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瑜大步流星地朝洞口走去。與臧大一戰(zhàn)之后,得到了臧大三成“吞風噬雪”的內(nèi)力,覺得自己內(nèi)勁充沛,腳下步履輕盈,輕輕一躍竟能跳躍到一丈之外。
從丹田到胸口,有股清涼之氣在體內(nèi)游動,五臟六腑有說不出的暢快。
突然間,謝瑜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幽暗的洞中,竟能看到數(shù)丈之外的細節(jié)。嗒嗒的水滴聲,聽入耳中,也是無比的清晰,能準確的分辨出聲音的位置。
“難怪了,原來臧大的這門功夫有‘耳清目明’的功效。若不是他對我狠下殺手,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樣,真是可惜了??伤职炎约旱膬?nèi)力傳給我了,也算是有恩于我,以后碰到他的師門、朋友,有我能出力的地方,一定要盡力而為,也就只能這樣彌補了。”
慈云洞外,平臺之上,暮云四合,殘陽似血。
謝瑜猶如大戰(zhàn)凱旋而歸的英雄,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下,從慈云洞中走出。
“回父王,我已通過了試煉?!敝x瑜走到黟安郡王的座前,忐忑地說道。本來他還想多問一句,是否可以不被限制在黟安郡內(nèi)了。但想了想,這次試煉,遠遠的超出了他的預料,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此時再問這句話,顯然沒有意義了。
“好!好!我兒不錯!”一向老成持重的黟安郡王,竟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起身上前,緊緊的握住謝瑜的雙手。滿意、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諸人落座之后,兵部主事楊安上前一步道:“恭賀王爺,恭賀謝公子,此次試煉,謝公子順利通關,一展將門風采。前些時候,還有人懷疑謝公子的真才實學,卻也不看看在最后一關,對陣大名鼎鼎的天山五鬼之首——臧師傅,不僅沒有落敗,反而……”
楊安略做停頓,接著說道:“當然,對于臧師傅的不幸,我深表遺憾。但畢竟刀劍無眼,在八階上品的段位上對決,更是游走在生死之間。想必這點大家都心中有數(shù),相信謝公子在對決中也同樣會面臨生命危險?!?p> 他看了眼黟安郡王正對他頷首示意,捋了捋胡子,接著道:“臧師傅貴為天洞門掌門,是當世高人啊,修為在八階宗師的上品。而謝公子,技高一籌,僅在半柱香的時間內(nèi),就將臧師傅打敗??梢娭x公子的修為遠在八階上品之上,故微臣以為,可定為‘七階’!”
“七階”二字一出眾人無不表情驚詫、瞠目結(jié)舌,平臺之上一片唏噓。
七階,意味著武林中最頂尖的行列;試煉七階,意味著一個人剛步入江湖,就已然站在了高峰之上,令無數(shù)人心馳神往,而又望塵莫及。
七階,不僅是武林中的尊位,同樣也意味著廟堂里的高官厚祿。
大周國對天下間武道高手的渴求,可謂是望穿秋水。七階之上可授“安國將軍”銜,就是實實在在的例證。
若非行伍中人,又豈能知道“將軍”頭銜的難得!有多少將士戎馬一生、南征北戰(zhàn),流盡身體里的最后一滴血液,也沒有當上將軍。
一將功成萬骨枯。又有多少不知名的小伙,還沒想通為什么要去打戰(zhàn),便在戰(zhàn)火中煙消云散。
謝瑜,年僅十九。將會是大周史上最年輕的七階修士,也是最年輕的將軍。
看著父親、母親、方先生贊許的目光,看著平臺上官員、將士們羨慕的目光,謝瑜感到自己體內(nèi)有股熱流在激烈的翻滾,從胸口到四肢,到五臟六腑,到每一滴血液。
最后,這股熱流在心中匯聚,匯聚到往昔一點一滴的回憶。
在記憶中,好像從來沒有見到過父親這樣贊許的目光,甚至連得到父親垂青的機會都很少。
“不務正業(yè),朽木不可雕也……”在長輩的評語中,聽到的最多的就是這幾句。到底什么是正業(yè)?怎么就成了朽木?從來沒有仔細想過。
十幾年來,走自己的路、干想干的事、做開心的我,一直是謝瑜的人生哲學。
然而,自己以為的開心,就是真的開心嗎?在周圍人不屑的目光,母親暗自神傷,父親的恨鐵不成鋼之下,能是歇斯底里、無怨無悔的開心嗎?
