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七十六——師傅的師傅

　　當(dāng)阿月一襲紅衣，跟著一群穿著同樣紅衣服的舞姬，一道挨過了一層又一層的盤查，終于踏進(jìn)國師府的側(cè)門時，她的心才定下來。

　　國師府少主娶親，傳聞中今年的第六次，不管外界傳著這樁事情有多么乖謬，她的身份地位，和國師鹿休的寵愛擺在那里，不好聽的、不入耳的聲音，通通換作了恭賀之詞。

　　這些恭賀，說到底，擔(dān)的是自己的前程，以及闔家的性命，況且又不是自己家遭此劫，不過恭賀而已。

　　是以，盡管已經(jīng)是今年第六次辦，但國師府的裝扮，各項儀式規(guī)程，看起來仍然鄭重而繁復(fù)。

　　能夠在一夜之內(nèi)，操持到這個程度，想來國師府中管事，真的是辦的頗為熟練了。同時，證明昨日聽到的，說少主對新郎的珍重，在操持儀式這一項上，是極為重視。

　　是新婚，也是葬禮罷！

　　阿月混在幾十個舞姬里頭，正在偏殿梳妝等待，這偏殿外頭，以及一路的游廊垂花門，一層一層的府兵圍著，讓整個府邸顯得威嚴(yán)又壓抑。

　　這群舞姬，個個姿容靚麗，雖非傾城，但都花容月貌。卻沒幾個說話的，各自沉默著裝扮好妝發(fā)之后，便安安靜靜地等在一處，雖然三個五個地圍坐著，但個個面如冷霜。

　　來的路上，有一個看起來同她一樣，是個剛招至舞坊中的新人，左右打聽了一番，問的是“姐姐們是第幾次到府中跳舞了？”“國師府大不大？那少主漂不漂亮？”“國師府是不是特別威風(fēng)，守衛(wèi)特別森嚴(yán)”之類的，但問了一圈，沒一個搭理她。

　　倒是跟現(xiàn)下死氣沉沉的樣子，差不了多少。

　　阿月倒是想理她，但她自己此時不宜多話。

　　由于國師府的事情來的急，剛好小棧附近一處舞坊，臨時接了這個差事，奈何坊中舞姬有幾個不聽話的跑了，又得緊著少主的好日子，只得臨時招人，她正好依照師傅的安排，編了身份，混了進(jìn)去。

　　那個姑娘，當(dāng)是同她差不多時辰到的舞坊，自己還有計劃在身，言多必失，也就忍住了想要理那姑娘的心。

　　對于跳舞這一項，阿月實在沒有搜羅出什么經(jīng)驗，但舞坊排的舞，阿月看了一遍，跳起來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昨夜聽罷師傅安排，還有些沒底氣的阿月，走了一遍舞步之后，覺得也許自己天然就是個舞姬呢？

　　昨夜師傅回來，面色其實不太好。

　　師傅說，她到興堯城四門走了一遭，四門之外同她們?nèi)氤堑那闆r一樣，那些城門之上也正如酒樓之人所說，以人命祭城，成此妖陣。

　　本想著或許王宮之內(nèi)，稱病不出的王上身上，或許能夠?qū)さ窖锏男畔ⅲ欢惶讼聛?，稱病的王上也僅僅是真的病重而已，只是那病在師傅看來，乃是先天所帶，應(yīng)是勉強(qiáng)拖到人世，想必還換了其母親的命，才活了下來。只是，此世的他，如今雖貴為王上，但命實在太薄了，能活到成年已是不易。

　　而奇怪之處在于，師傅所算這王上的命數(shù)，其實早已經(jīng)油盡燈枯，但為何沒有被冥界鬼差帶走？實為不解。然而，王宮之內(nèi)風(fēng)清氣正，絲絲妖氣皆無，師傅只得回來。

