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楠站在水天池旁時,一朵蓮花似是受其靈力感染,竟然不過一息開敗,音楠往外挪了挪。
槐愚仙君的屋子里頭并沒有人出來,音楠四處看了看,正見半山灼灼芙蓉之下有兩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一個肩上扛著約莫是一個鋤頭,一個手中抱著一大個包袱,兩人皆為素衣在山間走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音楠往前走了走,看到兩人一個正是槐愚仙君,另一個眼熟的很,只是,如今與大荒初見之時已經(jīng)大不相同,若河水神泓渃神君難道就是槐愚仙君所說的貴客?
二人并未察覺音楠已經(jīng)到了,仍然在芙蓉樹下四處查看著,無根山寂靜,除卻偶起的風聲,只剩泓渃神君的聲音尤為刺耳。
“這個地方也不好,位置比較傾斜,躺在這里會不會睡得不安穩(wěn)???還是往前再看看?!便鼫c神君似是哽咽。
“神君,這是衣冠冢,并非……墳塋。”槐愚將鋤頭放下,認真地同泓渃說道。
泓渃神君將鋤頭再次放在了槐愚仙君的肩上,推著往前,道:“我知道!還是往前看看?!?p> 槐愚仙君實有無奈:“神君,我覺得我倆雖然目的一樣,但是也著實沒有必要,要將兩處衣冠冢挨著建???”
“你不知道……他生前被我拘在大荒,孤寂多年……正好,你這里也有衣冠冢要建,便兩兩作伴……”說完,已是嗚咽之聲。
槐愚長嘆一口氣,順手鋤了鋤樹下的一叢雜草,搖了搖頭亦傷感道:“可是,神君,衣冠冢本就是活人之念罷了,既無魂靈歸此安歇長眠,又……談何作伴?”
槐愚仙君的話說完,泓渃神君愣了一霎,又跌坐在地,抱膝嚎啕大哭起來。讓站在一旁的槐愚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音楠聽完這樣幾句話,心中不太明了,但隱約覺得同他們所在大荒遇到浩劫或有干系……想到此處,音楠腦中出現(xiàn)一個身影,正是撥琴飲酒,郁郁寡歡的子川……難道大荒之上?
想及此處,音楠喚了一聲“槐愚仙君”,槐愚仙君看到音楠已至,便先致歉又一把將正哭的厲害的泓渃神君拖著,從山上飛身而下,幾人圍在槐愚仙君的茶爐跟前坐定。
泓渃神君將包袱放在桌上,面色黯淡,撫著額頭同槐愚道:“這茶有什么好喝的?還是拿酒來?!?p> 槐愚仙君看了一眼音楠,音楠點了點頭,便在桌上布上了酒具,“神君,小仙藏的好酒可已經(jīng)喝得差不多,這酒釀好的年成不長,味道可烈的很,神君還有要職在身,少喝一點。”
泓渃神君看了看手中的酒具,露出不滿意的神色,又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個大盅子,道:“什么要職不要職的?我眼下的要職就是喝完你這個烈酒,讓我好好睡一場,睡一場……興許便能忘一忘……”
槐愚仙君雖亦有傷心,但是終歸是有歲月的沉淀反倒穩(wěn)得住些,尤其看著泓渃神君的樣子,特意找音楠來此的目的或許說不清楚了,便由著泓渃喝酒,自己拱手朝著音楠道:“君上繼位順利,小老兒還沒有當面恭賀?!?p> 音楠點了點頭,想到此前無根山所見,亦是凄然。
槐愚見音楠擋了自己斟的酒,便還是添了一杯茶遞過去,道:“此前師尊找過我,問了問君上極界之行的事情,小老兒對此也一無所知,只能照實說了。不過,聽聞君上極界之后受傷,不知道如今如何了?還有霽歡姑娘她,如何了?”
“已經(jīng)無妨,霽歡她近來也甚是不錯?;庇尴删€是先說說泓渃神君的事情吧!”音楠看著泓渃神君已經(jīng)數(shù)盅酒下肚,眼神也開始朦朧起來,便直言道,“泓渃神君怎么會找到此處,特尋本君來此又是所為何事?”
槐愚見音楠無心閑話,便回憶起昨日。
昨日午正,自己將寄入原身之中的靈力重新引回,正在思量著要如何排遣心中還剩下的悲痛,歷經(jīng)此番,幸而自己經(jīng)過生死別離并非一次,這樣的年歲修為雖然并不高深,但好歹修心之術(shù)能夠讓自己定下來。
槐愚槐愚,愚者長壽。
正當此時,天外來人,此人孤身突然來此,本以為是九重天發(fā)生何事,走近時卻看到一身白衣,頭簪白花,面色同衣裳一色,眼睛腫的像兩個核桃的女子,萎靡不振憂傷愁悶地盯著他。雖沒有見過,但是槐愚感受得到其神元之力,便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恭順地拜了一拜。
“這里就是無根山?你……就是槐愚仙君?”女子啞著嗓子問道。
“是,神君,此處就是無根山,我就是守山的槐愚,敢問神君是?”
