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皮起,蓮步輕移,緩緩登臺。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升???”
聲音敞亮明潤,宛如鶯啼,聽的人心馳神往。
臺上的貴妃珠光寶氣,美目流轉,胡琴夾著尖嗓子,吊著人的精神。
二樓的包間里錢信厚,漫不經(jīng)心的轉著手里的玉扳指,目光卻死死地盯著臺上的人。
“戲嘛,倒是唱得不錯,可惜心卻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p> 一旁的小廝斟了杯茶水,“咱們就給他好好正正心,讓他知道誰才是天,誰才是地。”
三十年代的北平有一種瑰麗的嘈雜,這嘈雜中的瑰麗耀眼在光芒萬丈的“葉娘子”身上。
臺上的戲終了,臺下的人卻入了畫境,跟著曲子飄到開元盛世,尋找一絲絲慰藉。
鏡子里的人褪去脂粉,露出一張清俊的臉,雙目有神生的秀氣,扮上女裝雌雄莫辨。
卸了假發(fā)片,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fā)換上一襲青衫,長身如玉。
等到酒樓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葉飛戴了帽子從后門悄悄離開。
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零零星星幾個小攤販,亂糟糟的世道里人人都自顧不暇,天一擦黑早早便收了東西。
“斷腸處?!比~飛停在一個煙草攤子前面,拿出幾枚大洋。
“真不巧,剛賣完?!睌傊骺戳艘谎叟赃呇策壍氖勘?,“明月夜怎么樣?”
攤主遞過去一根煙,雙手交接之時一個紙團鉆進了葉飛的袖子。
葉飛不露痕跡的觀察了一下四周,之后猛的咳嗽起來擺擺手道:“這煙太嗆了?!?p> 葉飛在街上兜兜轉轉了好幾圈,確定身后沒有人跟著才打道回府。
小靈倒了杯水遞過去,“今兒怎么這么晚回來?錢信厚派人送了請?zhí)!?p> 葉飛拿著請?zhí)?,眉頭微微蹙起來。
錢信厚是北平城里出了名的漢奸,與日本人合資開場,暗地里做了不少禍國殃民的事。
組織前腳剛出了事,葉飛后腳就收到了請?zhí)?,說是給錢老爺?shù)奈迨髩叟鮽€戲場。
明擺著是場鴻門宴,若此時離開,反叫人抓住了把柄。
“小靈,你先去找駱青州他們。”
二、
錢府里面是標準的晚清做派,里面大有乾坤,像個縮小版的皇宮。
來參加壽宴的都是些達官貴人,葉飛觀察了一圈,放了禮物避開人群,向花園里走去。
剛下過雨,天氣陰沉沉的,角落里的一簇海棠花卻開的嬌艷欲滴,白里透紅,一下子抓了眼球。
葉飛微微探下身,淡淡的香氣縈繞鼻尖。
承玉急匆匆的趕去花園,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可別把她辛辛苦苦種的海棠花全打落了。
忽的腳步一停,透過綠葉,只見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花前,自顧自地說著什么。
素白的袍子,粉嫩的花蕊,襯得那人文雅清秀。
只見他折了一朵花,輕輕地別在衣襟上,眉梢?guī)еσ?。一縷光穿過烏云隨著承玉的目光一道落在他身上。
“你是誰?”
