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診病之法;藥,用醫(yī)藥救治。故而,“名醫(yī)問藥”可以理解為名醫(yī)問診開方,治病救人。
——題記
南夢溪自知,對于醫(yī)藥的認識尚且淺薄,不敢斷定腹痛之起因,于是她回到朱仙鎮(zhèn),踏著清晨的微亮尋找醫(yī)館,必須得找個郎中給自己看看病,否則腹痛不止,太耽誤行程。
南夢溪找見了一家醫(yī)館,有牌匾寫著同仁堂??赡苁悄蠅粝獊淼奶缌?,天剛亮,人家還沒開門。
南夢溪上前剛要敲門,這時門開了,開門的應(yīng)該是醫(yī)館學(xué)徒,二十不到的小伙子。
“你要看???”小伙子對南夢溪說道:
南夢溪點點頭,而后小伙子說道:“哦,那請進吧?!?p> 在醫(yī)館一側(cè)有問診桌和凳子。南夢溪進門后,小伙子引領(lǐng)南夢溪到問診桌前,說道:“你先坐,我去叫我?guī)煾浮!闭f完,小伙子就走向后堂,在門廊處停下,朝里面喊:“師父,有人瞧病——”
小伙子話音落下,不多久,從門廊里面走出來一個人,他名叫杜衡,四十歲,妻子郭淑華,聰敏賢惠,他們沒有子女,三年前收得一徒弟,名叫青宇。
杜衡來到問診桌里側(cè),坐下后問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右肋下疼,您先給我號號脈吧!”南夢溪說著,就把右手腕搭在了號脈的小枕頭上。
杜衡的手指剛按到南夢溪的脈搏上,表情就沉下來了,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南夢溪,心中思量,她的脈門怎么這么涼,該不會是——杜衡號脈好一會兒,神色就這么一直嚴肅著,直到號脈結(jié)束。
“怎么樣,大夫,我得了什么病?!蹦蠅粝獑柕溃?p> “姑娘你是什么人?”杜衡問道:
“大夫,你什么意思?”南夢溪不明白,一個郎中問自己的身份是何故,于是用試探性的語氣問道:
“姑娘的身形高條,肯定不是南蠻夷族,樣貌端莊靈秀,肯定不是旁門左道?!倍藕庹f道:
“你到底要說什么?!蹦蠅粝獑柕溃?p> “姑娘我先做個測試,你稍等我一下?!倍藕庹f完,起身就走到后堂去了。
杜衡到了后院,在一棵樹上尋摸了半天,取下了一個什么東西,而后又走回醫(yī)館前廳。
南夢溪看見大夫走回來,用莫名其妙的神色看著他。南夢溪不懂為什么要測試,醫(yī)病有望、聞、問、切四法,從未聽說過還有測試這一項,他要測試什么?
杜衡走到桌前,把手伸到南夢溪前面,這時南夢溪看到大夫手上有一只毛毛蟲,毛毛蟲挺小的,還沒長大。
南夢溪看著大夫兩指間夾的毛毛蟲,在那懶洋洋地扭動身體,并沒有被嚇到,反倒更加疑惑。南夢溪在山里長大,見過各種各樣的蟲子,對它們沒有恐懼感。
杜衡見到南夢溪神色安定,沒有被嚇到,而后就把手收回去,坐到了椅子上,而小毛毛蟲被放到了桌上,毛毛蟲悠閑地到處爬,大夫就拿了個杯子坐到它的上面,毛毛蟲挺小的,杯子底兒就能把它罩住。
“大夫,你這是在干嘛,毛毛蟲又不能止疼?!蹦蠅粝f道:
“姑娘,我有話就直說了,你的脈象沒大問題,可你的體溫有點低,我認為你是中了蠱?!倍藕庖娔蠅粝袂橐徽?,似是很驚訝,轉(zhuǎn)而又沉默,他心中有點忐忑,難道是說得太直接了嗎,于是又說話,轉(zhuǎn)移南夢溪的注意力:“有些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蟲子,即使知道它們無毒無害,不咬人,卻還是感到恐懼或者惡心。試想一下,如果你怕這些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小東西,而我又告訴你,你肚子里有這么一只小爬蟲,你非得暈過去不可?!?p> 南夢溪一邊聽杜衡在那說,一邊用力捂了一下右腹部,思緒有些紛亂,沉默良久,才說道:“中蠱?怎么可能,我沒得罪過什么人,為什么要害我,對我下蠱。”
“姑娘出身名門,斷不是邪門歪道之輩。所以,我也覺得姑娘是被人下蠱?!倍藕庹f道:
杜衡的話語里,前后邏輯又讓南夢溪搞不懂了,她疑惑又氣惱地說道:“除了被人下蠱,難道還有別的緣由嗎?”
