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中秋會夏侯獨(dú)酌酒、應(yīng)帝詔曹志入京城
八月初秋,已是中秋佳節(jié)之時。
酉時之末,宮中的宴會和往年一樣,如期舉行。
此刻,太樂丞正指揮著舞者樂者,演奏著最新的大魏太樂樂歌:太和。
此刻,編鐘大呂叮當(dāng)如玉,絲竹管弦嘔呀不絕,高臺上下,張燈結(jié)彩,君臣盡皆心情愉悅,喜氣洋洋。
“惟太和元年。皇帝踐阼。圣且仁。德澤為流布。災(zāi)蝗一時為絕息。
上天時雨露。五谷滋田疇。
四民相率遵軌度。事務(wù)澄清。天下獄訟察以情。元首明。
魏家如此。那得不太平。”
郭太后郭女王、以及皇后毛氏,此刻正一左一右的端坐在皇帝身畔的尊位之上。
太后的身畔,則散座著李貴人、陰貴人、潘淑媛、朱淑媛、仇昭儀、徐姬、蘇姬、張姬、宋姬等一眾太妃,她們?nèi)际窃?jīng)為文皇帝曹丕誕下過子嗣的妃子。
說來也很慘淡,這一眾太妃之中,除了仇昭儀的獨(dú)子?xùn)|海王曹霖之外,其余眾太妃的子嗣盡皆早殤。
而東海王曹霖也早就歸國之藩,因此這后宮的筵席之上,除了時而有之的客套寒暄之外,并不如何熱鬧。
高臺之下,則是大司空穎陰侯陳群、中書監(jiān)劉放、中書令孫資、侍中衛(wèi)臻、尚書衛(wèi)覬、度支尚書司馬孚、尚書桓范、散騎常侍開陽侯卞蘭、王朗之子散騎常侍蘭陵侯王肅、華歆之子博平侯華表、散騎常侍長平侯曹肇、散騎常侍關(guān)內(nèi)侯高堂隆、散騎常侍陽武亭侯何曾何瑞諫、散騎常侍毛曾、衛(wèi)尉董昭、護(hù)軍將軍蔣濟(jì)等一干重臣、親貴的坐席。
眾人此刻不住的互相寒暄,盡是一片觥籌交錯之聲。
前不久被貶為羽林監(jiān)的夏侯玄,坐席則一直排在了最末尾。
曹訓(xùn)、曹彥、曹則兄弟三人,夏侯玄的親友于桓、和逌,還有因浮華案被罷黜的司馬師、司馬昭兄弟,諸葛誕,李豐、李翼兄弟,以及李勝、裴徽、何晏、鄧飏、丁謐等人,盡皆只有列侯的虛爵,沒有實(shí)職在身,因此與夏侯玄的席位離的并不遠(yuǎn)。
夏侯玄寵辱不驚,并沒有因?yàn)橘H官一事有什么負(fù)面情緒,此刻他一面與席旁眾人談笑風(fēng)生,一面泰然自若的賞燈飲酒,絲毫不理會遠(yuǎn)處毛曾那戲謔嘲諷的目光,倒也樂得逍遙。
華燈初上,此刻的洛陽宮城,一片燈火燦爛。
筵席之上,此刻果蔬不窮、佳肴時續(xù),一番宴飲之后,皇帝曹叡已是微醉。
他起身離席,舉著酒觴來到了高臺之畔,望著亭榭之外的燈火輝煌,他突然想起了兒時的兄弟玩伴們。
他想起了與自己交好的叔父曹宇,那個實(shí)際上只比自己年長幾歲的叔父。
他還想起了北海悼王曹蕤、東武陽懷王曹鑒、元城哀王曹禮、邯鄲懷王曹邕、清河悼王曹貢、廣平哀王曹儼,這些自己早逝的同胞兄弟們。
忽然之間,天子心中感慨萬千,他慨然長嘆道:
“想朕年少之際,當(dāng)年鄴都的中秋佳節(jié)之會,曾與皇叔燕王宇,以及諸王兄弟一同聚宴,多么熱鬧……可如今,朕的兄弟離散、諸王也已各自歸國之藩,轉(zhuǎn)眼間,已過去快二十余載了……”
“殷兒,你也該見一見這些長輩們啦。”
皇帝懷抱著愛子曹殷,微微笑著說道:
“朕知道,朕的殷兒,日后必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這些年,自己的皇子總是接二連三的早夭。如今曹殷已經(jīng)平安出生一月有余,曹叡自然對這僅有的獨(dú)子寵愛有加。
那孩子望著父親殷殷企盼的眼神,咯咯咯的憨笑了起來。
曹叡突覺詩興闌珊,于是一邊懷抱愛子踱步于闕中,一邊望著闕南的燈火輝煌,低聲吟誦了起來:
“昭昭素明月,暉光燭我床。憂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長。微風(fēng)沖閨闥,羅帷自飄揚(yáng)。攬衣曳長帶,屣履下高堂。東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春鳥向南飛,翩翩獨(dú)翱翔。悲聲命儔匹,哀鳴傷我腸。感物懷所思,泣涕忽沾裳。佇立吐高吟,舒憤訴穹蒼?!?p> 本來今日曹叡心情大好,他原本作一首喜慶的詩來,但心中感懷諸王弟兄,不知不覺便多了幾句感懷之嘆。
眾人漸漸在這場宴會中由微醉變成了沉醉。
夏侯玄舉著手中的酒觴,微醉的他聽著樂者所吟唱的大魏鼓吹曲樂《應(yīng)帝期》,此刻他的心中就宛若江海奔騰一般,開始情不自禁的跟著黃鐘大呂的音聲吟唱起來:
“應(yīng)帝期。于昭我文皇。歷數(shù)承天序。龍飛自許昌。聰明昭四表。恩德動遐方。