“我是泓渃,你……聽過嗎?若河水神,泓渃。”女子四處打量著,回道,畢竟此處在九重天轄界,但確然外界對自己的印象應當有些模糊,無根山就更不用說,故而說話也不甚有底氣。
槐愚聽此一說,心中驚了一驚,泓渃神君可是近些年天生神祇,若河之水造化,生就神君之身,天生神元天生神體,天帝特令其以若河流轉(zhuǎn)凡世,外界的傳聞中,泓渃神君可不像眼前女子一般,看起來因為憔悴之色,顯得更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
泓渃看出槐愚的疑惑,便接著問道:“聽過我?但是看起來不像?天帝為了保護我,給了我一些不太一樣的修辭,但是你看?!闭f完周身水流纏繞,一水一鏡,正是流經(jīng)十億凡世的若河法相。
見此,槐愚再拜道:“泓渃神君駕臨此地,是為何事?”
“我想找音楠……就是末址之境的君上音楠,你可曉得?”泓渃說的直接,見槐愚沒有回答,又補充道:“或者找耿青穆,也是末址之境的,你曉得耿青穆嗎?”
一時間,槐愚仙君不知其意,泓渃神君來此找君上音楠是什么意思?難道是九重天上天帝之令?但又提及耿青穆,當不是這個原因?;庇扌闹兄斏?,囫圇道:“聽過……但是……”
“聽過?只是聽過嗎?”泓渃不可置信,臉上的悲愁之色重了幾重,又喃喃自語道:“怎么會只是聽過呢?陌桑神君不是說,來無根山找到槐愚仙君就定能找到音楠嗎?”
聽到“陌桑神君”,槐愚想起月余之前自己上九重天找藥時聽說的,九重天上朝會,泓渃神君和陌桑神君皆有參加,難道泓渃神君來此是要同音楠說朝會的事情?但是之前陌桑神君不是去過一趟末址嗎?
“是陌桑神君讓泓渃神君來此找小仙的的?難道是……九重天上朝會又有什么變數(shù)?”槐愚也不依虛禮,直接問道。
泓渃神君看著槐愚,“朝會?同朝會有什么干系?我又沒有參加……”像是不懂槐愚所問,自語幾句,半晌又恍然道:“哦……你是說我也被天帝召去開朝會的事?哎,天帝當初留我在九重天是說要開那勞什子朝會,但是后來又說,這么多年將我的消息藏著擋著,為了保護我,還是繼續(xù)藏著好,便只是留我至朝會結(jié)束,我也并沒有去聽朝會……”說完,眼睛一紅,悔不當初般道:“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好保護的,若是天帝陛下不考慮這么多,放我離開,也許……子川他便不會受此無妄之災了……”
眼看泓渃開始哭,槐愚仙君不再多問,趕緊將她請到舍中,也便給音楠傳了個信。
此后,便是泓渃神君這一場悲苦排完了,終于冷靜下來之時,在無根山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對槐愚道:“當年大戰(zhàn),我還以為這里同那些損毀的凡世一般了,沒有想到不過萬年竟然仍是靈氣寶地。”
“多虧了末址前君上?!?p> “遲默?”
槐愚再一驚,“末址之境前君上遲默,泓渃神君竟然也認識?”
“有過一段交情!既然槐愚仙君守著無根山,我有個不情之請……”泓渃神君突然轉(zhuǎn)身,神色肅穆地說道:“這地方是個好地方,我想……在這這漫山開著的芙蓉之下尋一塊地,建一個衣冠冢。”
“衣冠?!被庇蘼犚娿鼫c此說,心中反復過著這三個字,末址歷任君上羽化之后并無仙身神體留下,故而有建衣冠冢來寄托哀思的習俗,他這些時日以來悲苦之中竟然沒有想到,在這無根山之中也可為他想寄托哀思之人建一座衣冠冢。
泓渃神君見槐愚久不答話,以為自己這件請求因著什么隱情實在難辦,便喪著臉道:“實在難辦的話……”
“神君,并不難辦。只是……在下甚為不解,泓渃神君初來此地,還詢問過陌桑神君才找來此處,若真有需要寄托思念之人,為何不在神君府邸周圍,稍近一些的地方建衣冠冢呢?”
眼見著泓渃神君臉上悲痛之情更甚,槐愚覺得自己這一問有些魯莽了,“小仙不過隨口一問,若是神君不便說,小仙自然也不會追問?!?p> “無妨……沒什么不便說的,其實我也想在近處,可是……那個地方……他也許并不喜歡?!痹捴链颂?,泓渃神君將隨身的包裹現(xiàn)出來,道:“槐愚仙君既然應允,那你這里有沒有鋤頭,我先去找一個好一些的方位。”
“神君竟然如此著急?將這些……”槐愚看著泓渃神君拿出的一個大包袱,想了想詞藻,道:“這些遺物都帶在身上,難道還沒來此之前便有這個想法?”
