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一會兒就轉(zhuǎn)到街上。克里斯顯然對剛才的突發(fā)狀況摸不著頭腦。停在路邊,面帶不安地看向我:“那個,尹小姐,你好像誤會了,剛才只是打招呼!讓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雞蛋餅!”我笑盈盈地打斷他。
“???”克里斯差點(diǎn)兒摔倒在地上?!安?,我不叫雞蛋餅……”
我有心戲弄他?!袄习澹瑏韮蓚€餅!”我奔到路邊小攤,自顧自地說?!八馗鴣怼N乙话驼婆脑谒绨?,豪氣而溫柔地說:“別客氣,我請客!”“尹小姐,我是從T大來的……”他繼續(xù)嘮叨。我裝作沒聽見,拿了一個煎好的餅,大搖大擺地就向前走。“喂!不是說你請客嗎?”他在后面喊。“江湖規(guī)矩,我請客,你付錢?!蔽也换仡^地說。
“什么?”他又好氣又好笑?!拔疑砩现挥忻澜?,怎么付錢?”沒等他說完,我逃也似的加快腳步。身后隱隱有“喂……你給我回來!”的喊聲。
其實(shí)早在家門口,我就開始盤算如何甩掉這家伙了。為了不讓爸媽和江舟知道他來的目的,故意找借口把他帶離開家,再伺機(jī)甩掉。然而……
“大家快來看啊,老外吃飯不給錢!溜得比兔子還快!”聽見老頭嘶啞的吼聲和抄家伙的聲音,我驚異地回過頭。我這一看差點(diǎn)兒沒當(dāng)場暈了!克里斯和老頭一前一后,正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我奔來,老頭手里還高舉著一把鍋鏟。最逍遙悠哉的要數(shù)大黑狗,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遙遙領(lǐng)先?!澳隳隳隳隳恪尤怀园酝醪停俊蔽抑钢死锼共豢伤甲h地哈哈大笑。
“誰吃霸王餐了?我丟了美金給他!”他一張水嫩粉白的臉氣得醬紫醬紫的。
“那他干嘛追你?”
“我怎么知道?大概以為是秘魯幣!”
我大笑不止。他氣呼呼地拐帶了我一起狂奔。好容易把老頭甩掉,我們在一個幽暗偏僻的巷子里停下。“尹小姐!”他強(qiáng)抑著怒氣,說:“沒時間了,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談……”
“克里斯,你常向天主禱告嗎?”我置若罔聞。“咦,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他驚奇萬分:“我還沒來的及做自我介紹……”“跟我來就知道了!”我忽然收起嬉皮笑臉,變得異常平靜。
巷子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教堂。我率先走了進(jìn)去。
環(huán)顧四壁,雖然破舊簡樸,卻好不優(yōu)雅漂亮!教堂里空無一人,然,窗明幾凈,纖塵不染,彩繪的玻璃窗上,依稀能看見繪著的圣主耶穌圖像?!昂靡粋€清幽的圣地!”我心嘆。一陣清爽的微風(fēng)襲來,忽然心里一片空靈。
人生如夢,功名富貴,錦繡前途,都輕若浮云,風(fēng)吹一吹就散去。
天涯浩緲,風(fēng)飄四海之魂;塵士流離,灰染半生之劫。
生老病死,愛別離,放不下,求不得,怨長久……佛說人生有八大苦。而我,究竟品嘗過其中幾分滋味?
我閉上眼睛,靜靜地祈禱。
“我的上帝啊,尹小姐,沒時間了!”克里斯帶著大黑狗跟進(jìn)來,急火火地吼:“T大舉辦的繪畫大賽,今天復(fù)賽投稿就要截止了!快把你的作品給我!別輕易放棄這次機(jī)會!你一定要參加……”他一連串地說?!芭叮卸嗉??”我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翱偛粫B讓我去WC的時間都沒有吧!”說著我站起來,緩步向教堂外走?!耙d上帝啊!”他拍著腦袋叫:“這姑娘的畫那么有靈性,人怎么這么傻氣?難道天才和瘋子真的只有一線之隔?”走到教堂外,耳邊仍傳來他那怪腔怪調(diào)的中文。
我皺了皺眉,一腳踹在木門上,木門晃了兩晃合上了。我從外面叉上插銷。
“你干什么?”他察覺到了。
“別擔(dān)心!”我軟軟地靠在門上,悠然撫順了耳邊被風(fēng)吹亂的長發(fā),輕聲說:“一會兒做禮拜的人來了,就會幫你把門打開……克里斯!”
“你到底怎么知道我是誰的?”他又惱又奇。
“我猜的!”
“你以為自己中文說得很好么?那種古怪的腔調(diào),即使是電話,聽過一次誰忘得了?”我“噗嗤”笑出聲。“再說了,我想不出除了你,還有誰會喊我‘甜心’?這種詞只有外國人才會用吧!”
“那你見面還裝不知道……你……你是故意的?只為了甩掉我?”他終于轉(zhuǎn)過彎來。他當(dāng)然生氣了?!澳憬o我打電話,說要放棄參賽,作為比賽的三大評審之一,我勸你不要,你居然掛我電話!害我不得不親自跑來勸你……!開門,你給我開門!”他不斷拍打著門,幾要破門而出:“你知不知道,你的初賽作品有多驚人……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放棄這么好的機(jī)會……”
“夠了!”我冷冷地打斷他:“你以為自己是誰?我的事與你何關(guān)!”
立刻兩邊都靜默了下來。好一會兒,門內(nèi)猛地響起十分好聽的男中音,一聲沮喪的、孩子氣的、廢然低嘆:“我只是你的一個畫迷?。 ?p> 我微微一震,泫然欲泣。
“克里斯!”我克制住奔回去打開門的沖動,柔聲喊:“下次不要再隨便為不值得的人付出了。”
“為什么你是不值得的人?”他固執(zhí)地反問?!爱?dāng)我看到你的初賽作品時,我就想,擁有這樣才華的女孩,是不該被埋沒在人海中的?!?p> “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才華……”我低低地說?!岸椰F(xiàn)在……我有比夢想更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了解?!彼穆曇袈爜硎麡O了?!坝惺裁词卤茸非笞约旱膲粝敫匾??”
“值得么?”
比自己夢想更重要的東西?值得么?值得么?值得么?我闔上眼皮,和父親爭吵時江舟擋在我身前的樣子,那個吹簫伴我度過黑暗的月夜,還有七歲那年他笑著把蝴蝶蘭塞進(jìn)我手里的情景一一浮現(xiàn)在眼前。仿佛清晰如昨。
“很久以前有個女子說,”我幽幽地、輕柔地、囈語般地說?!皭?,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帶上一絲輕笑,我挺直背脊,仰起下巴。
“請不要再來找我!”
“還有,謝謝你和再見!”
我邁開大步向小巷的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