星辰為垂耀。日月為重光。河洛吐符瑞。草木挺嘉祥。
麒麟步郊野。黃龍游津梁。白虎依山林。鳳凰鳴高岡。
考圖定篇籍。功配上古羲皇。羲皇無遺文。仁圣相因循。
期運(yùn)三千歲。一生圣明君。堯授舜萬國。萬國皆附親。
四門為穆穆。教化常如神。大魏興盛。與之為鄰?!?p> 聽著這歌樂之聲,夏侯玄的思緒飄渺,自己如今雖遭貶謫,但父親夏侯尚、師父于圭、文皇帝他們對自己的期許與鼓勵,好像依舊還在耳畔。
此刻,他的心中,與同宴的諸葛誕、司馬師、司馬昭等人一般,不僅存有建功立業(yè)的壯志,也多了一絲郁郁不得志的哀戚。
夏侯玄心中雖思緒萬千,但并沒有多說一句話,此刻只是笑吟吟的低聲吟唱著《應(yīng)帝期》,一觴又一觴的飲著米酒。
——————
第二日,曹叡便發(fā)下了一道征召諸侯王適子入朝的圣旨:
“古者諸侯朝聘,所以敦睦親親協(xié)和萬國也。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后攝政,防微以漸,關(guān)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入朝。后有少主、母后在宮者,自如先帝令,申明著于令。”
【注一:適子,同嫡子之意?!?p> 文皇帝時,為了防止諸王宗室懷有異志,因此對其皆有頗多限制,因此才會有諸王難以相會之事。
如今曹叡雖想寬松其政,可是卻也不敢擅改法度,所以才僅僅下令讓諸王派遣適子入朝居住。
這是陳王曹植的少子曹志第二次來到京城洛陽了,自從兒時那次會節(jié)氣之后,父親便再也沒有帶他來過京城,而如今的自己,已經(jīng)年近弱冠,因此此時來到此處,他竟有些陌生之感。
城外洛水之南,南郊新建的客館,便是供各地王公侯爵之子落腳的地方,曹志望著北面湯湯而過的洛水,以及金碧輝煌的城門與闕樓,恍如隔世,沒想到已經(jīng)十余年沒有來過洛陽了,不知兒時在京城的舊友故交,可都還安好?
“大哥哥?!?p> 這時,一個清脆的童音在曹志耳畔響起。
曹志回首低頭去看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名五六歲大的幼童,看其服飾,也是皇族子弟,曹志推想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的哪位族弟或是侄子。
“你是誰家的孩子呀?”曹志笑了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腦袋。
“我叫曹啟,我爹爹是東海王曹霖?!蹦呛⒆拥挂膊慌律麖淖约簯阎腥〕霭櫚桶偷膸讖埐垼f到了曹志手中,緊接著說道:“大哥哥,我聽別人說,你是陳王叔祖家的孩子,我父王總是罵我,說我不會寫詩文,這是我在來京城的路上寫的,只可惜不能拿給父王去看,聽說陳王叔祖的詩文寫的可好了,你可不可以幫我看看我寫的詩呀。”
“原來是東海王殿下的孩子,那你可不能叫我大哥哥了,該叫我叔父才行。”曹志打開那絹帛,看著帛上略顯幼稚的詩句,微笑道:“我看你寫的很不錯呢,你看你才這么小,等你在京城多呆幾年,長大以后哇,肯定會寫的越來越好,到時候你回到東海王殿下的封地,他一定會十分歡喜呢?!?p> 小曹啟聽了這位年輕堂叔的話,簡直開心的不得了。他父親曹霖的脾氣十分的壞,他雖然從小就很努力,可是卻很少得到過父親的贊賞,如今連陳王家的叔父都說自己詩寫的好,將來還會更好,他怎么可能不開心呢。
“小王爺,時辰不早了,快隨老奴回客館吧?!闭诓苤九c曹啟相談甚歡的時候,一名滿頭花白發(fā)的老嫗來到了兩人身后。
“莫婆婆,啟兒想和堂叔多聊一會,您先回去吧,啟兒待會會自己回去的?!辈軉⑹止Ь吹某抢蠇炚f道。這位莫婆婆,據(jù)說是當(dāng)年服侍過東海王曹霖的乳母,當(dāng)年也并沒有隨東海王曹霖前往封國,而是留在宮中,掌管著一些雜物,因此再也沒有和舊主怎么聯(lián)系。這次東海王派長子來京城,因此這才委托了這位莫婆婆,讓她多加照看曹啟,教他在宮中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莫婆婆見這位小主人與曹志相談甚歡,也就沒有再打擾,隨便交代了曹啟兩句,就離開了。
客館之側(cè),有一處不太顯眼的小屋,那莫婆婆見左右無人,便快速走進(jìn)屋去,過了半晌,一只白鴿自屋中飛出,只見它在低空盤旋了一會,辨明方位之后,便朝著東??し较蚨チ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