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想多了，洛陽的花燈哪個不美，豈是這種花燈可以比得上的？”丫頭看秦玉沉思不語，怕是想到了南云胡，趕緊寬慰道。
“說得是，今夜確實有些多愁善感。”秦玉緩過神來，不再有所憂思。
“怕是小姐就要嫁人了，難免會胡思亂想吧。把心放寬些，姑爺可是良人，一定不會辜負小姐的?！毖绢^繼續(xù)勸慰道。
“恩?！毕氲骄鸵榧?，秦玉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人群狂歡過后，不斷散去，獨留嚴寒冬日雪地里的燈，溫暖卻又落寞。
回到梨花小院的南云胡在床上暈乎乎地躺著，遠聆風趕緊去叫大夫，金喜用冷水帕在南云胡的額頭上放著降溫，又用溫水帕給南云胡擦拭著手心，試圖減少她的難受。冷熱手帕來回交替，希望可以有些作用。
“發(fā)什么呆？”回過神來金喜發(fā)現(xiàn)遠聆風沒有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
遠聆風看著金喜照顧南云胡想起來什么，一時之間愣了會兒神，還未有所思索就被金喜打斷了。
“沒想什么?！边h聆風回答。
“那就快去！”金喜又道。
“這就去了，總是打人，很疼的，對我一點都不溫柔！”遠聆風說完就走了。
金喜覺得奇怪，剛才不過是拍下肩膀，一點也沒用力，這淋壞了身子能治，淋壞了腦子可治不得啊。
金喜還來不及細想，南云胡就“哎呦”起來，不過她正在發(fā)燒，額頭又很燙，唇齒不清中也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依稀聽到“冷”字，金喜又給她加了床被子，把額頭的毛巾換了換。
南云胡糊里糊涂的記憶開始翻涌而來，清晰無比，讓人生疼。
她在睡夢中說冷，秦玉給她加了床被子。秦玉是她的朋友，那時對她很好很好。秦玉帶給了她這世間最美的溫柔。
那年她還是豆蔻年華，少不更事。雖然備受母親討厭，不時打罵，但日子過得還是可以的。她不懂母親為什么總是罵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有時候會想著可以吃少一點飯，母親可以少生一點氣，若是能得到夸獎，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覺得自己的運氣是極好的，趕上了梨花書院還在招生。有人告訴她那里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她是非常向往的。母親覺得女孩子懂那么多沒什么用，還不如在家干活。不過在聽說那里可以給吃給住的時候，就把她打發(fā)了去，只要南云胡隨時回來干活就可以。她就按著別人的指引去梨花書院了。那時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她見到秦玉。
她第一次見到秦玉的時候，秦玉正站在一棵梨花樹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棵梨樹開滿了花朵，和她相映成趣，二者相比，南云胡竟分不出誰更美麗。
那是秋天啊，而梨樹居然開花了！
當時的自己與她相比十分寒酸、二者相形見絀，實在是自慚形穢。秦玉倒是不覺有異，渾身散發(fā)著熱情、快樂的氣息，和南云胡歡喜對話。二人真誠相待，滿心幸福。
“你也是來這梨花書院的？”秦玉向南云胡走過來，說道。
“對，聽說這里包吃包住?！蹦显坪卮鸬馈?p> “這樣啊，我也是。那我們便一起吧?！笨粗显坪舸舻臉幼?，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可——以，當然可以?。 鼻赜竦穆曇羧绱颂鹈?，這樣的邀請讓南云胡覺得極不真實，以至于她在回答的時候顯得有些結(jié)巴。
梨花書院基本教習禮樂射御書數(shù)。南云胡不懂，只知道跟著學就是了。她們兩個經(jīng)常黏在一起，秦玉會糾正她寫的字，送給她好看的發(fā)帶。她會給秦玉自己少得可憐的發(fā)帶里最好的那個。那時她并不知道，歡樂的背后，兩個人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她回家干活用冷水很多，導致肚子疼的時候，秦玉會帶來很多大棗給她吃，說是從西域那邊送過來的，可以補身體。接著又給了她很多南方紅糖熬水喝。
