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大將軍廟堂論國策、何平叔殿上駁群臣
說起本朝這些以司馬家為首的河北世家大族，他們的威望與特權(quán)由來已久。
前朝光武帝征戰(zhàn)天下之時，就受到過這些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
久而久之，這種世家與皇權(quán)相互幫扶、相互制衡的局面，似乎漸漸成了一種誰也無法輕易撼動的定則。即便后來光武帝劉秀及其后世帝王再怎么極力強化皇權(quán)，卻自始至終從來沒有真正的動過這些地方大族。
一些河北豪族，如陳家、袁家、楊家、盧家，他們的家族幾乎世世代代都有顯貴之人。就比如曾經(jīng)的北方世族領(lǐng)袖袁家，一連三四代人，每一代都有家族子弟位列三公，比如當年盛極一時、稱霸河北的袁紹，就曾號稱“四世三公、威名滿天下?！?p> 這些大族一直都有著極深的影響力，門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他們的勢力自然也是盤根錯節(jié)。
司馬家，便是這些大族之中的一個。
司馬家族，在前朝漢時并沒有能夠脫穎而出。但到了如今，在家主司馬懿的經(jīng)營之下，司馬家已然隱隱成為了河北諸多大氏族的領(lǐng)袖。
即便他如今已被大將軍曹爽架空，但其在朝野上下的威望，卻依舊難以磨滅。
到了本朝，武皇帝曹操、文皇帝曹丕以及明皇帝曹叡三代君王，對這些大族的態(tài)度也是各不相同。
武帝曹操的出身與這些大族相比，本來就比較寒酸，因為前朝的大宦官曹騰抱養(yǎng)了他的父親曹嵩，曹家在成功打入上層世族圈子之前，一直都被世家大族所鄙夷。
武皇帝的手段，是拉攏包括自家親屬、青徐豪霸等部分三四流的氏族，來制衡那些并不如何心服的上流氏族；同時，他也打垮了一部分徹底不愿服從自己的世家門閥。
統(tǒng)一北方后，武皇帝大力推廣屯田制，直接與上流氏族爭奪土地與人力，不僅如此，武皇帝還提出了“任人唯賢”的方針，來為為國家選拔人才。
“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shù)，其各舉所知，勿有所遺”，這便是太祖在其求賢令中所說的話，只要是對國家有用的人才，無論其出身如何，名氣好壞，武皇帝都會不拘一格的全部錄用。
比如于禁、張遼、張郃、樂進、徐晃這些本朝最為出名的外姓大將，就沒有一位出自世家大族，反而全是出身行伍的寒門。
此時，選舉大權(quán)牢牢把握在武皇帝手中，并沒有讓這些世族們進一步坐大。
那些世族所謂的“仁”、“孝”等標準，無非是掌握在他們手中，用來提拔門生黨羽的工具而已。
而武帝則以“任人唯才”的方法，則非常明顯的弱化了他們的特權(quán)。
到了晚年，赤壁一戰(zhàn)后，武皇帝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一統(tǒng)天下，于是便開始著手鞏固對北方的統(tǒng)治，他也終于開始向這些世家大族妥協(xié)。但武皇帝在舉賢任能的同時，還是征辟了不少世族名士。
在最后一次舉賢令中，他更是以“慎德”與“興功”并舉，重新將部分選舉大權(quán)交還到了氏族手中。
文皇帝代漢建魏，更加需要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因此他進一步采納了陳群的“九品官人法”，再次將選舉大權(quán)徹底交到了世族中正官手中，企圖以此來換取這些世族對曹氏的忠心。
此時的世族，儼然再次有了東山再起之氣象。
明皇帝曹叡登基以后，轉(zhuǎn)而以巧妙的手段，讓手下四名輔政大臣互相制衡，以求宗室與世族權(quán)力保持平衡。
只可惜不久以后，兩代大司馬曹休與曹真便相繼去世了，世族的權(quán)力也再次失去了制約。
雖然明帝臨終之際，想要啟用燕王曹宇、曹肇、夏侯獻等宗室來輔政顧命，制衡世族，但這個想法最終還是因為劉放、孫資、司馬懿三人的破壞而流產(chǎn)了。
到了如今，大將軍曹爽雖然極力打壓了以司馬氏為首的世族，但地方選舉任免之權(quán)，依舊把控在這些世族手中。
因此，曹爽與夏侯玄等人才覺得，是時候進行一場大刀闊斧的改制，來將選官用人的大權(quán)收回中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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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乾殿內(nèi)。
十四歲的皇帝曹芳正端坐案前，凝神傾耳聽著大將軍曹爽的改制想法。
曹爽侃侃而談，自前朝歷代開始，一直講到了武皇帝、文皇帝，還有先帝之時，甚至連當今的局面都給曹芳仔細分析了一遍。
曹芳也是越聽越激動，他一邊凝神聽著曹爽的改制細則，一邊摩拳擦掌，心中更是躍躍欲試。
畢竟，此次改制如若能夠功成，那對大魏來說，絕對是一件澤被萬代的益事。
世族專選舉，此弊病自漢代孝廉察舉制開始，一直延續(xù)到了如今的九品中正制，如果自己能夠一舉革除此弊政，那絕對會成為大魏一代明君，建立起一番不亞于本朝三祖的功業(yè)！
曹芳聽了曹爽的想法以后，興奮異常，他舉起酒樽站起身來說道：