“當(dāng)然有。巫善于用蠱,在以前巫和醫(yī)是交纏在一塊的,故而有巫醫(yī)這一稱呼,巫醫(yī)常用蠱救人。后來巫和醫(yī)逐漸分道,醫(yī)開始研究草藥,并用于救人,而巫逐漸沒落,如今只存在于西域、滇南一帶,懂的人極少,卻還沒用在正途,成了謀財害命的幫兇。我接下來要說的一種情形是——那就是自愿中蠱。我以前追隨師傅學(xué)醫(yī)時,聽師傅說,江湖上有人用蠱練功,來強化體魄,姑娘你顯然不屬于這種情形。”杜衡說道:
“才剛死過一次,這又要死了嗎?”南夢溪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姑娘不要如此絕望?,F(xiàn)在的人對蠱都很陌生,因為總用于害人,所以又對它產(chǎn)生了不小的偏見。其實,蠱也是可以醫(yī)病的,我不敢斷言姑娘中了哪種蠱,可是你那溫和的脈象,真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杜衡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道:“我看得出,姑娘身上有風(fēng)塵仆仆之色,似是在急著趕路,不過我還是希望姑娘能留下來,隨我去一趟通猿谷,我的師傅谷逸仙在那里隱居,他老人家的醫(yī)術(shù)和閱歷可不是我能比的?!?p> “徐達的大軍馬上就要渡黃河了,我得在他們之前到大都,否則我此行就沒有意義了。”南夢溪說道:
“姑娘,我說話不拐彎抹角,蠱蟲是有休眠期的,而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適合遠行,長途勞頓必定導(dǎo)致氣血不調(diào)。你的身體不好,蠱蟲就不安定,一旦蘇醒,你可能就永遠到不了大都了?!倍藕庹f道:
權(quán)衡之下,南夢溪決定去一趟通猿谷,去找谷逸仙治病。杜衡向徒弟青宇交代了一下醫(yī)館中的瑣事,并叫上妻子郭淑華,夫妻二人陪同南夢溪,向通猿谷而來。
通猿谷在朱仙鎮(zhèn)東五十里,山路曲折,空谷幽深,兵禍?zhǔn)當(dāng)?shù)年,都沒有波及到這里。谷中少水源,鮮有人家,谷逸仙于山坡之處,建茅屋籬笆小院,茅屋之外綠草如茵,點綴幾許野花,并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叢林深處。
南夢溪見到谷逸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七十多歲,須發(fā)已經(jīng)花白。谷逸仙年事雖高,然身子骨健朗,耳聰目明,精神閃爍,杜大夫帶南夢溪進院時,他正在院里晾曬草藥。
“師傅,我和淑華來看您了?!倍藕庾呱锨埃f道:
“看見了,你們剛到山腳,我就看見了。”谷逸仙繼續(xù)拾弄藥材,頭也沒回,說道:
“師傅,您又生氣了不是?我們要接您去醫(yī)館,您不是說什么都不肯嘛!”杜衡說道:
“外面天天打仗,鬧騰!”谷逸仙說著,就轉(zhuǎn)過身,而后又說道:“這位姑娘是誰呀?”
杜衡再行禮,而后說道:“師傅,有事還得求您。昨日她到我醫(yī)館瞧病,弟子不才,診而未能醫(yī),故而帶來讓您給看看?!?p> 杜衡見到師傅點頭,而后轉(zhuǎn)身對后面的南夢溪說道:“白姑娘,這位便是我?guī)煾怠!?p> 南夢溪上前一步,向谷逸仙行禮,說道:“前輩好,晚輩白千羽,有勞前輩?!?p> “來,白姑娘,到這邊坐,讓我?guī)煾到o你瞧瞧。”院子另一側(cè)有兩個木墩,杜衡示意南夢溪到那里坐下,讓谷逸仙號脈。
南夢溪坐在谷逸仙左邊,把右手遞過來,搭在谷逸仙大腿上。谷逸仙號脈片刻,神色有些吃驚,抬頭看了一眼杜衡,而后又讓南夢溪換左手,繼續(xù)號脈。
杜衡看谷逸仙號脈已有一會兒,不由地問道:“師傅,怎樣,是中了蠱毒嗎?”
