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兮……”
“你說，我在聽的”，我止不住地抽泣，蘭女對不起。
她停頓了一會，興許是挨不住了，她的氣息越發(fā)微弱起來，“子兮你看你，總是這般脆弱，一個大男人哭成什么體統(tǒng)”。
我不禁擠出笑容來，我知道她總是這樣。
“我知道沒辦法比過鸝歌在你心下的位置，不過，如今我還是要賴皮地請求你，不要忘記我好嗎？”她依舊笑著，笑得讓人心疼。
“我答應(yīng)你，真的……”我已經(jīng)止不住了哭泣。
“真好啊……”如果可以重來，我還是不后悔能遇見你，子兮。
第一次遇見蘭女時，她豐腴肉感的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笑容，她毫不隱藏對我的好感，第一次見面她便當(dāng)著其他人的面送我親手繡的手巾，即使我拒絕了她，她還是樂觀的與我來往，坦然且大度，作為朋友的她死心塌地，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善良。
“蘭女，蘭女……對不起”，我無助地抱著她哭號，我恨我自己為什么如此弱小，如此沒用，什么也做不了。
蘭女很快斷了氣息，她身旁的白雪也被染成了鮮紅色，我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只是她再也沒有回答過我了。手里的手繡方巾也染上了她的鮮血，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眼前，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有多么的弱小，多么的無能為力。
對姝月而言，我是如此，對蘭女如是，我根本無法為她們做任何事。
我將桐木琴取下，將檀木琴放在一邊，我坐在鋪滿白雪的地上，看著城墻的方向，我彈起了一直不曾彈過的曲子，是我為姝月作的曲子，今日絕望的曲調(diào)讓這首我作了許久的曲子終與完成了，它便是我今日絕望無比心境的寫照，多年后，我回想起這件事時心下仍然自責(zé)、悔恨、痛苦，我為這首曲子命名為《離歌》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風(fēng)雪催人，長路寡人。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伴著凄然的飛雪，我的琴聲哀怨久絕，我知道，姝月一定懂我的心情。我不知彈了多久，直到我的手指被凍僵，我的腿變得冰涼，我看著子胤帶著姝月離開，仿佛他帶走了我的一切。
在這樣的亂世，禮崩樂壞，諸侯征伐，弱國被理所當(dāng)然地吞并，無權(quán)勢之人什么也保護(hù)不了，不管我再怎么掙扎，命運(yùn)它總給我當(dāng)頭一棒，它不住的將我踩進(jìn)塵埃里，踩入深淵下。
我的四周有幾個跟著我的侍衛(wèi)，他們離我不遠(yuǎn)也不近，我知道，他們是子胤吩咐來盯著我的，若非我離開了絳城，離開了衛(wèi)國，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對不起俞姑姑”，我不住地向蘭女的母親磕頭，我無法求她原諒我。
俞姑姑晨間便將蘭女的遺骸帶走了，臨走前，她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我這個傻女兒，別人都說她傻，可我卻知道她很機(jī)靈，這一生她只為一個人傾心，也做過這一件傻事”。
一彎淺笑，半寸回眸，萬千深情，卻不及一句緣淺情淡，我愧對蘭女。
看著俞姑姑背著蘭女離開的身影，我心下難受萬分，可是眼淚已經(jīng)干涸，仿佛淚腺已經(jīng)被凍麻木了一般。
“啊啊啊……”我苦澀而放肆地狂笑，這世間應(yīng)該只有我才這般無能吧。
周圍的侍衛(wèi)見我如此行徑以為我瘋了，“他是瘋癲了嗎？”
“瘋了便瘋了，這般懦弱無能，真是世間最可笑的人”。
是啊，我真的很可笑吧，世間真的只有我才如此懦弱無能罷。
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我的雙腿被凍得很難受，走路時一瘸一拐的，我緩緩的挪動，離開了絳城，回首再看一眼這里，我知道，姝月和蘭女付出了她們所有的代價保全我，現(xiàn)在就算我想死也不可能了，這樣高的代價，我不能辜負(fù)了她們的期望。
可是，我才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我的心好難受，我感覺失去了整個世界一般，凜冽的雪迎面而來，呼嘯的風(fēng)刮著我的耳朵，看向茫茫的前路，像是感覺失了方寸一樣，我不知道我下一個方向在哪里。
王宮內(nèi)
“王上……這位姑娘拒不接受診治，臣下也無能為力”，太醫(yī)心下汗顏，不住戰(zhàn)栗地說道。