承玉募得出聲,嚇的葉飛一顫,衣襟上的花朵險些脫落。
抬首看到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做著舊時格格的裝扮。
承玉瞧著他衣襟上的海棠花,只覺得這朵格外漂亮,不由道:“這花真襯你?!?p> 葉飛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她一下,最后笑道:“都是種花的人手巧?!?p> 承玉聽到夸獎得意道:“那是,費了我好大功夫呢。”
轟隆一串雷聲在天空炸裂,緊接著大雨劈頭蓋臉的砸下來。
葉飛撩起衣擺撐在承玉頭頂,“前面有個涼亭?!?p> 緊接著又是一陣雷鳴。
跑進亭子里的時候,葉飛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黑發(fā)貼著額頭,雨珠順著鬢角滑落在地。
繡著海棠花的帕子被一只玉白的小手送到眼前,對上承玉帶笑的雙眼,“你生的可真好看?!?p> 葉飛被一個小姑娘這樣直白的贊美,一時間竟有些不好意思。
接過帕子還未來得及道謝,就聽見一聲哀嘆,承玉悲痛的趴在欄桿上“我的花,開了不到兩天就雨打風吹去了?!?p> 葉飛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笑道:“海棠春睡,雨來了,花就醒了?!?p> 承玉聞言轉過頭問道:“醒了便要走?那這花也太無情了,怎不念著我養(yǎng)它的情分?”
“這花就是念著你的好,不想讓你看它凋謝的樣子,倒不如在開得最旺盛的時候離開,反倒讓你記著她的美。”葉飛道。
“這么了解,莫非你是海棠花成了精?”承玉眨著眼睛打趣道。
葉飛微微低著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嬤嬤撐著傘尋了過來。
承玉繞過回廊,扭頭看著涼亭里的葉飛,一身白衣,負手而立,襟上的一朵紅花,平添了幾分風流。
不料葉飛忽然轉身,四目相對,葉飛莞爾,承玉忽的一陣臉紅。
晚間葉飛登上早已備好的戲臺,一嗓子出來,乍破銀瓶一般貫透穹宇,冰雪一般的嗓子配著清風明月。
承玉生生的看呆了,約莫是畫里走出來的神仙吧。
高臺上葉飛身子綽約,一顰一笑皆是萬種風情。
一曲終了,掌聲如雷。
“葉老板的嗓子可是越發(fā)的亮了?!卞X信厚舉著酒杯,目光從上到下環(huán)繞葉飛。
“吃的就是這碗飯,不能對不起看客?!比~飛淡淡道。
“也是,唱戲的可得護好嗓子,嗆人的煙可得少吸?!卞X信厚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搖了搖空的酒杯“葉老板賞個臉?”
葉飛笑了笑,推辭道:“錢老爺說的對,這煙吸不得,酒自然也沾不得。”說著將酒杯放在了一旁。
錢信厚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今兒早上在城外抓了個不安分的煙販子,說是給葉老板進貨去了?!?p> 葉飛不以為然的笑了一下,“葉某好歹是個角,誰不想沾沾親帶帶故,這北平城里編排我的人少嗎?井大門的老婆婆還成天說燒餅是給我做的呢?!?p> 錢信厚看著他,皮笑肉不笑“樹大招風,當心被人連根拔了?!?p> “爹!”耳邊傳來姑娘家的聲音,轉身看去,承玉笑意盈盈的立在月光下,鍍了一層銀輝。
承玉的目光落在葉飛衣襟的海棠花上,“先生唱的可真好,我平日里自己也琢磨了一點兒,先生賞臉指導一下。”
摘了我的花,總得留下點什么吧。小承玉心里想,
這時錢信厚彎了彎嘴角,拍了拍葉飛的肩膀,“小女開口了,不如葉老板就在府里呆上幾日既能指導小女,還能避避風頭?!?p> 葉飛面上仍是淡淡的,他早便知道今日是回不去的,于是順道而下,“錢老板盛意卻之不恭?!?p> 三
第二天,城里就傳出了榮和鋼廠的千金拜在了“葉娘子”門下。
說是拜師,不過是變相監(jiān)督。錢信厚心里不可能就這么輕易地打消懷疑葉飛的念頭,時刻盯著他。
“夏練三伏,冬練三九?!?p> 葉飛將她的腿又抬高了一些,引來了承玉的一陣慘叫。葉飛不為所動。
“你起步本來就晚,骨頭硬的不得了,更得下苦功夫?!比~飛閑散的躺在樹蔭下的軟塌上,漫不經(jīng)心。
長時間在太陽下暴曬,承玉的眼前有些暈眩,汗水流進了眼里,火辣的刺痛感喚醒了她的一些神志。
葉飛滿腦子納悶兒,這富貴人家的小姐怎么這么能忍,磨了一個多月一句怨言沒有,反倒學的有模有樣起來。
他已經(jīng)呆了一個多月了,不曾露出半點馬腳,只是這鋼廠的小姐過于粘人,到哪都要跟著,葉飛想著對她狠一點,讓她離自己遠點。
“撲通!”一聲,女娃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承玉醒來時看到的是葉飛關切的目光。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葉飛柔聲問道,將她額頭上的毛巾換成新的,手指上擦了一些藥膏,輕輕地按摩在承玉兩側的太陽穴。
“先生之前也吃這樣的苦?”承玉問道。
葉飛的手一頓,“我?guī)煾副冗@更狠,算了,以后對你輕些便是。”
承玉掙扎的坐起身,“不用不用,先生能吃的苦,我也能?!毙」媚飯砸愕哪抗饪吹娜~飛心里有些動容。
“先生,你看我!”
