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薊城后,在郊外的邸店內(nèi),含霜醒了過來,她知道白碩已經(jīng)兇多吉少,便想自己了結(jié)自己隨他而去。
荊儈趕緊阻止她,卻不成想她一心求死,幾番爭執(zhí)之下,含霜用匕首劃破了自己的臉,鮮血淋漓很是凄慘的模樣。
“含霜姑娘,你這是何必呢?秋郎他委實不愿你涉險,故而讓我等保全你,他說……他說他有事要你去為他做”。
什么?含霜既疑惑也悲切,茫然地看向荊儈。
秋郎說他在浿水河畔的射鹿客棧存有物什,這是鑰匙,你去親自把東西取出來吧。
含霜接過鑰匙,許久才抬頭看向荊儈,“真的找不回少爺?shù)摹z骸嗎?”含霜近乎是掙扎著舌頭才問出這句話來。
荊儈頓了頓,他那粗糙的臉上面色十分難看,過了許久他才回話道,“秋郎的尸首被掛在薊城城頭,此時有些許不便,等過些時日我們?nèi)y葬崗將他接回來……”
他說完十分憤懣卻無能為力地頓足,一拳打在墻上,只見墻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子,隱約還能瞧見絲絲血跡。
門外一片雪白,風(fēng)雪呼嘯,只是人已異當(dāng)時。
十日后
秋郎的尸身殘破不堪,荊儈他們小心翼翼的將他從亂葬崗帶回郊外安葬,含霜看了白碩的遺骸險些昏倒,她忍著悲痛將他的一縷發(fā)絲剪下,用一根絲質(zhì)的紅繩仔細系起來。然后,她親眼看著冰冷的泥土和著積雪將白碩一點一點吞沒。此生再無法相見,無論她怎么哭泣,也沒有那個少爺來安慰她了。
經(jīng)年寥落,人事未變,少年風(fēng)華正意氣。
把酒澆愁,那問心緒何如?浿水橫流。
古渡依舊,迎面送秋風(fēng)。
灘頭枕沙鷗,紅蓼白萍黃蘆,何問人間愁?
含霜再一次站在浿水河畔,河邊的風(fēng)輕揚額邊的鬢發(fā),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快一個月,河邊還是有些寒冷,冷風(fēng)將她哭得發(fā)紅發(fā)腫的眼睛吹得有些干。
雪白的灘頭,看不見一只生靈,安靜的大興山就在身后,紅蓼渡頭連行人都很稀少。
在曾經(jīng)白碩寫下的《紅蓼帖》石灘前,含霜取出木琴為他彈琴,為她的少爺,為她的秋郎。她甚至不曾叫過他的名字,秋郎,第一次喊他時是被荊儈帶出燕王宮時所喊的,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她猶記得當(dāng)初與白碩流落在此的光景,那時二人該是快樂的,心中向著微小的希望,小小的人相互攙扶掙扎活著。也許愛而后知,愛而不得,是遺憾也是收獲,人生或許就是如此吧,真情無語,流水落花,最是經(jīng)不起等待。
浿水河畔,紅蓼渡頭,射鹿客棧。
含霜找來這里,無非是荊儈對她說白碩有要事讓她去做。
那一天,客棧的老板阿大頭一次見到紅蓼渡頭站了位氣質(zhì)出眾的蒙面女子,她在燕國畫師留下的《紅蓼帖》石灘上彈了許久的古琴,那琴聲幽怨悲切,縈繞了整個河灘整個紅蓼渡頭。
阿大從小便待在這浿水河畔,早年他父親是這燕梁邊境的豪杰,在這大興山頭是騎馬射鹿的好手,后來便在這紅蓼渡頭開了這家射鹿客棧,專門接待四方豪杰。
見那女子背負一把木琴,信步沉穩(wěn)來到客棧門口,阿大上前行禮招呼。
“姑娘是要打尖兒還是喝茶,在下定效犬馬之力”,阿大十分客氣。
阿大分明記得,那女子長著一雙極好看的眼睛,雖然似蒙上了一層寡淡的冷漠,還有許多難以言說的悲切,雖然她蒙著面巾,但從她臉的輪廓上,還是可以想象得出她出人的姿色。
“白畫師在此存有物什,我今日是來取的”,含霜回禮便問他道。
聽得她如此說話,阿大細細打量了她許久,才會意的讓店小二從庫房里取出了一個鑲銅邊梨木箱子。
“姑娘,白畫師的物什全在此,請您清點”,阿大讓小廝把木箱放在含霜跟前。
含霜從懷里拿出荊儈交給自己的鑰匙,白碩他有事要交給自己去做,可眼前的箱子她委實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剛打開箱子,里面便是許多幅書畫卷軸,想必是他留下的畫作,箱子側(cè)面是一份蠟封的信紙。
見信封上寫著含霜親啟,含霜便拿起來仔細拆開,里面是白碩親筆書札,甫一打開信紙便看見熟悉的清瘦小楷,頓瘦且剛毅。
剛看見信頭“含霜小丫鬟”五個字,含霜便再也忍不住情緒,淚如泉涌,幾顆晶瑩的淚珠瞬間將衣領(lǐng)打濕,阿大在一旁不知作何,顯得局促不已。
待收拾情緒后,含霜繼續(xù)讀了下去。
含霜小丫鬟:
