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好時代。
一個連肚子都吃不飽的時代李清都一直覺得沒什么幸福感可言。
但是無論是從皮膚黝黑，雙眼發(fā)亮的李旭雪亮雙眼里，還是另外三個同樣瘦弱的少年身上，亦或是骨瘦如柴般餓著肚子打顫的先生上。
他都沒有感覺到絕望和傷感！
書聲里的先生打著哈欠，那張滄桑的臉頰幾次抽搐變化，只是最后落在李清都身上的時候還是變成了欣慰。
弄得李清都滿心愧疚。
李旭四人低著頭，眼睛卻有些紅潤。
這是一個很好的現(xiàn)象，李清都開始愉快的背書！
……
雖然很冷，雖然肚子很餓，雖然十二名學子只來了五人，雖然……太多的艱苦，但是水鏡先生沒有放棄教學。
“致良知，知行合一?！?p> 當七個字完整的從臺上先生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李清都還是被嚇了一跳。
牽扯太廣，太深。
且不說六字代表的學問如何超前，在后世又旋起何等驚濤駭浪，就只說在當下，這門學問就已經(jīng)潛移默化的影響了整個王朝的命脈。
千古唯此一人！
李清都第一次用很認真，很專注的眼神盯著前方的邋遢老人，思索這人究竟是什么來歷，身上為什么帶著這不該出現(xiàn)在西域之地的學問。
據(jù)他所知，那人大約十二三歲時候確實到過關外居庸關一帶過一次。
當時還留下了一首打油詩《蔽月山房》。
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于山，當見山高月更闊！
除此之外那人的活動都停在嶺南，江左一帶，并沒有再出關外才對，按照時間計算，如今武帝剛死，他確實應該還活著。
水鏡先生與那人……
書聲里的時間跑的很快。
中午的時候沈月蓮派丫鬟送來了午飯，為了讓李清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聰明伶俐的小丫鬟把飯盒揣在懷里送過來的。
“世子，你的午飯。”小丫鬟一雙水藍色的大眼睛清純無邪，只是小臉凍得通紅。
不是很習慣被人伺候的李清都覺得有些別扭，更不要說是一個那么可愛，水靈的小蘿莉，在五百年后的地球這么可愛的女孩只需要負責吃好，穿好，長大就行！
“外面那么冷就先不要回去了，下午陪我讀書吧。”李清都摸著女孩頭。
“女子是不能讀書的。”小女孩渴望的雙眼逐漸暗淡，捏了捏小拳頭無比傷感的開口。
“誰說的，先生說的嗎？”李清都看向水鏡先生。
水鏡有些莫名其妙，感覺這孩子是在挖坑給自己跳，不過還是搖了搖頭：“我沒說過這樣的話?！?p> “聽到?jīng)]有，先生說了你也可以讀書的。”李清都微笑開口。
水鏡先生一個踉蹌。
我說過這話嗎？我絕對沒唆使任何人讀書，更加沒有讓李清都的小丫鬟讀書，他覺得這個道理似乎得理清楚。
只是回頭看著笑臉燦爛如花的女孩，他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男尊女卑是這個時代的固有思維，朱子老人家更是將這條定律推崇至巔峰，三從四德之下的女性地位陷入了最黑暗的時代。
能夠無視朱子老人家的思想禁錮，水鏡先生確實擁有著超前的見識和學問。
最少身后的四位男子漢就對學堂多出一個女孩異常鄙視。
要不是先生老人家同意，他們準備對李清都發(fā)起一輪抵制，學堂這種神圣的地方怎么可能讓女子進入，更不要說是個丫鬟。
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做什么！
此風不可長，李清都為了糾正四個男子漢的扭曲想法，把自己碗里的雞腿只給了小丫鬟，讓四人看的直流口水。
小丫鬟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李沁怡。
學習天賦也高的出奇，僅僅半天的時間就將李沁怡三個字寫的工工整整，感覺要是再練習三個月，山谷里水鏡先生幫別人家寫春聯(lián)的技術活就得丟掉了。
得少掙好大一筆銀子。
為此下午收學之后的水鏡先生專門找了李清都做思想工作：“小子，你真的準備讓你家小丫鬟以后在學堂上學嗎？”