承玉輕松的將腳踢到了頭頂,一個后翻,漂漂亮亮的落地。
不得不承認這么些日子下來,她倒還真唱出個模樣來了。
陰差陽錯的收了個女徒弟,前前后后的跟著他。面上說是師徒情深,葉飛心里清楚錢承玉就是根繩子,到哪兒都得綁著他,不過這繩子軟軟的感覺倒也不賴。
上元佳節(jié)到了,冷清的街道一下子熱鬧起來,張燈結彩,人來人往。
承玉拿著根糖葫蘆,美滋滋的跟在葉飛身后,幾次想要與他交談,卻總是跟不上他過快的步伐,承玉憋了一肚子氣,一把抓住了葉飛的手。
葉飛一臉警惕的環(huán)顧四周,正想辦法甩掉錢府的仆人。
掌心忽然一片柔軟,有些茫然的回過身,撞上一雙靈動的眼睛。
承玉嘟著嘴巴,有些哀怨的看著他。
遠處一個大漢粗魯?shù)赝崎_旁人,葉飛下意識的將她護進懷里。
小臉貼著溫熱的胸膛,聽到心臟跳動地聲音。承玉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在他懷里蹭了蹭。
避開人群,葉飛低頭,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著一股狡黠。
一眼,魂飛天外,一念,心魔乍起。
葉飛猛地將承玉推開。
溫暖驟然散去,承玉跌倒在地,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葉飛。
葉飛穩(wěn)了穩(wěn)心神,將承玉扶起,不自然的別過臉問道:“你,你沒事吧。”
掌心又是一片溫暖,承玉仰著小臉安慰道:“先生要牽好我啊,不然會走散的。”承玉歪著腦袋,雙眸澄澈,小嘴吐出淡淡的白氣。
鬼使神差的,葉飛點了點頭。
街上突然一陣暴動,泛著冷光的砍刀嚇壞了眾人,引起一片騷亂。
葉飛將承玉護在身后,匪徒們蒙著臉,將人群轟開打散了錢府的仆人。
為首的匪徒,舉著刀向葉飛沖過來。葉飛迎上去與他廝打起來。
“停停停!出人命了!”
匪首狼狽護著腦袋,葉飛一把扯下他的蒙臉布,看清后摔了回去,“駱青州你有病我?guī)湍阒?!”說著拳頭又招呼上去。
兩人坐在地上,葉飛嫌棄的看著腫成豬頭的駱青州,“什么時候改行做山匪了?”
駱青州將嘴里的血沫吐出來,“什么山匪,這叫喬裝打扮,順便劫個富濟個貧。”
葉飛正想嘲諷幾句,扭頭卻發(fā)現(xiàn)承玉不見了,立刻揪住駱青州的領子質問道:“人呢!”
駱青州雙眉一挑,明知故問“什么人?”
葉飛二話不說一拳撂過去。
“她到底在哪?”葉飛有些焦急。
駱青州一臉看戲的表情,“怎么?漢奸的女兒當媳婦養(yǎng)呢?”