“大將軍方才所言改制一事，朕聽進去了，而且朕已經(jīng)決定了，要與叔父一道，共進退，行新法，建立萬世不拔之基！”
曹爽見有皇帝支持，同樣十分興奮，他躬身行禮道：
“陛下圣明！”
“來，叔父，咱們滿飲此杯，預祝改制順利功成，也祝我大魏福澤綿長！”
“臣定會竭力輔弼陛下！”
滿心歡喜、躊躇滿志的曹爽舉起了案上酒樽，與皇帝曹芳一同一飲而盡。
“叔父放心，少時朝會，朕定會大力支持叔父的改制之議?！?p> “多謝陛下，臣即便粉身碎骨，也一定會竭力將改制推行到底！”
曹爽稽首伏地，朝著已經(jīng)漸漸成人的皇帝行了一個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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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式乾殿后，沿著南面回廊走去，便可直達議政的太極殿東西兩堂。
太極殿北門外，殿中校尉尹大目正督率著麾下的執(zhí)戟郎們護衛(wèi)著宮門，他看到大將軍曹爽自遠處走來，立即憨笑著朝曹爽打了個招呼。
這個殿中校尉，雖然生的虎背熊腰，威猛至極、但卻偏偏生了一副憨厚可親的面相。每次曹爽自此處路過，他都會非常恭敬的給曹爽行禮。
曹爽有時也會與他攀談閑聊幾句，一來二去，兩人也就熟悉了起來。很多宮中的消息，也是尹大目給曹爽傳遞出來的。
“見過大將軍！”今日當值的尹大目又見到曹爽自式乾殿重走出，身披重甲的他依舊和往常一樣，朝著曹爽行了一個恭恭敬敬的軍禮。
曹爽走上前去，拍了拍尹大目厚實的肩膀，笑著說道：
“尹校尉，朝廷就需要你這樣的忠直勇猛之士，孤找個機會，定會好好提拔你的。”
“多謝大將軍！”
出身低微的尹大目受寵若驚，再次半跪在了漢玉石板之上，這個態(tài)度也讓曹爽十分滿意，曹爽笑著拍了拍壯漢的脊背，便繞道南面入殿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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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內(nèi)，百官依班次站定，靜候著天子臨朝。
一些世族老臣此刻正聚在一塊交頭接耳，秘議著什么，而他們一看到大將軍曹爽昂首闊步走來時，便立即停止了竊竊私語。
不多時，十四歲的天子曹芳自北面后堂而來，不少人都察覺，今日的陛下好像比起往常精神了不少。
“群臣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大內(nèi)官張當扯著嗓子喊道。
一些大臣上奏了一些地方政事，諸如在遼東新置縣治等事。另有大臣上奏說，秦王曹詢薨逝而無嗣，秦國可復為京兆郡，曹芳都一一酌情處理了。
不多時，地方瑣事已全都處理完畢，曹芳心情激動，他望了一眼位居首次、躊躇滿志的大將軍曹爽，示意他可以提出改制的想法了。
曹爽點了點頭，旋即移步出班。
見曹爽親自出班，殿上無論是大將軍黨，還是太傅黨，甚至于皇帝曹芳，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只見曹爽手持象牙笏，朗聲言道：
“啟稟陛下，臣所言之事，事關(guān)重大，還望陛下與百官傾耳細聽?！?p> “大將軍請講?！?p> 曹芳朝著曹爽再次點頭示意。
曹爽繼續(xù)朗聲說道：
“臣認為，當今我朝有幾大弊政，如今應當及時對其進行變革，惟其如此，我大魏上下內(nèi)外方可煥然一新！”
曹爽此言一出，殿上立即炸開了鍋，老臣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不休，而太傅司馬懿則穩(wěn)如泰山，靜觀其變。
司空高柔立即便出班問道：
“改制？不知大將軍認為我大魏哪里出了問題，居然想到了要改制？”
“高司空，稍安勿躁?！?p> 這時，吏部尚書何晏出班，對高柔說道：
“如若高司空不知當今弊政之所在，那晏便為司空細細道來。當今之時，地方大小中正官一手掌握朝廷選舉大權(quán)，已與漢時孝廉察舉制無二，寒門士子無門入天子堂下，諸多人才無路進仕途一道，此乃第一大弊政也！”
何晏此話一出，老臣們紛面紅耳赤，躍躍欲試打算反駁，何晏沒有理睬，而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此外，當今天下一十三州，我大魏雖占據(jù)十州之地，然今日之一州人口，卻不比漢時之一大郡，而州、郡、縣中，冗官甚多，政令不便，此為第二大弊政也！除此之外，如今天下未定，而百官喜好吳綾蜀錦此等奢靡之物，無故資敵，此乃第三大弊政也！”
少府王觀見何晏一口氣說了這許多，不禁開口反駁道：
“何尚書所言三策，豈非正是夏侯征西去年所提舊議，司馬太傅不是早就說過，改制之事不宜操之過急嗎？”
曹爽聞言，冷笑一聲道：
“王少府，太傅一人的意見，難道就可以決定國策了嗎？！”
王觀聞言，臉上一陣慘白，自知失言，悄悄退回了班次，并沒有再說一句話。
何晏則繼續(xù)朗聲說道：
“此外，晏自有另外一策。如今正逢亂世，而我朝自太祖以來，尚法理，重刑罰，民眾犯法而死者多，晏以為此舉不利民眾生息繁衍，更有損國力，因此，晏請復古之肉刑，以代死刑，此舉可化尸為人、為國蓄力，請諸君慎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