“你不舒服，就吃些好的。這些都給你。我家里總是有好多的。”秦玉輕輕地告訴她。
秦玉偶爾會帶來各式各樣的糕點，她是沒見過的，覺得很是新奇。她的衣服不合身，秦玉就送了衣服給她。南云胡驚訝于她送的東西，知道她們雖在一起，很多東西卻是不一樣的。
秦玉告訴她有很多女孩子討厭她、因為嫉妒而孤立她，男孩子喜歡她但是目的不純，為此很困擾。南云胡心疼秦玉，她立即拍著胸脯向秦玉保證道：“我雖然不是很厲害，不過也是可以保護你的?！边@時候，秦玉笑得就像一朵花，她本來就像花那樣美。
她會送秦玉自己種的扁豆，給她帶清涼的薄荷葉明目，一起去伊水旁邊釣魚，知道哪里的路最好走，那片的山花最漂亮，哪里的樹林有傳說。她會給秦玉看她插魚的技巧，而秦玉就在旁邊拍手鼓掌；也偶爾捉野雞烤來吃，追青蛙和看蝌蚪，逗狗溜貓，不亦樂乎；她會在前面開路，把蟲蛇都趕走，也會食野花吃野兔。她們一起看山，一起望水，也可以一起看河面上船只漸漸遠去；也會坐在地上隨意玩耍，留待青煙裊裊升起。
她給秦玉的是這世間誰都能擁有的伊水河畔的風光，以及她懂的一些小玩意兒，天賦異能學來的搞笑表演。她生在這自然里，也帶來這些。她把自己的世界給了秦玉，盡管知道這些都微不足道，卻也并未氣餒難過。兩個真心實意的靈魂，虛化的外在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在冬天，南云胡的手總是會生凍瘡，從來沒有人在意過。每當?shù)搅舜禾斓臅r候，雙手就會變得奇癢無比。凍瘡是年復一年地凍手、瘙癢、撓手，漫長地等待夏天。繼父不管、母親又是極其粗心，而自己也不想給母親添麻煩。只有秦玉心疼且非常在意她的手，那時候秦玉的關心是什么也不能代替的。
“這么好看的手，現(xiàn)在又腫又紅，可怎么好？”秦玉看著她的手，竟要掉下淚來。說著就把錢財拿出來，要帶她去看大夫。“不夠我從家里拿，這些給你?！?p> 當時不是借，是給，是直接要治好南云胡的手。南云胡受寵若驚、不知所措。秦玉眼睛里閃爍的都是真誠明亮的光芒，南云胡聽了這些話感動地要哭。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家境比她好得太多，也比她漂亮得多，拿出一顆真心對她，實屬難得。南云胡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十分感激上蒼，也倍覺開心異常。
“放心，我有偏方的。我經(jīng)常用各種藥草來泡手，很快就會好的?！彼辞赜褚?，趕緊寬慰道。秦玉真誠的目光，讓她想到那樹美麗的梨花。而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卻讓她心疼。這種時候凍手疼不疼已經(jīng)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那就好。師傅都說你用劍有天分，這手若是治不好，就太可惜了?！鼻赜駥χ?，眼中不再含淚。
“恩，我以后若是奪得劍術第一，一定可以保護你的！”當時的南云胡并不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大，只知道梨花書院就是全部，溪瀲山莊就是天下第一。那時候她還對自己的夢想有著小小的期待，眼中盛滿了希望的光芒。
“等你奪得的時候再說，不要小看任何人！”秦玉無奈了，卻也因為南云胡的話而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藥草治凍瘡根本是南云胡胡謅的，她不懂醫(yī)術，也不知道什么藥草可以治手。對各種藥草嘗試失敗后，南云胡覺得自己可以嘗試著和母親說一下凍瘡的事情。然而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母親的謾罵。
“女孩子有的吃就不錯了，你還有衣服穿，居然還想要錢？你的手就是用來干活的，凍手而已，你哪有那么金貴？識了字就覺得自己是大小姐了不成？居然還敢責問我！”南云胡母親聽到南云胡提錢的時候瞬間暴怒。