葉飛壓著怒氣,“你小子皮癢是不是?”
駱青州癟了癟嘴,“小靈照顧著呢。你小子幾年不見,拳頭越來越硬了?!?p> 葉飛推了推他,“快帶我去見她?!?p> 駱青州知道葉飛被困在錢府里,想趁著這次機會將葉飛救出來,沒想到還帶了個拖油瓶。
“反正是個漢奸的女兒,扔在荒地里自生自滅,管她做什么,早晚是要死的?!?p> 駱青州擦著嘴角的血跡,輕描淡寫。
葉飛將承玉抱在懷里,向門外走去一字一句道:“我不準動她。”
“老子花了這么大力氣,你不跟我走?”駱青州堵在門口。
葉飛反問道:“為什么要走?”
“請神容易送神難,待了這么久沒有點兒收獲,對得起誰?”
駱青州看了一眼昏迷的錢承玉,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的砍刀。
葉飛微微退后警惕道:“我說了不能動她?!?p> 駱青州嗤笑一聲,“虧你還是個唱戲的,不知道做戲要做的真一點?!?p> 四、
葉飛身上被砍了三刀,昏迷了好幾天,錢承玉除了臉蹭臟了點,毫發(fā)無損。
“先生,該換藥了?!卞X承玉推門而入。
“小傷而已,我自己來就行?!?p> 葉飛看著傷口心里罵娘,這小子就是公報私仇。
“那些人著實可惡,我爹已經(jīng)派人去抓他們了,先生放心?!?p> 錢承玉將藥膏準備好,要給葉飛敷藥。葉飛不好意思再次拒絕,只得伸出胳膊。
皙白的手指觸摸著他的肩膀,冰冰涼涼,讓葉飛有些心猿意馬。
“我勸你別生了不該生的心思,退一萬步講十四歲和二十四歲差著十年?!瘪樓嘀菖R走時放下這些話。
葉飛有些氣躁,揉了揉眉心。
“先生不舒服?”
承玉靠過來將手摁在他的太陽穴上按摩,葉飛有些慌亂的將她推開,“沒事,我自己來就好?!?p> 葉飛的動作有點大,推得錢承玉一個趔趄,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葉飛尷尬的笑了笑,“我沒事的,你先去玩吧?!?p> 錢承玉低著頭嘟囔道:“我想跟先生玩?!?p> 葉飛搖了搖頭,“你想讓我流血而亡?”
“所以,你就讓我?guī)湍惆鷤诎??!?p> 錢承玉猛地抬起頭眨了眨眼睛,迅速又來到了他跟前。
葉飛寵溺的拍了拍他的腦袋,沒有再拒絕。
三年轉瞬即逝,錢府的日子平靜安詳,外面的情勢腥風血雨,風大了,紙糊的窗子不管用了。
“來人,給我好好地搜!”黃永昌帶人闖進錢府,翻箱倒柜。
錢信厚和黃永昌素來不對付,兩個人在日本人面前也是明爭暗斗,黃永昌不知從哪里聽聞錢信厚私通共匪,趁他出門,便帶人闖了進來。
“你們干什么?”管家怒道。
“找漢奸!”
黃永昌一拳錘在老管家的鼻梁上,沾了一手鮮血,“搜,給我好好搜,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p> 葉飛從戲院里回來,剛進門便看到這群不速之客,思量前后,疾步走過去。
“你們真是太過分了!”
錢承玉攔在葉飛的屋子前面,沖著憲兵呵斥,“這叫私闖民宅,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p> 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錢承玉,可小姑娘的臉上沒有半點懼怕。
黃永昌正在別的屋子搜查,聽到動靜趕了過來。
紅門黃衣,綠葉嬌花。
這是黃永昌看到錢承玉唯一想到的詞。
“你爹算什么東西?老子要搜便搜?!秉S永昌推開錢承玉,順手摸了一把她的臉。
一群憲兵沖進葉飛的屋子。
葉飛看見被憲兵圍著的錢承玉,連忙趕過去。
“先生,我攔不住他們?!?p> 錢承玉氣的眼眶紅了一圈。
葉飛將她護在身后,目光冷冷的盯著屋子。
刺刀將書架推翻,把紙張劃得破破爛爛,屋子里一片狼藉。
“這是什么!”
