯起身出了酒樓。
漠北四惡互相遞了個眼神,也結帳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
其實張北望兄弟四個心里沒什么計劃,一個纖質女子就算敢一個人行走江湖會點武功,又能厲害到哪去。
等到了沒人的角落,他們兄弟四個上去,還不是一條胳膊制服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漠北四惡的運道來了,那女子竟然不偏不倚直直出了城,鉆進了城外的林子里。
張北望心中一喜,向后面的三個兄弟打了個手勢。
機會來了!
四個男人握緊自己手中的武器,悄悄分散,打算包圍那個白衣女子,給她來個甕中捉鱉。
可沒想到,還沒等到他們走進那姑娘十米之內(nèi),一道矯健的身影就踏著頭頂葉尖而來。翩然一躍,攔在漠北四惡身前,將那白衣女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來人是一名身著藍袍的男子,劍眉星目,環(huán)抱著一把漆黑如墨的寶劍,端是一派瀟灑不凡。
只見男子清朗的眼神直直望向前方,淡聲說道:“漠北四惡,又見面了。”
打算行兇的四個男人動作皆是一滯,神色帶上了幾分不安。
來人,正是把他們從漠北趕到黔南,被他們叼在齒間翻來覆去咒罵的——沈子奕。
為首的張北望一看也來不及策劃什么陰的損的了,人的劍都指到面前來了還能怎么辦,打唄!
在老大的指揮下,四兄弟和沈子奕打成一團。
沈子奕的功夫著實厲害,利劍出鞘,挑劈橫擋,招式游走之間可見劍氣如虹,內(nèi)力深厚無比。
可以說是壓著漠北四惡在打。
奇怪的是,在他們五人纏斗的時候,被遺忘在一旁的白衣女子卻沒有匆匆逃走,或者躲起來。
她只是后退了兩步,退到了一個勉強不會被波及的地方,然后就那么大咧咧地站在那里。
這個位置可真是妙啊。
離四惡中用劍的李廠近,離在打斗中心的沈子奕遠。
李廠是個腦子靈活眼神好使的,可不就一眼抓到了她這么個突破點。
只見他腳步側移,不著痕跡地靠近白衣女子的位置。
也不知那白衣女子是不是嚇傻了,竟然就那么呆呆地看著他越靠越近,一聲不吭。
李廠心里一喜,伸手成爪,一把將白衣女子抓到自己面前,用劍架到她的脖子上,大喝一聲:“沈子奕,住手!”
此時,沈子奕的劍正要劃破張北望的脖子,聽到聲音下意識看去,下一秒腰背使力一個燕子翻身,張北望的脖子逃過一劫,而他自己則收劍跳到五步之外。
他直身而立,染血的劍尖自然垂落,目光冰冷地看著挾持人質的李廠:“你不要傷害無辜的人。”
哼!
李廠嗤笑一聲。
看到情況有變,張北望趕緊帶著齊楠和王永剛跑到李廠身邊。
看到兄弟們暫時安全了,李廠眼珠一轉。
他倒是想威脅沈子奕個狠的,奈何手里這姑娘不是沈子奕青梅竹馬的小師妹,而是個無親無故的陌生人,就算沈子奕一天天張口閉口的俠者仁心,想來也是不肯為一個萍水相逢之人舍命的。
他們這樣窮兇極惡的人,看得最多的就是人生死之際的丑惡嘴臉。父母兄弟尚可拋棄,他們自然不敢去賭沈子奕那勞什子的俠義之心。
衡量再三,李廠才開口:“沈大俠既然不想傷害這無辜之人,那就扔掉你手里的劍,放我們兄弟一條生路吧?!?p> 沈子奕沒有回復。
就在李廠怒從膽邊生,打算給白衣女子身上來條血道子,刺激一下沈子奕的時候。
沈子奕突然動了。
只見他輕巧地把劍向前一拋,鋒利的劍芒劃破空氣,如切豆腐般直直插入土中。
兄弟四人對視一眼,李廠收回長劍,突然使出五分內(nèi)力擊中白衣女子后背,將她打向沈子奕。
白衣女子一聲悶哼,立時前撲,斗笠垂落,衣裙翻飛。沈子奕反應也很快,猿臂一伸接住了她。
趁著沈子奕救人的功夫,漠北四惡趕緊轉身遁走。
咻咻咻幾聲,便不見了蹤影。
看著漠北四惡跑了,沈子奕也不懊惱。畢竟在他心里惡人總有被他抓住的一天,現(xiàn)在還是救人要緊。
李廠習武多年內(nèi)力深厚,就算沒有使用全力,挨一下估計也得傷得不輕。
他趕緊小心地抓著白衣女子的胳膊將她扶起,維持著一個守禮的距離,柔聲問道:“姑娘,你怎么樣?”
白衣女子扶著胸低咳了兩聲,然后搖搖頭,自己緩緩站了起來。
“無礙,多謝大俠相救?!?p> 沈子奕也隨著她的動作站直身體,等她站穩(wěn)了后,才體貼地收回自己的手。
“不必客氣,以后姑娘行走江湖還是要小心......”
話說到一半,沈子奕突然頓住。
不是因為他忘詞了,而是因為他終于看清了白衣女子的臉。
柳眉鳳眼瓊鼻,雖不是美得驚天動地,但也自有一番韻味。尤其是那雙眼睛,盈盈秋波,靈動非凡。
當然,沈子奕呆住絕對不是因為貪戀美色,而是因為......
“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沈子奕遲疑地開口。
這樣登徒子的話自然也讓白衣女子有一刻的怔愣,而后小步后退不知所措道:“我...應該...沒有吧......”
沈子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話里的不妥,窘得耳朵發(fā)紅趕緊解釋:“不不不,姑娘,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真的覺得你好生眼熟。”
而后,沈子奕盯著女子的臉越看越仔細,越看越覺得有什么東西即將浮出水面。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激動地再顧不上什么禮儀禮節(jié),一把抓住女子的手,急聲問道:“你是燕知行,你是燕姑娘對不對???”

風起鳴沙
沈子奕:“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燕知行:“兄弟,你這搭訕太過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