李清都很認真點了點頭：“李沁怡的學習天賦先生是見識過的，我覺得小丫頭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夫子！或許比我更加博學的夫子?！?p> “女孩子就算是讀了書也做不的夫子，我還是教她琴棋書畫吧?！?p> 李清都一雙大眼珠滾了一圈：“記得夏天的時候先生與山下的放牛娃對局，最終輸?shù)袅税雮€月的酒錢?！?p> 水鏡先生勃然大怒：“那是我讓了他一個大卒?！?p> “他讓了你一對車……”
水鏡先生轟走了李清都這個孽徒。
臨走之前還不忘提醒他不要裝死，好好用功讀書，距離南下應考，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兩個年頭了。
灰頭灰腦回到家的李清都被堵在了門口。
“是你讓小沁兒以后跟著你一起去上學的？”沈月蓮指著遠處楚楚可憐的小女孩開口道。
“水鏡先生說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沁兒也可以作證?！崩钋宥蓟卮鸬臄蒯斀罔F，畢竟這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的答案了。
遠處的小丫頭使勁點頭。
沈月蓮滿腔的怒火這才熄滅幾分，只是晚飯的時候桌上就只留了兩個硬邦邦的糜子饃饃。
啃得李清都牙疼。
好在沈月蓮的怒火都只發(fā)在了兒子身上。
對于李沁怡簡直養(yǎng)的比閨女還好，不然小丫頭也不敢真跑去學堂！
看著認認真真啃完糜子饃饃的沈月蓮這才消掉怒氣：“糜子饃饃好吃嗎？”
“聽說李旭那家伙這段時間都是喝米湯活過來的，我感覺他再這樣下去恐怕活不過這個冬天了?！?p> “所以糜子饃饃再難吃，你也沒有浪費。”沈月蓮看著兒子。
李清都點了點頭：“我們家似乎不缺吃的！”
沈月蓮疼惜的看著自己兒子：“李旭家也不缺糧食，月初的時候我還看到李旭家院子曬滿了糜子！”
“啊……”李清都有一種深深挫敗感，沒想到一世英名出門就被騙。
“就算是有糧食也舍不得吃！”沈月蓮嘆息一聲：“西域這地從來不缺金銀珠寶，但是缺糧食，只要你有糧食，‘閻王收命’都能躲過去。”
“再加上這兩年，關中大旱，流落出關外的糧食就更少了?！?p> “所以所有人都將這東西當做自己的命根子?！?p> 對于這個時代的任何人來說糧食問題都是一種傳統(tǒng)，從來沒人認為能解決掉。
李清都是哪個唯一有想法的人，并且還清楚的知道究竟如何解決掉這個傳承數(shù)千年的傳統(tǒng)，只是需要時間。
所以他從來沒有擔心過會餓肚子。
但是眼前的狀況告訴他大家都在餓肚子，就算有糧食都會餓肚子，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得讓所有人不在擔心糧食的問題！
李清都心道：“看樣子得先想辦法從紅毛夷那些地方把土豆，紅薯……這幾樣農作物的種子給搞過來?！?p> 只是也得等到開春。
一個沒有電沒有燈的世界天一黑就顯得漆黑一片。
借著微弱的燭光看了幾本西域介紹的雜文，眼睛就已經(jīng)開始酸澀難耐。
李清都就跑去睡覺了。
一覺醒來窗外又開始飄起細雪，李清都罵了一句：“他娘的，鬼天氣，還真是不讓人舒服幾天?！?p> 他在想要不要弄一個地火，不然這屋子實在太冷，蓋著棉被都寒。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扎著雙馬尾，穿著和自己一般裹成粽子的棉襖站在風雪里。
身后還背著一個稀奇古怪的小背包。
看樣子應該是母親昨晚趕出來的針線活，只是無論怎么看都顯得特別丑，不過李清都自己沒勇氣說出來。
燦爛的笑臉和異色的眼瞳勾人心魄。
李清都自然而然也就心情大好。
拉著小丫頭，提著水鏡先生的煲湯走去書院！
走到半路的李清都忽然停下腳步：“沁兒，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p> 李沁怡眨了眨眼：“好像那邊，應該是天山山脈有地方雪崩了，之前冬天的時候都經(jīng)常會碰到這種事情的?！?p> 李清都掃了一圈四周的山脈，抬腳踩了踩地上并不算多的封雪：“這八月飛雪才剛剛開始，雪崩沒有那么早的?！?p> 他將手上的煲湯交給小丫頭，摸著她頭道：“你先過去書院上學，煲湯交給先生，不然他早上多半沒力氣給大家上課了?！?p> 沒等小丫頭說話李清都就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