黃永昌將一本《長生殿》拾起來,上面密密麻麻的用朱筆做了不少批注。
錢承玉見他如此過分,心里早已經(jīng)按捺不住,上去奪了過來,“這是先生給我講解的戲文,你看得懂嗎!”
黃永昌將目光放在葉飛身上,“戲文?”
葉飛面色不悅,“長官要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還請給葉某一個空地收拾東西?!?p> 黃永昌正要進一步發(fā)作,忽然聽到一聲槍響,錢信厚帶人圍了過來。
錢信厚上來給了黃永昌一巴掌,“呸,狗娘養(yǎng)的,找人找到我頭上來了,今天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放過你?!?p> 待眾人散去,留下一地紙屑和臟亂的腳印。
葉飛默默看著地上的那本《長生殿》。錢承玉將戲本拾起來,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翻閱了幾眼,密密麻麻的標滿了批注,全是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錢承玉將書遞給葉飛,目光里帶著些探尋的意味。
“這上面的批注好像與我的那本不太一樣,上面的字我都看不懂?!卞X承玉疑惑道。
葉飛波瀾不驚的接過來,“古舊文字,你們這些新學生不懂也正常?!?p> “先生,他們說要抓共匪,你覺得我們府上有嗎?”錢承玉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葉飛看著她,問道:“你覺得有嗎?”
錢承玉忽然蹲下身,將其他的戲本子拾起來,“我不知道。”
錢承玉心里隱隱覺得不安,這些日子她也聽到一些風聲,不過她不愿意相信那些若有似無的猜測。
入夜,明月高懸泛著森森的涼意。
“暴露自己,引得兩個人反目成仇,仇上加仇,真妙啊?!?p> 駱青州蹲在墻沿上,隱在黑暗里。
葉飛心頭沉重,并沒有搭話。
“他們發(fā)現(xiàn)你是早晚的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駱青州勸道。
葉飛皺起眉頭,神色晦暗。
“先生。”
陰影里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影,錢承玉挑著一個油燈。
葉飛不動聲色的看了一下四周,隨后問道:“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去休息?”
錢承玉從懷里拿出一本書,“有句戲詞還不太明白,想來問問先生。”
葉飛看她翻開長生殿,指著一句,“就這句不太懂。”
葉飛看著句子念了出來,“妃子,朕與你散步一回者。”
忽然錢承玉的臉湊了過來,黑暗中的一點星火顯得她格外動人。
檀口輕張:“先生,我陪你唱一輩子戲吧?!?p> 葉飛怔怔的看著她,仿佛腳下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回眸一下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當?shù)昧藯钯F妃,他卻當不得唐明皇。
五、
錢府上下一片混亂,錢信厚奄奄一息的躺在承玉懷里,身下一片血泊,周圍是無數(shù)把冰冷的長槍。
葉飛一夕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緊接著大批的日本人就沖進錢府,上下搞得一團糟,在葉飛的房間再一次找到了那本《長生殿》,上面的古舊文字是她看不懂的密碼。
黃永昌蹲下身,陰騭的雙眸狠狠地咬著錢信厚,“人呢!”
錢信厚沖著一旁的日本首領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不知道,我沒有私通共匪,我對皇軍的忠心天地可鑒?!?p> 黃永昌冷哼一聲,繼而轉過身捏起承玉的下巴,厲聲問道:“他到底在哪?”
承玉渾身顫抖,死命的抱著錢信厚,害怕的說不出話。
黃永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語氣森冷“我沒那么多耐心!”