子胤冷眸，眉間緊促，緊忙走向里間，便一眼看見姝月被鮮血染紅了衣襟，臉上半分血色也沒有了，但還是固執(zhí)地拒絕侍女為她處理傷口。
“姑娘姑娘，你行行好別為難奴婢們了……”侍女對她的固執(zhí)沒有辦法，著急不已。
子胤隨即吩咐所有人退出去，他緩緩走到姝月面前，臉上的神情越發(fā)冷峻起來。
“現(xiàn)在，立刻，接受太醫(yī)診治，否則我即刻讓人把華子兮的人頭帶來！”
姝月絕望的看著他冷酷無情的臉，“你答應(yīng)我永遠(yuǎn)也不要再為難子兮……你發(fā)誓！”
見子胤完全不為所動，姝月將方才藏起來的與侍女爭執(zhí)時打碎的花瓶碎片拿出來，她死死地將鋒利的碎片抵在手腕處，脖子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此時如果她再劃傷手腕，今日性命休矣。
子胤對她根本沒有辦法，如果不答應(yīng)她，那么自己所作的一切便化為泡影了。
“孤生平最討厭受人威脅”。
最終子胤還是對她妥協(xié)了，“你最好給孤王好好活著，你只要出一點(diǎn)事，我一定會拉著華子兮為你陪葬”。
“你發(fā)誓！”姝月對她嘶吼，臉上虛汗不住外冒。
在這樣的情況下，子胤咬緊牙關(guān)，心下十分憤怒，他攥緊手心，又不能靠近姝月，只能向她低頭道，“孤在此立誓，只要華子兮今生不再踏入衛(wèi)國境內(nèi)，我不會取他性命“。
許是鬧了這么久，姝月再也支撐不住了，聽到他發(fā)下誓言，便虛弱地跪在地上，許久都未喘過氣來。
王宮太醫(yī)已為姝月診治，現(xiàn)眼下大抵是無礙了，但子胤的心緒還是難平，他很難受，為什么姝月一直那么在乎華子兮。
王宮中的大殿里很空曠，雖然裝飾華貴，下人眾多，可是沒有人是真心待他的人，他們尊敬自己身份，畏懼自己的權(quán)勢。他這幾年追求權(quán)勢，向往巔峰，結(jié)果攀上巔峰時才發(fā)現(xiàn)巔峰只是一道剛能立足的狹地，無法向前，無法后退，只能俯視萬生，掌握別人的生死卻沒有人間最普通的溫情。
君臨一國的高度，到頭來只是別人嗤之以鼻的那個位置。
就在子胤坐在案幾旁深思時，一個熟悉的令人討厭的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
“哈哈哈，沒想到啊，本公子在衛(wèi)國，能見到衛(wèi)國王上的宮闈趣事，真是一場堪比戲折子的好戲”。
這樣的奚落與嘲笑聲音，除了齊國公子服，便再無他人了。
韓奎上前警告公子服，“服公子，您雖是齊國的使臣，但如此深夜，也不該在衛(wèi)國絳城和王宮里隨意走動，如果您還不聽勸，我等便按律例懲治您了”。
“哼哼，我的表弟，果然你的做法如你的母親一樣下作，你們呀，嘖嘖……想當(dāng)初，齊姜夫人真的是氣質(zhì)風(fēng)騷，顛倒眾生啊，難怪我父王如今都還對她念念不忘……”公子服繼續(xù)嘲笑子胤。
“服公子，請注意您的言辭！”韓奎警告他。
聽了這些，子胤非常生氣，他的眼睛血紅，仿佛有吞人的氣勢。
“怎么，難道，你還敢殺我嗎！”公子服上前，他雙手撐在子胤面前的桌子上，看著子胤，仿佛很得意。
就在公子服還未在意到危險時，子胤將短刀一把插在桌子上，直插穿了公子服的手掌，一瞬間，鮮血噴涌而出。
一時間，整個大殿內(nèi)只有公子服的慘叫聲，聽得讓人顫栗。
“你信不信，你今日就算死在衛(wèi)國，齊國也不會計較孤王，你覺得我的舅父，齊王，會更在意你，還是更在意孤王？”子胤的手還緊按著短刀，語氣間十分冷酷無情。
見公子服很痛苦但沒有吱聲了，子胤才吩咐韓奎帶他下去診治。
“滾出去！”
“哼……”公子服不服氣地冷哼，顯然沒有料想到他竟然這么殘酷無情。
他們離開后，大殿里重新變得安靜，安靜地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這樣的孤寂與無助，就像小時候，父王不再來看自己與母親了，就像自己獨(dú)自離開衛(wèi)國去做質(zhì)子那樣。
他從小便受盡冷眼，母親失寵，緊接著自己也受到宮人的怠慢，他是衛(wèi)國的太子，卻從來沒有受到過應(yīng)有的尊重。在王宮的諸多王子中，父親毫不留情地讓自己去徐國做質(zhì)子，面對未知的險境，從來沒有人關(guān)切過他。
不會的，我不會輸?shù)?，我不會失去所有的一切。子胤手指緊握，陷入了一場久久的回憶。
備注：
1，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選自詩經(jīng)-采薇
2，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選自詩經(jīng)-燕燕
鳶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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