谷逸仙沒有回答杜衡的問題,而是說道:“杜衡,淑華,你們也先別急著回去了,留下給我?guī)蛶兔Α!?p> “行,醫(yī)館那邊有青宇,那孩子勤快,出門時已經(jīng)交代過,可能會在您這多住幾天。”杜衡說道:
南夢溪見到谷逸仙和杜衡的臉上都帶有一抹愁云,而后說道:“前輩,杜大夫,如果沒得救,那就幫我止疼,別干擾我的行程就行了,我得趕快到大都去找我?guī)煾浮!?p> “白姑娘,你給我們?nèi)鞎r間,即使醫(yī)不好你,也一定幫你把病情穩(wěn)住?!倍藕庖姷侥蠅粝聊剖峭饬?,而后又說道:“我看你倦意很濃——淑華,你陪白姑娘進屋休息一會兒吧,聊聊天,我跟師傅商量一下藥方。”
“多謝你們。”南夢溪說著,就從木墩上站了起來,郭淑華陪著她一起進屋去了。
杜衡看著她們進屋了,而后壓低聲音說道:“師傅,她的這種體征與二十年前的那個人是不是很像——身體冰涼,脈象溫和平穩(wěn),卻又有別于常人。”
“是天蠶訣又重現(xiàn)江湖了嗎!”谷逸仙沉思著說道:
“修煉天蠶訣,需要以天山雪蠶為引,功力雖可大增,但卻要每日受雪蠶食咬之痛啊?!倍藕庹f著,就坐在了木墩上。
谷逸仙和杜衡一起定了一個初步治療方案,是一種外治療法,具體的就是溫水浴。
通猿谷中水源很難找,杜衡要取水,還得跑到后山去,那有一條涓涓溪流。配藥,煮藥,這些非體力活,由谷逸仙來做。取水,劈柴,燒水,這些體力活,就得杜衡來干了。
南夢溪躺在床榻上,和郭淑華聊天,南夢溪說了自己為何急著要去大都找?guī)煾?,她也問杜衡和郭淑華結(jié)婚這么多年,為什么沒有孩子。郭淑華告訴說,十六歲那年,家中遭難,腹部被人劃了一劍,命救回來了,但子宮受損,不能懷孕了。
自離開武當(dāng)山,南夢溪就沒怎么休息過,她聽郭淑華娓娓道來,說著說著,她就睡著了。當(dāng)郭淑華把她叫醒時,她看看天色,發(fā)現(xiàn)太陽都已經(jīng)接近西山了。郭淑華把南夢溪叫起來,帶著她繞過側(cè)邊的屏柵,來到里屋,南夢溪一走近,便聞見了淡淡草藥味,并且見到有個浴桶。杜衡在木桶邊,他的手在水中,測了一會兒水溫,感覺溫溫的,而后說道:“水溫差不多了,對于一般人而言,熱水浴更能發(fā)揮藥效,可是不知為何你的體溫比一般人都低,我和師傅都擔(dān)心,高溫可能會讓你的病情惡化,所以決定用溫水,你也可以試一下,感覺合適了再進去,畢竟你我的體溫不太一樣。淑華,我先出去了,你在這照看一下?!?p> “杜大夫,杜夫人,真是辛苦你們了,為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忙前忙后?!蹦蠅粝屑さ卣f道:
“哪里,誰讓你是病人呢!”郭淑華開玩笑地說道:
“好了,我出去了,給你們和師傅做晚飯——彩虹七色粥?!倍藕庹f道:
“好——”郭淑華回應(yīng)道:
杜衡用砂鍋煮粥,鍋內(nèi)用隔板分割出五個部分,稻米是粥的主要組成,每個部分里都放。此外,每個部分里又分別加紅豆、綠豆、谷米、紫糯米,最后一個里只有稻米,這樣每個部分相互獨立,煮好的粥就會是紅色、綠色、黃色、紫色,還有白色。砂鍋一共就五個部分,做出的粥五種顏色,所以這七色粥有點名不副實。
