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洪少德到我家來找我開始,很多人都勸過我不要趟這趟渾水。顧靈想把我嚇走,于是信誓旦旦地說我沒辦法活著走出名荒山,洪少德昨天晚上也想勸我,但我沒有動搖。
我知道昨天晚上,翟厲厲原本也是想勸我的,但是洪少德朝先說了那些,所以他沒有問出口。而今天這件事情是在預料之外的,他希望我因此退卻,繼續(xù)往前會遇到的危險只會多不會少。
我下了床,站在他面前很認真地對他說:“翟厲厲,我知道你會理解我的,我保證我會惜命的?!?p> 他也看著我,沒有驚訝也沒有糾結,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好,我陪你?!?p> “謝謝你?!?p> 我選擇放棄也好繼續(xù)也罷,說不定他在問我要不要繼續(xù)的時候,就決定了支持我的選擇。
或許是因為我們三個在房間里耽擱太久,外面大娘已經開始問面湯冷了沒有。我看向那碗我饞了很久的蔥花面,咽了咽口水,還是先出去快速洗漱了一下。
我看著鏡子里通紅的眼睛,發(fā)現(xiàn)紅血絲在一點點的褪去,我松了口氣,快速打整好自己就朝心心念念的蔥油面飛奔過去。
之前定下的計劃是九點出發(fā),我吃完早點后不久,隗思敲開了院子的門。
見到“她”,裴佐生的反應就像是耗子見了貓一樣,用最快的速度躲在我身后,不時偷看兩眼這個和他一起生活了半個月的“阿姨”。
而隗思見了他就翻了個大白眼,一邊和洪少德匯報著準備工作,一邊還是忍不住往我后面看。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和大娘打過招呼,就帶著各自的行李準備出發(fā)了。
隗思想起了什么,就把背在背上的那個小包扯下來,遞給裴佐生?!拔覀兇笕艘マk事情,你拿著你的東西找村長去,那大爺把你當親孫子似的不會餓著你,我已經聯(lián)系到你家人了,過兩天就來接你?!?p> 裴佐生接過書包,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要和你們一起去?!?p> “不行!”隗思真的像貓一樣“炸毛”了,厲聲喝道。
裴佐生看她那樣,縮了縮脖子,立馬換上一副委屈的樣子,扯著我的衣角,干眨著眼說:“我不要和麻麻分開,麻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說著用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我,“麻麻你不要我了嗎?”
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我看了看這幾個人,除了隗思在醞釀著爆發(fā)前的怒火,其他人竟然都露出了認真思考的樣子。
我心說不是吧,你們不會真的被這個小鬼騙了吧,不會真的覺得他可憐要帶他一起上路吧。
雖然以我的立場,是不論如何都要說服他們把裴佐生帶上的,但還是忍不住吐槽,“我和我才見面一天的老母親難舍難分”的戲碼竟然真的會有人相信。
然后就見洪少德點頭說:“就先帶著吧,前面的路已經探過了,進遺跡前沒多大危險。到時候把他留在營地里,自己人照看起來也方便,等他家人到了接走就行。”
他后面那句話是對隗思說的,貓對著那只眨著可憐巴巴的大眼睛老鼠打量了一會兒,思考之后沒有再反駁。
“……”我當然沒意見,看洪少德的樣子就知道,他昨天雖然沒套出什么話來,但也沒輕易相信裴佐生的說辭,對這孩子依舊存疑。
而翟厲厲從頭到尾都在觀察著裴佐生的一舉一動,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問題。
我看裴佐生一臉得意,覺得瓜娃子那么矮一個,還拼命用鼻孔看人的樣子透著一股蠢樣。
之后,隗思走在最前面帶路,我們跟在后面。裴佐生膽子就大了起來,大步的走在我前面。
他那個書包是獨眼小黃人的樣式,眼睛部分是凸出來的樣式,材質大概是塑料。
隨著裴佐生走動時的律動,那只眼睛的眼珠子竟然在轉動。我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眼白部分還有其他紋路,不注意看就像眼睫毛倒插在眼睛里,圍了一圈。我離他比較近,所以很容易就看清楚了那些紋路,竟然是個簡易的羅盤!
