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玉卿終于睜開了眼,這三日,連易幾乎是嘔心瀝血、徹夜未眠,翻爛了無數(shù)醫(yī)書,才將她從鬼門關(guān)口拉了回來。
這次,他不會在任由那個人這樣傷她了…
“連易?”玉卿聲音沙啞的喊了一聲,將床邊昏昏欲睡的連易驚醒了。
“玉卿,你醒了。”連易雙目發(fā)青,頭發(fā)散亂,看起來并沒有比玉卿好多少。
他一把探上她的脈,脈搏平穩(wěn)有力,老天保佑……
晏子一推開門便看到自家主子醒了過來,激動的沖了過去幾乎要哭倒在她床邊…
“主子……您總算醒了…嗚嗚…”
“我昏迷了多久?”玉卿的頭被晏子的哭聲喊的有些痛,無力的揉了揉太陽穴。
“整整三日!”晏子抹了一把眼淚道。
“辛苦你們了……”玉卿這才反應(yīng)過來,那日自己嘔血了然后心口好疼好疼,再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今醒來才發(fā)現(xiàn),連易應(yīng)是陪了她熬了三天,晏子也沒好多少,哭的眼睛腫成了魚泡眼,秀禾估計還在守著藥……
他呢?有沒有來看過自己一次……
玉卿有些自責的道:“真是對不住…讓你們擔心了…”
連易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
“玉卿,這次昏迷是因為你的藥里被人下了細辛!所以你才會昏厥,如今傷了心脈,你必須盡快跟我走!”
連易的目光堅定從容,似乎做好了所有的打算。
“細辛?是誰?暄和知道嗎?”
玉卿疑惑著又帶著些期待,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在期待他的一絲疼愛。
接過晏子遞上的熱水,抿了幾口,一道熱流向下,胃里舒服了許多。
“那日您暈了過去,奴婢第一時間去了逍遙殿,卻被攔在門口,根本進不去,后來堯公公出來了,說…”晏子有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玉卿:“說什么?”
晏子:“說…皇上不想見…您……”
玉卿拿水的手頓了頓,在唇邊停了半響。
“知道了。”她將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一片苦澀蔓延整個心。
“去做點吃的吧,餓了?!庇袂湫χ聪蜻B易和晏子道。
晏子興高采烈的屁顛屁顛的去了廚房。
連易臉色依然深沉,他感覺到她一直在回避他。
“連易,你讓我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連易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收拾藥箱:
“我先回太醫(yī)院,你的藥我還需回去再斟酌,這幾日你好好休息,藥我會親自煎好送過來,你安心養(yǎng)著?!?p> “好?!庇袂涔怨缘膽?yīng)了下來。
從來,他都是將一切都安排妥當,然后留下一句你安心即可。
數(shù)十年如一日。
玉卿看著他背著藥箱一瘸一瘸的離開,鼻頭一酸,他也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郎,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要來照顧她,遷就她。
他真的很好,特別好。
如果此時二十五歲的暄和能有他一半好,該多好啊……
連易的背影和記憶里那個十幾歲的連易背影重疊,那時候他的腿還是好的,穿上一件白衣,也有些俊逸的模樣。
玉卿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只是太醫(yī)院一個學徒,他的父親是太醫(yī)院院長。
那時候他還有一個哥哥,叫連江。醫(yī)術(shù)很厲害,是個婦女圣手。宮中許多貴人都十分仰仗他,后來他死了,聽聞是在宮外猝死的,無聲無息。
連易那時十三歲,玉卿也剛?cè)胩訉m兩年。
見到他躲在宮墻的一角哭的撕心裂肺,玉卿聽他哭的慘烈跑了過去,一開始他也不理,只顧著哭,后來,他哭累了,也不說話。玉卿狠了狠心把新得的龍須糖掰了一半遞給了他,誰知他拿了就跑了,把玉卿氣的不輕。
過了幾日,在太醫(yī)院狹路相逢,玉卿一把揪住了他,想自己太子宮的人,怎么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去,抬起手就想胖揍他一頓,他一抬眸,玉卿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眸子泛紅,應(yīng)又是大哭了場。
“你怎么老是哭鼻子?男子漢大丈夫的?!?p> “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
“我……懶得理你?!?p> 玉卿很想打他,但他一副凄凄慘慘的模樣,玉卿也沒下得去手,因為跟兩年前的自己太像了,那種絕望又害怕的目光……轉(zhuǎn)身離開的玉卿去而復返,折了回去給了他一個牡丹手巾:“別哭了,哭多了眼睛會疼?!?p> 說完她就走了。
連易愣在原地,將疊起來的手巾翻開,里頭是一整塊龍須糖。
連易發(fā)誓,那是他吃過世界上最好的糖,沒有之一。
他喃喃的道:“我沒有哥哥了…”
稚嫩的語氣里多了些深沉,卻沒有人聽見,盡數(shù)被風吹散了。
那塊手巾,連易也保存了多年。
因為她在太子宮,那時太子四處伏敵,每天都在刀尖上舔血。所以他們的交情一向是隱秘的,無人知曉。
玉卿的思緒被一道踢門聲猛然打斷了。
撞入她眼簾的,正是暄和。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黑袍,上頭繡著金色的龍紋,尊貴極了,從前沒見過的新樣式,應(yīng)該又是江南的玉貴人做的吧。
想來,這幾日他過的甚好。
“剛出門的人是誰?”暄和一臉陰沉
玉卿淡淡的道:“太醫(yī)。”
“可你看他的目光,不像在看一個太醫(yī)?!?p> 暄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語氣變得極其冰冷:“平安符是他送的嗎?”