承玉驚恐的盯著他,淚珠滑在頸間,梨花帶雨,海棠濕衣。
黃永昌心里微微一動。
槍口抵在錢信厚的腦門上,黃永昌看著承玉“最后一次機會?!?p> 承玉推著槍管,崩潰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p> “砰!?!?p> 右手被震的失去知覺,腦子一陣嗡鳴,滿目血紅,大股大股的血從窟窿里冒出,承玉直愣愣的看著懷里的尸體,坐在地上成了血人。
承玉被人粗魯?shù)募芷饋?,錢信厚的尸體被踢到一旁,她突然發(fā)了瘋似的嚎叫起來,拼命地撕咬旁人,士兵舉槍將她打暈了過去。
槍鳴震耳,朱紅色的大門又加深一層。
“誰讓你們擅做主張的!”
葉飛醒來聽到消息后,暴怒的揪著駱青州的領子,目眥欲裂。
“擅作主張?這是是命令!你以為你演的天衣無縫,若我不帶你走,今日死的人就是你!”駱青州掙開他的雙手。
葉飛胸口劇烈的起伏,抓了一把槍便向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
駱青州攔住要葉飛,“不用你管,我不會連累你們?!比~飛推開駱青州。
“是你害的她家破人亡!”駱青州怒道。
葉飛心里一緊。
“你裝什么英雄好漢?早叫你離開你不離開,現(xiàn)在目的達到了,你又演什么情深義重!”駱青州譏諷道。
葉飛握緊了拳頭,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司令部牢里,潮濕,漆黑。
錢承玉仿佛被剝?nèi)チ遂`魂,雙眼空洞,頭腦混沌。
翻天覆地的太快,一天而已,周圍變成了腥臭的血液和僵硬的尸體。
黃永昌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小丫頭要是你有命活著,我就養(yǎng)著你。”
繩子幾乎要嵌進肉里,帶著倒刺的鞭子刮出一道道血跡,承玉被吊在城樓上以漢奸的罪名懲處。
樓下的百姓個個拍手叫好。
葉飛咬牙切齒,幾乎要沖上去。
小靈拽著他,“你現(xiàn)在出去是送死,天黑了我們才有機會?!?p> 吊了整整一天,手腕黑紫,承玉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為數(shù)不多的生命里,一些人在眼前緩緩走過,最后停在一株嬌嫩海棠花前。
她喃喃道:“為什么騙我?”
“對不起?!?p> 葉飛探著身子將胳膊伸出去拽繩子,防止承玉再被墻壁擦傷。
“砰!砰!”
連天的槍聲震醒了錢承玉的一絲意識,些許濕潤的東西滴在臉,接著傷口與墻壁摩擦,皮開肉綻。
黃永昌勒著錢承玉,向黑暗中喊道:“你再不出來,老子就一槍崩了她!”
錢承玉強撐著抬起頭,努力地在黑暗中尋找些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錢承玉耗盡最后一絲力氣,身子軟了下去。
“快,救人!”
駱青州踹開門,將昏迷的葉飛扶進去。小靈看著葉飛血肉模糊的臉,手忙腳亂的去拿醫(yī)護用品。
“這混蛋不要命了,身上中了三槍,臉被子彈擦成了這樣還往上沖?!瘪樓嘀莼鸺被鹆堑膶⑺难?lián)芟聛怼?p> 六
三年后。
“封三娘出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原本嘈雜的戲樓忽然安靜下來,一個個坐直了身板眼巴巴的等著封三娘出場。
今天這一出是黛玉葬花,細柳般的身子扛著木鋤,水杏般眼里噙滿了淚水。
“花謝花飛花滿天,隨風飄蕩撲繡簾。”
聲調(diào)哀怨,唱到了人的心坎里。
時隔三年,江南地區(qū)竄出了一個京劇花旦,一出《長生殿》一炮而紅,風頭無兩。
“封小姐下了戲,可有安排?”黃永昌捏著一支玫瑰,斜倚在后臺的門框上。
承玉接過玫瑰笑道:“等您安排呢?!?p> 黃永昌趴在承玉的肩頭,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香味。
看著鏡子里卸了濃妝的她,腦子里冒出為數(shù)不多的一句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少頃,錢承玉換上了時下最流行的花邊旗袍,露出白藕般的胳膊,腕間套著一只翡翠鐲子,頸間描了一朵猙獰的海棠花。