“我沒有責問你，我也不敢?？墒鞘种尾缓玫脑?，也耽誤干活啊?！蹦显坪噲D和母親講道理，讓她明白自己的手是有用的，不是白治。
“沒錢。要治你自己去賺錢！”母親立馬拒絕了她。
“可是弟弟剛買了新鞋子，家里還剛買了新鮮的魚肉！”南云胡提醒道，想讓母親知道弟弟想要什么都會有，自己委曲求全，這是區(qū)別待遇。
“你居然敢覬覦你弟弟的東西，不要臉的東西！你不配！沒餓死你就是天大的福氣，還敢和你弟弟比？”南母本來就在生氣，現(xiàn)在就更生氣了，越來越多的口水噴到了南云胡的臉上，她的眼神簡直就想立刻把南云胡給殺死。
南云胡不敢再說話了，再說下去就是自討苦吃。
秦玉發(fā)現(xiàn)她的手沒有治好，認定那些藥草根本就無用，執(zhí)意帶她去醫(yī)館看大夫，南云胡一時推脫不了，爭執(zhí)不下。
不想這個場面被她母親看到了，南云胡怕傷及秦玉，趕緊拉著秦玉走了，對著秦玉慌張地說：“以后再來，現(xiàn)在我有點不舒服。”
果不其然，南云胡回去后又被她母親大肆諷刺了一番。
“你真是有錢了啊，居然有錢看大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金枝玉葉呢？這么有錢還問我要什么錢？”南母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沒錢，我們剛好路過那里?！蹦显坪⌒牡亟忉?，十分忐忑。
“撒謊！沒錢你穿那么好的衣服？你哪里來的錢，老實交代。”南母繼續(xù)懷疑，看南云胡的眼神都有了各種揣測。
“你別想歪。是她好心幫我，才借給我穿的?！蹦显坪s緊說清楚。
“長本事了啊！在外面過得逍遙快活，不知道拿些錢財孝敬我，真是沒有良心的東西！”南母覺得南云胡的解釋根本就是在炫耀自己有漂亮衣服穿，十分生氣。
“我真的沒錢。那是別人的。”南云胡覺得母親沒有聽懂自己的話，就再說了一遍。
“你還委屈了不成，你有資格委屈么？打扮那么好看想勾引誰？過得好了，不知道想著你的弟弟，真是自私自利，忘恩負義，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丫頭！”南母繼續(xù)唾罵。
“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南云胡震驚，不敢相信這是母親對女兒說的話。
“我說的不對么？在醫(yī)館，那個姑娘是不是要給你治手啊？你真是笨得像頭豬！人家拿著錢財給你，哪有拒絕的道理？生你有什么用？真是廢物！”南母不屑于南云胡的愚笨，用手指用力戳著她的額頭罵。
“那是她的錢，不能用的！”南云胡反駁。
“糊涂！愚蠢！還敢頂嘴！到手的錢財都不知道用，你早晚餓死你自己！”南母生氣南云胡的呆板。
“記住了，以后要認識更多有錢的人，讓他們給你錢！聽懂了沒有？讓你不長記性！”南母邊說邊打她。
母親嫌棄她吃飯吃太多、干活又少，從有記憶起不是被罵就是被打，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是這次她毫無征兆地陷入一種恐慌，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內(nèi)心只有一個強烈的想法，那就是她不要變成母親那樣的人，絕對不要。
就像她穿上美麗的衣服，整理干凈的時候就會明白一點，就算一個再瞎的人，也是知道自己是不丑的。她想看美麗的事物，成為一個美好的人，難道對美好有所期待也是錯的么？
秦玉還是買了瓶藥膏給她，叫南云胡定期涂抹。南云胡看到那瓶藥時，一時無話，她不知道應該和秦玉說什么，就連謝謝二字也在發(fā)呆中忘記說了。
在她沒反應過來時，秦玉看到南云胡身上有傷便大叫出聲：“你胳膊這里怎么腫了？一片青紫?！?p> “奧，沒什么，爬山不小心摔的?！蹦显坪磻^來，把袖子蓋上，用衣服使勁遮了遮，趕緊敷衍過去，“謝謝你的藥了。”南云胡內(nèi)心想到，以后一定要還錢給秦玉，只是她沒有說出口。
“恩，肯定管用的?！鼻赜穹浅Ｗ孕?，那是醫(yī)館推薦的最好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