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如此說話,我便好言安慰他,“你是不會有事,如今倒還有功夫吹嘴皮子,看來你是定好了大半罷,若果繼續(xù)聽你說瘋話,想是過些時候躺這兒的便是我了”。
雖然是玩笑話,可是我心下還是很難受,因為他的面色越來越蒼白,我真的很擔(dān)心他。他疼得輾轉(zhuǎn)反側(cè),便請求我為他奏琴。
“子兮……你能為我奏《白雪》曲嗎?”夏南的聲音很虛弱,他的眼瞼凹陷得更深了。
“陽春白雪嗎?”
夏南頷首點(diǎn)頭,表示是的,不曾想他也是風(fēng)雅之人,看來那日他酒后胡話說要我改日為他彈曲說得并不假。
“好,我這便為你彈奏”。
我一路被束縛,但我的銅木琴還在。我細(xì)細(xì)的用藏起來的絲帕為木琴擦拭,這是我的習(xí)慣,夏南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眸子里的光芒隨著忽閃的篝火而忽閃。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這樣的篝火下,我才認(rèn)真地看清楚了他的樣子,粗獷的眉目,臉型剛正,臉色是武將的黑沉。他雖蓄有胡須,但他臉上的褶皺細(xì)淡,他一定只是三十余上年歲。
他聽著琴曲,很安靜地聽,默不作聲,仿佛一個聽話的孩子,沉默許久,他才輕聲的念出了一些詩。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他在心情平復(fù)后,便為我講述了他的故事。
他出生于市井,是個連父母都沒有的孤兒,他從小便力大驚人,后被賊人賣入娼院,做了最卑賤的奴仆,后來做了娼院的護(hù)院,他的力氣開始是用來干粗活的,老護(hù)院總衛(wèi)見他天賦異稟,便教了他武藝。
后來他不做看門護(hù)院的奴仆后,便投入軍營,一步一步,在沙場拋灑血汗,坐上了中營散騎將軍。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成親,自小便孤單一個人,至于如今。
他說他一直都在找一個人,一個令他終身牽掛的人。
“夏南,你會保護(hù)我嗎”
“夏南,你只會聽我的話是嗎?”
“我喜歡白雪,因為它的冰清玉潔,夏南,你是六月的艷陽,怎么辦呢?冬夏如何能相共呢”
“如果以后我們會有一個小院,我想你能種上幾枝紅梅,冬雪覆蓋的時候,我就能在紅梅的暗香中為你奏《白雪》”
“雪的凜然冰潔,固然令我羨慕,可是,沒有你在我身邊與我共賞,我如何還愿意彈奏《白雪》”
……
他說,無數(shù)次從夢中驚醒時,他的腦海中都會浮現(xiàn)她身著大紅衣裙,在一片白雪之原親呢地呼喚他的樣子。
“紅梅,清香襲人的紅梅,它立于雪白的墻角,青色瓦片的房子,不會漏水只有無盡的溫馨,小小的四方院子里,穿著紅色衣裙的冬榮就安靜的為我彈琴,那個小院子里……只有我、冬榮還有紅梅……”
夏南對我說道,多年之前,在徐國的榆林城,有個漂亮的房子叫做紅袖居,這里是最有名的歌舞升平之地,冬榮便是里面的頭牌藝伎,冬榮擅鼓琴,深得官商名流的青睞,不過她只賣藝,由此,她的身價就很高,高的許多人不敢贖買她,不過,這真中她的下懷。
夏南作為冬榮的近身護(hù)衛(wèi),是在冬榮名氣盛起時,冬榮向紅袖居的崔媽媽提出的要求,只要人紅,能為她掙許多錢,崔媽媽便沒有計較,所以,夏南從護(hù)院成了冬榮的護(hù)衛(wèi)。
不知道為什么冬榮會提出來這樣的要求,但是他依然感到開心,因為她知道,是冬榮心里裝著他。
夏南靠在一塊土石上,依舊平靜地為我敘述。
“子兮,你知道嗎,其實有的時候,你以為的災(zāi)妄,不過是另一場緣分的開始,你以為的開始,已經(jīng)為之后的因果埋下了伏筆?!?p> 夏南與冬榮如是。
最初被人賣入紅袖居的時候,夏南性子很烈,不受任何人的馴服,他一心想離開,當(dāng)他被束縛在院子時惡狠狠的像一只小狼犬,冬榮看見了他,那時候的冬榮是一名小小的藝伎,她始終跟在紅袖居頭牌藝伎含霜的身后,崔媽媽看冬榮很有操琴的天賦,便一心想栽培她。
“你是誰”,這是冬榮同他說的第一句話,可是,那時候夏南很頑固,沒有回應(yīng)她。
“你是孤兒嗎?”
冬榮的這句話,戳中了夏南的內(nèi)心,夏南只看了她一眼,依舊沒有回答她的話,不過,夏南一下便被她吸引了,她是那樣的美麗,她的手指白皙修長,她就是天生帶著優(yōu)越的貴人,雖然是身處在紅袖居,可是,還是能讓人感覺到她的不凡。
“是的……”夏南還是回答了她,雖然話不多而去還很笨拙。
“那好吧,以后你愿意只聽我的話嗎?”冬榮依舊盯著他的眼眸,“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就是朋友啦”。
雖然是在紅袖居這樣的地方,可是以冬榮的身份,夏南完全是更卑賤的,但是,冬榮完全不嫌棄他,愿意和他說話,愿意陪他。在市井流浪的時候,夏南從來沒有朋友,一直都是孤獨(dú)的一個人。
“夏南接著”,在他干活的時候,冬榮將自己的糕點(diǎn)分給了他,然后就在一旁看他干活,他不論是抬物、掃地、劈柴還是喂馬,都會干。
“夏南你為什么氣力如此大呢?”
“許是天生的吧……”
“我昨日練琴,只彈錯了一弦,便吃了崔媽媽的無情板子,你說,崔媽媽怎么就這么嚴(yán)格呢?”
“……”
冬榮氣鼓鼓的吃著蜜餞,她喜歡吃甜食,她喋喋不休的說,嘴里砸吧砸吧著。
一般情況下,夏南都只是聽著冬榮說話。
有時夏南的汗珠密密麻麻的爬上了臉頰,冬榮也會毫不顧忌的用自己的絲帕為夏南拭去汗水,就算夏南出了大汗后,身上粘連,冬榮也不會在意。
從冬榮的話里,夏南知道了,冬榮是官宦家的女兒,只是家道敗落了,才來到紅袖居的,所以,她只允許自己賣藝,不能污濁了自己,萬一哪天,家人想起了她,還要尋她,她就算是不能回去,也不能玷污了家人的清白,她只做清白的藝伎。
“夏南,你怎么不去樓上聽我奏琴呢?”冬榮的聲音很好聽,就像清脆的黃鶯在數(shù)唱流年,婉轉(zhuǎn)動聽。
“我有很多活要干,沒有時間”,夏南回答冬榮是,略帶木訥,因為,夏南與冬榮一起說話時,他是很緊張的。
“哦,如果有機(jī)會你一定要聽我為你彈奏”。
冬榮略顯失望,看了他一眼,心下有些郁悶,便回房間練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