“也不是……只是家中破爛的厲害,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不敢放在家里,只能隨身帶著。”泓渃寶貝似地將包袱抱得更緊了一些。
槐愚仙君見泓渃眼睛四處望著,應當是在尋找趁手物件,心中自是感同身受,道:“神君也莫急,小仙我前些時日也失去了一個親人,甚為悲痛……既然神君提出,小仙也有了這個意思,只是天色已晚,君上音楠想來也是明日才到,神君不嫌棄的話,就在舍下歇一晚,明日我們同去堪輿方位?!?p> 泓渃神君聽著槐愚此說,眼神之中多了許多看天涯淪落人一般的知己神色,抬起手來重重地拍了拍槐愚的肩頭,道:“哎,沒想到。慘也能慘到一處去。就依你所說?!?p> 音楠聽完泓渃來此的事情,看著已經(jīng)醉下,眼皮都抬得費勁的泓渃,問槐愚道:“昨日也喝酒了?”
槐愚亦是無奈道:“昨日上半夜喝了半夜的酒,不然小老兒的酒怎么會少的這么快。哎,喝酒都算了,下半夜拉著我這把老骨頭,一直重復著一句話?!?p> “什么話?”
槐愚想到后半夜,泓渃將漫天繁星盛在酒盞之中,說的那句“不是我就好了?!?p> 這句話,音楠當初聽完子川酒后訴說,大致知曉二人的糾葛恩怨,也便推測得出,泓渃要建的衣冠冢的主人,便是當初照顧了耿青穆幾日的,子川。想來大荒之上,動蕩如斯,子川一介凡人又有什么力量,能夠在浩劫之下活下來呢?只是,九重天上將泓渃神君以朝會名義留下的天帝,是否知曉大荒之上不止有他們幾個,還有一個與他心中所籌之事毫無干系的凡人?但,既然泓渃神君名簿箓于九重天,便也不能將這背后的可能同她說,畢竟,說了又如何?
“所以,泓渃神君便是找我說在無根山建衣冠冢的事情?”
不等槐愚答話,本已經(jīng)醉的幾乎不省人事的泓渃,突然坐直了身體,看著音楠,然后一股水流從右側(cè)手臂旋轉(zhuǎn)而下,她右手幾個指尖便滴落下幾滴清澈的水珠,正是方才灌進去的酒。
槐愚看的目瞪口呆,可算是知道為何一夜未眠,神君還如此好精神一早便拉著他爬山找地方,遂玩笑道:“我這酒釀的也不容易,神君怎么如此糟蹋?”
泓渃看著地上的一攤酒漬,有些不好意思道:“確實是好酒,夠烈。我既為若河水神,一般的酒皆無法醉我,昨日嘗了仙君的,好歹有些醉意了,便忍不住多喝幾口。日后我尋到好酒,再還給仙君?!?p> 槐愚打量著地上,有些心疼道:“那喝便喝了,有何苦還要逼出來?”
泓渃臉上失望之色愈顯,恍惚道:“就算醉了,他也不入夢。我請末址君上來此,是為了更重要的事情,既然無法夢見想夢之人,又何苦醉這一場?末址君上,我來此尋你,并非為了衣冠冢的事情。”
音楠道:“同神君也非頭回相見,神君喚我音楠即可,我也想知道,神君來此是為了何事?”
泓渃神君見音楠問的直接,自己也不整那些客套,直言道:“子川,音楠君可還記得?”
“嗯?!币糸碱^擰了一下,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大荒浩劫之時,我們一行也正通過大荒回末址。”
泓渃本理了思緒準備將此事來龍去脈好好說一說,沒想到音楠當時也在,此前還以為音楠一行尋完豎亥遺骨應當早就離開,如果他們也在大荒經(jīng)歷此事,他們一行……如果他們一行出現(xiàn)意外,想必槐愚仙君此前聽聞自己所請,便會相告了,況且音楠一行,當有自己辦法脫身,不像子川……區(qū)區(qū)凡人罷!
看到他臉上肅然,自己端起來的姿態(tài)瞬間倒下,捂著臉平息自己的氣息,指縫中看到音楠遞過來一杯茶,又深深呼吸兩口,將手放下來,強作冷靜道:“音楠君既然已經(jīng)曉得了,我便就直言相求。那日我去了九重天,可等我再回來之時,子川在那一場浩劫中,已然……尸骨無存……我的府邸亦是損毀殆盡。此后我想了許多方法,輾轉(zhuǎn)知曉子川的殘魂已經(jīng)入了凡間……”
音楠想到曾經(jīng)子川說及的那些往事,不免唏噓,“既入輪回,當算因果已消,神君還悵惘些什么呢?難道仍然惑于從前往事,難以除卻心中執(zhí)念?”
泓渃聽聞“執(zhí)念”二字,便知音楠已經(jīng)知曉同字串的那些過往,垂下頭來,不愿看音楠,默默念道:“不是……子川他,并不是入輪回?!?

霂十五的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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