我一時間有些無語,這些喪心病狂的道士都會和小黃人搞聯(lián)名了嗎,看那顆轉動的黑眼珠,恐怕就是指針了。
我一路上的心情都有些微妙,等到了集合的地方,就看見肖寺和林依木像兩個主心骨,指揮著行動組的人確定上山路線和排兵布陣。
看到洪少德,所有人都停下來,朝他擺出一副聽命令的姿態(tài),我聽說過洪氏的人很有紀律,這下總算是見識到了。
洪少德開始和各部門負責人了解準備情況,然后進行安排。
我找到楊醫(yī)生在的那一堆,知道那里就是后勤,拉著裴佐生走了過去,站在楊醫(yī)生側后方做好助理的工作。
翟厲厲沒有和我一起到后勤,這是我們之前商量好的,我身邊有裴佐生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如果一直和他在一起,恐怕會惹人猜疑。
交代好一切,剛好九點。我數(shù)了一下人數(shù),后勤有強大的人數(shù)保障,加上裴佐生一共十二個人,醫(yī)護人員四個,其余人帶著大部分物資。情報和技術人員最少,加起來也才五個,他們的各類裝備很多,其中大型的那幾件都由后勤的人搬運。行動部門分為兩個組,四個人跟著肖寺,三個人跟著林依木,翟厲厲跟在隊伍里,看上去不歸任何人管。
行動部門的人雖然不多,但每一個看起來都不好惹,而且按照我之前了解到的,這些人里半數(shù)以上都是尋魂人。
這次上山的人一共二十八個,還有一部分留守在村子里。加上物資,看起來頗具規(guī)模的隊伍徒步出了村,沿著那條幾乎干涸的河道往后山走去。
對比之下,我越發(fā)想不明白我哥為什么只帶七個人來這兒了,如果說第一支隊伍是不確定危險程度所以準備不充分,那在上一支隊伍失聯(lián)的情況下,為什么還是選擇那么簡易的隊伍?
后勤是在最后面的,我能夠看到隊伍的全貌,行進的速度不快,裴佐生也可以輕松跟上。我得空觀察著四周的地勢和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身處其境和在衛(wèi)星地圖上研究的有很大不同。
楊家村處于山坳子里,四周的山都很高,山里的植被有參差,部分高大的目測可以達到二十多米,到了林子深處應該能達到三十米甚至更高。
河道是沿著楊家村西邊延伸的,越靠近名荒山,河道越濕潤,到了后來可以看到細流,在河道中間淺淺透出石沙。
我問楊醫(yī)生:“一直沿著河道進山就可以了嗎?”
楊醫(yī)生搖了搖頭說:“前面可以沿著河道走,但之后有一段路需要繞開,之前探路的人在那附近遭遇過人為的陷阱,不確定是不是獵戶用來抓喝水的野獸的。”
之前也聽他提起過,似乎已經排查過一輪了,但因為時間太短,不確定是否排除了所有陷阱,所以還是要盡量避開。
當時聽他說我沒想太多,現(xiàn)在我知道了更多的情報,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飲先不論骨鬼山案之后還有多少獵戶肯進這座山,就說這年頭打獵的人也不多了,有捕獸陷阱也應該是些年歲較長的。
而且這山里還有一些徘徊著伺機偷襲的“幸存者”,他們在山里幾個月了,必須靠著水源才能活,那些陷阱的目標是獸是人還真不好說。
我問道:“楊醫(yī)生,那些陷阱看上去是舊的還是比較新的?”