某自知此行兇多吉少,然某身負家仇,縱涉險也百死不悔,唯不舍牽連汝,故某托付荊兄護汝周全。于汝某委實有愧,望汝在某身死后自尋安定,汝若安好,某便無憾于世,某唯有一事難安,便是未切耳聞汝喚某秋郎。
然,萬事非順,塵緣已定,望汝安好。
秋郎絕筆
原來,他在燕王宮的那些時日便已安排好了后事,他始終都做到了,他說一定會護自己周全,他一直都做到了。
雖然含霜曾暗自難過,他為了利用自己,才來尋自己,雖然她自己是甘心情愿被他利用,但沒想到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一個人。
原來,在白府廢墟面前,他曾問自己后不后悔,如果那時含霜說后悔,他真的會放棄一切,可是他聽了含霜的話,臉上只有僵硬的神色,那不是別的,正是他最后一絲絕望。
打開那些畫軸,畫上的女子全是自己,側(cè)立竹林的自己,手折梅花的自己,荷鋤采菊的自己,立案研墨的自己,彈琴的自己……畫軸最下,一張娟秀紙片小像,畫的正是小時候的自己,畫的背面寫著“秋郎的小丫鬟”。
他說自己是他的“小丫鬟”,原來,他從來都很在乎自己。
秋郎,她的秋郎,他一直都在乎自己,他一直都關(guān)心自己……
“那少爺,咱們找到凇安君殿下后,還能回到薊城的家嗎?”
“也許咱們能回去……也許……咱們再也回不去了”。
“沒大礙,姑娘切勿碰水,這樣好得快些”。
“姑娘如此好意,在下無以為報,不如就讓在下為你畫幅小像吧”。
“我當(dāng)然記得,我一直都記得你,含霜,我的小丫鬟”。
“含霜……我不要你死,我弄丟過你一次,所以哪怕會有危險,你放心我會護你周全的”。
然,萬事非順,塵緣已定,望汝安好……
某唯有一事難安,便是未切耳聞汝喚某秋郎。
“秋郎……秋郎……”那一刻她鈍聲跪在地上,好狠心的秋郎,竟要她獨自活在世上,想到這里她哭得悲切而難以自抑。
秋郎,秋郎,你聽見了罷!
我的秋郎,我的少爺,我的意中人是你啊。
紅蓼渡頭的阿大第一次見有人哭得如此悲切斷腸,他自幼在這浿水河岸長大,是這大興山的豪杰,經(jīng)營射鹿客棧的這些年,他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卻從未見過如此凄絕的場景,他見那女子絕望至極,好似隨時便會有一骨碌跳進那浿水河的架勢。
阿大心想此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去安慰她道,“姑娘不必如此悲切,世人終有一別,不過是緣生緣滅罷了,想必白畫師他,他也不想見您如此”。
或許在這世上,真的沒有人可以對另一個人的傷痛感同身受,你一個人悲痛欲絕、萬箭穿心,也不過是你一個人的事,旁人或許會同情、嗟嘆,卻無法體會你那悲楚。
含霜無暇顧及他,絕望的抱著梨木箱子徑自離開了射鹿客棧,屋外的雪還未化,江灘一片雪白。
阿大至今都還記得,那女子定定的在河畔抱著畫軸哭了許久,她從懷里取出一纂被紅繩綁住的頭發(fā),然后將自己的一縷發(fā)絲用匕首割下,仔細將兩股頭發(fā)用紅繩纏繞好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將綁好的頭發(fā)放進方才帶出客棧的銅鑲邊梨木箱子里。最后她終是失神地離開了紅蓼渡頭,自此以后,阿大再也沒有在這浿水河畔見過這女子。
古渡依舊,迎面送秋風(fēng)。
灘頭枕沙鷗,紅蓼白萍黃蘆,何問人間愁?
在這方小茅屋內(nèi),我安靜的聽她說完她的故事,爐火上的茶湯已經(jīng)沸騰。
含霜小心將茶湯端起來,她用陶碗盛上茶湯為我端了過來,我連忙謝過她。
“華琴師,你知道嗎,在這片山的盡頭,有一片小塘,灘邊長滿了紅蓼花,明年的秋天一定很好看……”
我心下暗自為她難過,想必她說的小塘邊,明年紅蓼花一定會開得很美,很美。
就像浿水河畔的那些紅蓼一樣。
她的秋郎一定是一位極好看的翩翩公子,他一定如微風(fēng)中搖曳的紅蓼一樣,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他的小丫鬟。
看著屋內(nèi)墻上掛的畫像,畫中的含霜嬌艷動人,一顰一笑都是那樣傳情。想必遇見含霜之后,秋郎所有的提筆都無關(guān)風(fēng)雅了,因為他的畫里是她,眼里是她……
眼前人是心上人,畫中人是意中人,大抵如此罷。

鳶沚
嗯???含霜秋郎的故事算是寫完了(???-???)接下來我會寫到架空蜀國的故事,期待男主華子兮的另一番境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