　　回來的路上，見到了國師府中府兵，正到處奔走宣告，少主娶親一事，師傅覺得奇怪，又折轉(zhuǎn)去了一趟國師府，然后看到了正被五花大綁的準(zhǔn)新郎，昏睡著的淳于弋。

　　國師府中戒備森嚴(yán)，對師傅來說都無甚打緊，但在此處，師傅卻發(fā)現(xiàn)了，與城中妖陣所施之術(shù)相似的氣息。師傅想要繼續(xù)查明，然而，師傅說，那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修為，竟然被封住，無法施展開來。

　　前事樁樁，伏脈至此，端倪已現(xiàn)，因著自己在這個凡世已久，同邪祟妖物打交道也許久，倒是有些大意了。

　　師傅的性子，向來是謀定而后動。此時，諸多疑點未明，師傅更不會貿(mào)然妄動。若是導(dǎo)致這些本就被妖邪控制的凡人，在妖陣之下，最終仍是盡數(shù)殞命，于師傅來說，是并不愿看到的結(jié)果。

　　聽到師傅說自己的能耐施展不出來，阿月問道：“是因為我們看到的，‘那些’的關(guān)系？”

　　“興許是，但或許在假城門外那一場，也正是因為這個緣由。移時之法施的毫無邏輯，想來是陣法未成，拖延之計?！睅煾档故窃频L(fēng)輕，安慰阿月道：“封住了也不打緊，師傅的師傅曾經(jīng)在授業(yè)之時，常常封了我們的能耐，到各處歷練，赤手空拳的本事，師傅也還是可以的。況且，這個陣法能封住的，較之師傅的師傅所封住的，十之一二都趕不上。”

　　云里霧里。

　　雖然聽不明白，更不曉得，師傅口中的那位師傅，又是哪座仙山上的高人，但是阿月放下心，對師傅的崇敬深了幾重。

　　一番對話下來，二人絲毫沒有考慮到，淳于慕還在房間。師傅不在意他在此，沒有刻意避諱說些什么，自然更不會刻意想著她說起的這些，淳于慕是否聽得懂，但阿月看得出來，淳于慕盡力在聽懂這些。

　　有些對他不住，阿月也無法對他說出更多，畢竟她自己也并沒有懂得更多，知道更多。

　　“所以，遲娑姑娘有沒有可能，是在那處‘不合時宜’的王宮中，被暗算了？”淳于慕這句話落地有聲，雖然聲音清朗。

　　“何為‘不合時宜’？”阿月問道。

　　“遲娑姑娘所言，西圖王上命數(shù)之事已有蹊蹺，且這王城之中到處流傳王上病重，是否是專程引導(dǎo)某人去王宮？而遲娑姑娘說王宮之中卻風(fēng)清氣正，并無不妥，這聽來，可不太正常?！?p>　　阿月聽罷，卻似有靈光一般，也同問師傅道：

　　“是啊，整座興堯城都在妖陣之中，但王宮卻沒有異樣。師傅，陣法有沒有陣眼一說？是不是那陣眼恰在王宮之中呢？”

　　師傅蹙了一下眉頭，微閉雙眼，雙手疊出一個復(fù)雜的手勢，深深吸氣吐息，似在吐納天地萬物，然后笑道：“如今修為有限，看不太清這興堯城中，妖陣變幻的形勢，但是做出如此大的妖陣，必然在威力上有缺，若目的是在我這方，自然需將妖力集中在某處，如此說來，王宮之中的一切，確實不太對勁?！?p>　　阿月與淳于慕相對一望，淳于慕看她們二人，為著一些，他還摸不清到底作何的事情惆悵，便打算告辭離開，聽罷遲娑所言，淳于弋在國師府中遭遇，心中更是憂心，雖說易容下來，又有這位高人暗中幫了一把，暫時沒有聽聞他身份暴露一事，但這位高人既然也中了些暗算，自然不能全然靠著別人。