楊醫(yī)生回過頭來,透過厚厚的鏡片用充滿意味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說:“倒是不舊,多新也不好說。那些坑看上去是才挖不久的,但是捕獸夾都銹了?!?p> “……”我想了想,再說道:“之前進山探查的時候只發(fā)現(xiàn)了陷阱嗎?我聽說之前私下進山探索的散戶,還被野人襲擊過,咱們的人沒遇到過類似的嗎?”我不想暴露自己掌握資料的事情,老楊看起來在隊伍里地位挺高,知道的也不少,所以我用“野人”做借口,看看能不能打聽到幸存者的蹤跡。
“野人嘛……”楊醫(yī)生的腳步輕微出現(xiàn)了一點停頓,隨即恢復了正常速度,“那倒是沒有,或許是我們運氣好呢,沒遇到什么有攻擊性的東西,猛獸也沒有。也是因為這樣吧……我覺得這座山里除了陷阱,顯得太安靜了點,就像是幸運神提前把山里的東西都清理了一遍,哈哈。”
幸運神?我對這方面沒什么涉獵。但“清理”這個詞配上“名荒山”,不由得讓人想起那些曾經在山里消失的東西,不寒而栗。
楊醫(yī)生指著一個方向,那里被植被遮蓋,但看地勢應該是河道上游的某處?!拔覀兊奶剿髦坏搅税肷窖弦稽c的地方,我們今天的目標就是到達那里,按計劃要爬兩個多小時,到那里把帳篷和設備都安置好,然后以那個地方為據(jù)點進行深一步的探索?!?p> “為什么只探索到了那里?”我有些好奇,直覺認為那個地方有特別之處。
楊醫(yī)生笑了一聲,“那個地方有個一座湖,儲水量非??捎^,和河道的干涸完全不一樣,適合扎營。而且,那座湖還有個特殊的地方,等你看到就知道了,那可是難得一見的?!?p> 我越發(fā)好奇,但沒有追問。把這點好奇心當做爬山的動力之一,看著眼前漫漫的山路,在心里給自己鼓勁。
進山后的路起初沿著河道走起來還可以,等到了那段需要繞開河道的路,就變得稀奇古怪了起來。裴佐生到后來走不動了,我想背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不由己。
后勤部門的大哥們雖然身強力壯,但是個個背負著一堆裝備。行動部門在最前面,與我們相距了近一百米,我不好追上去請求幫助,體力也不允許我追上去。
最后,前面相鄰的情報人員里,一個不再跛腳的“大嬸”脫離了隊伍,稍慢幾步來到我身邊,三兩下把小黃人書包掛著身前,背起了裴佐生。
我盯著“她”上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她”似乎比上山前高了許多,也壯了一些,弓腰背上裴佐生的時候才和我一樣高度。我琢磨著“她”究竟是男是女,又是怎么變化身形的,就見隗思背著裴佐生往前走,墜在情報組的最后,也就是后勤的最前面。
將近三個小時后,我看見前方原本密集的樹木環(huán)繞出一塊空地,似乎是一處山腰平臺。前面有人發(fā)出了驚嘆聲,我想應該是看到了楊醫(yī)生說的那座湖。
隨著行進,我終于得以看見那處景象的全貌,一時間也被眼前的事物驚到了,和身邊幾個之前沒進過山的人一起發(fā)出了驚嘆。
在山林之中,連平時最頑強的雜草都退避開來,不愿意靠近那片水源半分。寸草不生的裸露土地環(huán)繞著那片碧綠色的湖,形成了一圈寬度超過十米的干凈的褐色的環(huán)。
最讓人覺得驚奇的,是這片湖的湖濱被高高拱起,碧綠的湖面高高懸起,水面高于地面超過半米。
山中有駁雜的風吹過,靜靜懸浮著的湖面蕩起漣漪,碰撞在岸邊又折返回去,凌亂又極有規(guī)律地變成了一排排尖錐般的紋樣。
楊醫(yī)生給我看了張航拍的照片,畫面中的湖岸勾勒出左右對稱的形狀,他說:“當?shù)厝斯苓@座湖叫做‘口湖’,因為它的形狀就像一張大口,抬高的湖岸就像嘴唇,山風吹過的時候,水波紋會變成它的牙齒?!?p> 我注視著那些久久不肯散去的尖利水紋,雖然充滿巧合,但惡魔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出現(xiàn)在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山里,詭異中,竟然透露出一種宿命糾纏不清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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