見玉卿沒有說話,暄和砰的一聲甩上門,門扉顫顫作響。
“今日來,又是給你送什么?香囊?珠釵?”
“他只是過來給我開方子的。”玉卿掖了掖被角,情緒平淡的像一灘水。
“你開的方子呢?”暄和開始冷笑。
玉卿看著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沒有問她,是身體不舒服嗎?生病了嗎?好點了嗎?
他只是冷冷的質(zhì)問你,方子呢?
玉卿突然也很想笑,掘強的頂上他的怒火道:“我撕了?!?p> 她終于看清了這段感情的可笑之處,可笑可悲。她看著暄和的眼睛:“我不過是你遺棄的女人,你在生氣什么?擔心我與人私會嗎?”
暄和氣的不輕,猛的揪起玉卿的領(lǐng)子,“你說什么!”
玉卿:“我再說幾遍也是一樣,因為無論我說什么你都不信我。后宮這么多沒有被你臨幸的妃子,你敢說每個人都對你衷心不二嗎?”
暄和怒急一把將玉卿從床上揪了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很好!我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幅樣子,怎么?你也像她們那樣缺男人嗎?”
玉卿是個極溫和的性子,卻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她冷冷的笑著:“暄和,我倒要看看這輩子你還要愛幾個女人,又有幾個是真心愛你!”
一個耳光猛然落在玉卿臉上,打的她措手不及、迷迷糊糊腦子里嗡嗡的響。
這是暄和,第二次動手打她。
她才突然發(fā)覺,自己根本毫無還手的余地,他的力氣用了個十成十。
暄和此時的猜忌和占有欲沒有讓玉卿有一點滿足,因為對一個人的感情和對一個東西的占有欲沒有任何關(guān)系,前一個是愛的深,后一個不過是我的東西我就算不要了別人也休想碰。
真正的愛,不會這樣居高臨下的。
打完暄和就有些后悔了,他沒有想過真的對她下這樣的手,可這些年皇帝當久了,身邊的人慣壞了他的脾氣,已至于他根本受不得別人一絲絲忤逆。
“以后不準見他了,太醫(yī)院有的是太醫(yī)?!?p> 暄和看著臉頰瞬間紅腫的玉卿,有些不忍,蹲下身子想去抱她,玉卿別過了臉。
這道掌印起碼要個三五日才能消吧。
“暄和,你休了我吧,我不想要這個家了?!?p> “你說什么呢?!标押陀行┎豢芍眯诺男α诵Α?p> “我說……”玉卿輕啟雙唇想再重復一遍,卻一開口便被打斷了。
“你想走?”
“是?!?p> “那你滾吧。”暄和的語氣干脆利落,目光平靜又充滿了不屑。
暄和一開始只是想過來安慰安慰她,可是一進門便看到匆匆離去一個不知名的背影,心里頓時有些凌亂,吵起來也只以為是平常一樣的爭吵,可是她這次卻說不要這個家了。
她以為她是誰?當初那樣死不放手說要陪他終老是她,如今翻臉無情想走就走的人依舊是她。
暄和稀罕嗎?他心里冷笑,從來不稀罕。
滾吧,離了他,她什么也不是,暄和就等著她一無所有,跪地求饒,哭喊著求他帶自己回去的那一天。
暄和越想心里越鎮(zhèn)定,離開的步子也越有底氣。瀟灑的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甚至帶了些愉悅。
沒過半響,玉卿就被趕出宮了,暄和動作快的像是要丟棄什么很厭惡的東西,一刻也不想再留。
還沒來得及跟連易商量好時間,也沒來得及跟秀禾晏子告別,她就已經(jīng)被侍衛(wèi)丟在宮門口了。
暄和什么也沒留給她,連簡單的衣物都沒有給,身上就穿著那件薄衣,直接就趕了出來。
九月的天說冷也不是很冷,但刮起風來還是要打幾個寒顫。
玉卿還有些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仔細想想,跟了暄和這么多年,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點勢力,真是沒用。
暄和說撤她皇后之位就撤,沒有一個人替她求情,如今說把她趕出宮就趕,依然沒有任何人幫襯,說到底,除了暄和,她什么也沒有,這些年過的,一塌糊涂。
可是一開始,她本來也就是想陪著他一輩子的,權(quán)勢后位她從不稀罕。
玉卿又開始咳了,宮門口的侍衛(wèi)拿著刀在后面讓她趕快離開,小心刀劍無眼。
她慢慢挪動步子,一片茫然,從來沒有現(xiàn)在這樣難過過,身體疼的發(fā)顫,心里疼的發(fā)慌。
那顆奮不顧身愛著他的心像被人挖了個大洞,任由寒風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