錢承玉挽著他的胳膊親昵道:“咱們?nèi)ツ模俊眿傻蔚蔚穆曇粝袷窃邳S永昌的心上軟軟的撓了一把,這幾年不枉他苦心調(diào)教。
黃永昌拍了拍她的手,“帶你去見一個人,他可是你的戲迷?!?p> 錢承玉嬌哼一聲,“是迷我的戲,還是迷我的人?!?p> 黃永昌笑道:“牙尖嘴利,好好招呼便是。”
車子停在了一所仿古的庭院前,周圍戒備森嚴。
“聽說葉老板對戲曲也頗有研究?!?p> 阪田月舉杯示意對面的客人。
客人雖然帶著面具,但右臉上的傷痕一直延伸的脖子里,讓人觸目驚心。
“在下只是略知一二,在長官面前班門弄斧?!笨腿酥t虛道。
木門被輕輕的推開,繡著大紅牡丹的旗袍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條出現(xiàn)在眼前,客人似是看呆了一般,舉著酒杯的手僵立在胸前。
錢承玉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對著阪田月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接著拿出一把燙金的折扇,立身,展扇,一出貴妃醉酒緩緩道來。
她的貴妃眼波流轉,輕浮浪蕩,聲調(diào)勾著魂魄,聽的人渾身發(fā)癢。
曲終之時竟一個不穩(wěn)跌在了阪田月身上,阪田月的大手故意在她腰間捏了一把,兩人竟然旁若無人的發(fā)出調(diào)笑聲。
從始至終客人只是低頭看著手里的酒,只是握著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白。
后半夜,錢承玉搖搖晃晃從阪田月的房中出來,扶著一棵樹毫無形象的嘔吐,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張帕子,面前站著一個帶著皮革面具的人。
他化成灰她都認得,戴面具做什么,欲蓋彌彰。
錢承玉定定的看著他,雙目清明沒有半點醉酒之態(tài)。
錢承玉接過帕子擦了擦嘴邊的污漬,理了理頭發(fā),將胸前的扣子扣好,動作連貫,一氣呵成,低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微微打顫。
承玉想過無數(shù)種重逢的樣子,想過無數(shù)種報仇的方式,可從未想過自己竟然以最不堪的樣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雙腿有些發(fā)軟,空氣里彌漫著酸臭的味道,又是一陣反胃。
一只手覆在背上輕輕地拍著,溫熱的觸感依舊熟悉。鼻尖一酸,承玉錯開了身。
葉飛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身形又高了一些,圓溜溜的眼睛變得有些狹長,周身帶了些女人味。
靜默的站了好久,葉飛輕輕嘆了口氣,“走吧。”
怒火就這樣被輕易的點起來,承玉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到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
走哪兒,走回地獄嗎?
她果真什么都不算,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他眼里連威脅都沒有。
錢承玉抬頭極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她深吸了口氣穩(wěn)住身形,“葉老板,咱們來日方長。”
永春樓的大門口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烏壓壓的圍著一片人,好幾家報社的記者都在。
黃永昌皺著眉頭叼著一根煙,“你搞這么大排場做什么?”
錢承玉不留痕跡的觀察了一下四周,溫柔的攬住他的胳膊,“杏紅那個賤人編排我,我要讓她看看到底誰才是最紅的角兒!”
“第一次見你對戲班子里的事兒這么上心?!?p> 黃永昌環(huán)顧了一圈,“這是打算登頭版?”
“那就看爺賞不賞這個臉了?!卞X承玉故作嬌羞。
黃永昌冷笑一聲,賞賜般在她臉上留下一個吻,隨后一起去了一家飯館。
一個天鵝絨盒子擺在承玉面前,承玉看了一眼盒子笑道:“爺備的這么齊全?”