憂愁、傷感、困惑,人皆有之,有人上下求索,有人借酒消愁,有人裝瘋賣傻,有人玩物喪志。
更有人走了進去、跳不出來,一生無解。
謝瑜,是幸運的。因為曾經(jīng)不懂的,現(xiàn)在懂了。
過去所追求的、渴望的,在此刻看來,是叛逆、是幼稚。
被大家所認可、所接受、所景仰、所膜拜,才是真正的快樂。換句話來說,是榮耀帶來的幸福感。
謝瑜心中的熱流漸漸平息,臉上的微笑練達而穩(wěn)重,成熟的像一個中年人。
黟安郡王將目光轉(zhuǎn)向吏部的主事曲藝,按照規(guī)定需要他和楊安兩人達成一致,才能確認試煉的結(jié)果。
郡王溫和的目光,在曲藝看來猶如一道烈焰,從頭到腳烤熾著他。曲藝額頭上冷汗涔涔,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久久不敢抬頭回答。
在墨道機關試煉的時候,曲藝慷慨陳詞,不卑不亢,為何此時竟是如此畏畏縮縮呢?
曲藝,卉州石隸人氏,少年得意,十七歲中舉,名滿州府。中舉之后更是勤學苦讀,懸梁刺股,志在狀元及第。
不知是天下才子太多,還是造化弄人,曲藝此后接連十次進京趕考,別說是狀元、榜眼、探花,就連“同進士”都沒考上。
春去秋來,十次會試,三十年的光陰過去了,三十年??!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曲藝,已經(jīng)年近半百。三十年的備考生活,耗盡了幾乎全部家資,也使他的身體日漸衰老。
雖有凌云之氣兮,悲華發(fā)之已生??粗巢还沟钠迌?,家徒四壁的境況,曲藝不得不放棄自己崇高的做官理想,含恨轉(zhuǎn)而為吏。吏無品,不入流。
依靠舉人的身份,曲藝在家鄉(xiāng)的州府里取得了一個書辦的工作,專門給知府大人草擬折子。本想平平淡淡,半仕半隱,了此一生。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無心而為的一篇“辨材察人”的文章,不知怎么輾轉(zhuǎn)到了魏太師手里,竟被魏太師奉為圭臬。
一覺起來,曲藝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被連升六級,從不入流的吏,變成了正六品的吏部考成司主事,負責淮南、江南兩道官員政績的考察兼王室親貴的試煉!
曲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只是六品主事,但管的事兒卻是天底下最有誘惑力的差事兒,就是拿其他部司的三品官印都換不來的!
這番經(jīng)歷,讓曲藝自己都感到滑稽。自己半生蹉跎,無人提攜他,他也沒能力提攜別人,卻就被戴上了一頂“善于辨材察人,當世之伯樂”的帽子。給他戴帽子的人還是當朝第一權臣魏太師。
幾經(jīng)起伏之后,有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拿不起,放不下。
在墨道機關試煉的時候,曲藝慷慨陳詞,說的是心里話。
現(xiàn)在,他心里想的是:“謝瑜,可定為‘七階’!”但是,他不敢說。
“嶺南村野一匹夫,幸得天恩,而振臂一呼,應者云集,豈是乃之福哉?”魏太師的隨口一句,猶如一把利劍懸在他的頭上。上面人的心思,他不能不揣測,因為他再也放不下了,再也不純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