谷逸仙在山中住了將近三十年,教過的徒弟非常多,遍布社會各個階層,從宮廷御醫(yī),到江湖郎中,谷逸仙都曾指點或教導(dǎo)過。因為弟子多,全盛時期有七八個人同時在此求學(xué),所以這山中小院里,生活用具很齊全,小到炊具,大到床鋪,該有的都有。
天已經(jīng)黑了,山里不比鬧市,大晚上的最好別到處溜達,遇到猛獸怎么辦!他們早早地就進屋休息了,谷逸仙和杜衡在一個房間,南夢溪和郭淑華在隔壁,睡在同一張床上。南夢溪白天睡了幾個時辰,現(xiàn)在反倒睡不著了,聽著屋外各種動物的叫聲。
“怎么,睡不著嗎,是不是不習(xí)慣,在重陽宮沒機會聽到山里的聲音吧!”郭淑華說道:
“不是啊,我就是山里長大的,從未去過重陽宮,師傅不允許。師傅說我在重陽宮會威脅青松掌門在江湖上的名望和地位,全真教道士是要出家修行的,不能結(jié)婚,一旦有人說我是青松掌門的私生女,他的掌門之位就會受威脅,全真教的明爭暗斗甚是激烈,沒什么情面可講?!蹦蠅粝f道:
“嗯——”郭淑華猶豫一下,說道:“恕我好奇,那你到底是不是——”
“就算是,師傅們也不會承認,我也沒法證明。師傅說,當(dāng)初是要把我送到峨眉去的,可是后來師傅聽說新任峨眉掌門做事狠絕,就偷偷地把我留下了,藏在終南山以南的山里,一藏就是四五年?!蹦蠅粝f道:
此時,并非盛夏,山里還是有點涼的,所以她們穿著衣衫睡覺。早上,南夢溪醒的很早,坐起身,無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把郭淑華的衣角粘起來了。南夢溪悄悄地把衣角拽掉,聽見了輕微柔和的“呲啦”聲。南夢溪將手指屈伸幾下,仔細觀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手上也沒有黏性的臟東西,比如昨晚的米粥。南夢溪又在自己衣角上試了幾下,也沒有把衣角粘帶起來,到底怎么回事,南夢溪實在想不明白。
事實上,冰蠶讓南夢溪的身體進化了,不但五感比以前敏銳,而且還有了其它能力。蠶可以穩(wěn)固地趴在桑葉上,而不會被風(fēng)吹落,是因為蠶足的底部有趾鉤。南夢溪的指尖也進化出了這種結(jié)構(gòu),而且更加堅韌,這種小鉤十分微小細膩,眼睛看不見,但是接觸皮膚會有絲滑的粘貼之感。這種能力南夢溪從未體驗過,還不知道怎么用。
這個時候郭淑華也醒了,看見南夢溪在盯著手指發(fā)呆,于是問道:“怎么了?”
“哦,沒事,有點發(fā)麻,可能是睡覺壓的。”南夢溪不想跟郭淑華說剛才的事,因為解釋不清楚,于是就說了謊。
谷逸仙并沒有發(fā)現(xiàn)南夢溪的特殊變化,仍然是依照經(jīng)驗,為南夢溪治療病痛。經(jīng)過各種手段的診斷,發(fā)現(xiàn)冰蠶早已在南夢溪的肝膽之間結(jié)繭休眠,此次疼痛是過度疲勞以及氣溫回暖所致。
在醫(yī)病期間,谷逸仙囑托了許多事,比如勿動怒,怒則傷肝;勿動武,武則傷身;決不能飲酒,酒會加重肝臟的負擔(dān)。谷逸仙還著重強調(diào)戒情欲,情欲乃烈火,萬萬要不得。
在南夢溪離開之時,谷逸仙又送給她十二顆冰丹,是天山雪蓮所制。眼看就要暑伏了,天是一天比一天熱,冰丹可以調(diào)控體溫,為冰蠶營造低溫環(huán)境,能使它安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