　　淳于慕打算還是自己籌謀一番，在國師府的成親禮前，救下淳于弋，應(yīng)當(dāng)不算難事。

　　況且，自己身為男子，與二位女子同處一室，也實非君子所為，拱手欲言，又聽到阿月問道：“可師傅方才不是說，有什么計劃，言語中的意思，還需得他……”阿月看了看淳于慕，繼續(xù)道，“他來相助？”

　　“你可愿意？”師傅還沒有說出自己的計劃安排，以及需要淳于慕做些什么，只是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語氣卻堅決。

　　淳于慕看到遲娑姑娘堅定的眼神，默了一默，已經(jīng)猜到幾分，自也將對她的懷疑放下，泰然，也斬釘截鐵地答道：

　　“當(dāng)初弋兄蒙受二位姑娘救命之恩，尚無以為報，如今，雖然我們來此地目的不同，但細(xì)算下來，也算是相似處境。聽二位的話，以及在下所見，雖然身份成謎，但也能感知二位乃高人，如今西圖雖表明榮光繁華，但內(nèi)里，百姓如籠罩在一層陰謀之下。弋兄與我，與西圖尚有國仇家恨，但百姓無辜，生靈無辜，若真如姑娘所說，城中有妖，妖亂世間，慕能出一份力，自然萬死不辭。更何況……是這樣一樁事情。”

　　認(rèn)識淳于慕以來，阿月似乎還不了解他，但卻見到了他的各種樣子。

　　有初識的意氣爽朗；有大火之時，不顧危難相幫的挺身而出；有對飲暢談，交心時的溫和明媚；有樓下救她時的奮不顧身；還有此時，談及天下，談及百姓的悲憫和豪情……

　　但是到底師傅說的是什么事情？怎么什么都還沒有說，淳于慕卻像明白了？

　　師傅嘴角帶笑，目如劍光，問道：“你，知道我想讓你相助何事？”

　　淳于慕笑道：“在下揣測的是，遲娑姑娘今日不太順暢，想必原打算，不是去興堯城的四門再尋線索，便是再探王宮，但今日回來，想必是擔(dān)心在此一人的阿月，畢竟城中危機(jī)四伏，遲娑姑娘是打算讓我，保護(hù)阿月？”

　　“不止如此?！睅煾迭c頭贊賞道，“是，今日走的匆忙，一心想著城中藏著的妖邪，反倒是忘記阿月一人在城中處境危險。妖陣?yán)以骄茫馕夷苣驮骄?，自然是為了為禍?zhǔn)篱g更久。既然已經(jīng)推斷王宮之內(nèi)有異，明日我定然親自去到王宮之中?！?p>　　“師傅……”阿月關(guān)切喚道，師傅卻給了眼神，打斷了阿月想說的話，繼續(xù)道：

　　“但是，國師府中我仍有懷疑，而且……他……”說及淳于弋，師傅遲疑半分，“如今處境危險。明日我想分成兩路，趁著國師府中喜事之時，各處或有松懈，我自再探王宮，但需阿月替我去國師府中走一遭。國師府中若非故布疑陣，弓箭和錦囊自會施展術(shù)法，將妖邪斬去，且可護(hù)阿月安全?？扇羰侨肆Π⒃?，那便需要你，去救他的同時，保護(hù)好阿月?！?p>　　此說，師傅的計劃是將自己的計劃，和淳于慕救淳于弋的計劃融合了一個計劃。

　　阿月聽罷，自己已經(jīng)是熱淚盈眶，如今師傅說自己的能耐無法全然施展，雖然說的云淡風(fēng)輕，但是阿月能夠感受到，此次頗有危險，即便如此，師傅擔(dān)心的仍是自己的安危，還把，比自己陪伴師傅都長的神兵寶物留給她……師傅對自己真好。

　　師傅究竟為何對她這般好??？

　　只是有一件事，有些不好辦，看著淳于慕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阿月有些天真地問師傅道：

　　“可是師傅，這弓箭是好用，但是拿著它，我怎么混進(jìn)國師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