黃永昌身子向前傾,“打開看看。”
錢承玉似是被火燙傷了一樣,猛地縮回了手。
黃永昌瞇著眼口氣帶著濃濃的不滿,“不喜歡?”
接著不由分說抓著她的手,將戒指從血淋淋的斷指上取下套在她的無名指上,笑道:“你看多合適?!?p> 錢承玉頭皮發(fā)麻,將戒指拽掉怒道:“你做什么!”
黃永昌倚在椅子上若無其事道:“這臥底的小指上生的好看,我特意拿來當架子的?!?p> 黃永昌將錢承玉拉進自己懷里,撩起她耳邊的一絲秀發(fā)“這出戲是演給誰看呢?”
錢承玉轉過頭盯著黃永昌“我要殺了他?!?p> 透過窗子,記者們看到黃永昌細心地為封三娘整理碎發(fā),將一個價值連城的鉆戒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
隱在角落里的葉飛壓了壓帽子,快步離去。
七、
錢承玉是個心狠手辣的毒蛇,這一點黃永昌比誰都清楚。
當年的牢獄里,一個不過十七歲的小姑娘熬過了三十六種刑法,硬是憋著一口氣,血淋淋的小臉投射出一種極度狠烈的目光。
這些年她果然不負所望,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人人都知道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錢承玉是蛇,可他黃永昌不是農(nóng)夫。
第二天的報紙上登出了京劇名伶封三娘訂婚的消息,而憲兵借著刊登有誤對幾家報社頻繁調(diào)查,弄得人心惶惶。
小靈一邊收拾被弄亂的書架,一邊抱怨道:“戲子丑事天下知,擺明了就是來找茬的。”
駱青州毫不在意,“來就來唄,反正他們也找不到。”
他打開密道的小門,葉飛從里面出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小靈倒了一杯熱水將藥遞給了他。
駱青州點了根煙,指著報紙上錢承玉的笑臉,“這丫頭越長越標致,怪不得你當年連命都不要了?!?p> 葉飛揉了揉左耳,“你說什么?”
駱青州冷哼一聲,“我說你是個蠢驢,為了這么個賣笑的漢奸連命都差點搭進去,還聾了一直耳朵?!?p> 小靈瞪了一眼駱青州,“這幾日查的嚴,你多加小心?!?p> 葉飛點點頭。
“這地方可真擠,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p> 承玉扭著腰只走了進來,小靈來不及阻攔,剛好瞧見葉飛。
四人皆是一愣,承玉第一次清楚的看到葉飛脖子上曲折的傷痕,目光一時挪不開,嘴上卻刻薄道:“這是造多大孽給人傷成這樣?!?p> 小靈擋在葉飛面前想要替他辯解卻被駱青州拉住,“封小姐有何貴干?”
承玉白了小靈一眼,輕蔑道:“給你們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寫篇結婚的祝詞,必須要獨占一版,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祝福我?!?p> 小靈不屑道:“寫不出你要的東西?!?p> 承玉睨了她一眼,“又沒讓你寫,我要那個帶面具的寫?!?p> 承玉對著葉飛嫣然一笑,“麻煩葉老板了?!?p> 陰冷濕暗的牢房里傳出殺豬般的嚎叫,空氣里是刺鼻的腥臭味兒。
葉飛已經(jīng)被抓過來三天了,本以為等著他的是嚴刑拷打,沒想到只是將他鎖在牢房里,連看管的人都沒有。
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還夾著高跟鞋的聲音,女子的步子較小,聽起來有些跟不上。
“哐啷”一聲,鐵門被踹開,渾身煞氣的黃永昌薅住承玉的頭發(fā)將她扔進牢房,“賤貨,你就這樣糊弄我?”
錢承玉掃了一眼葉飛,若無其事的站起來理了理頭發(fā),“我是先晾他幾天給個下馬威,之后還有東西等著呢?!?p> 黃永昌被錢承玉氣笑了,若不是她抓了葉飛,換個人他早就一槍崩了。
“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你最知味?!?p> 黃永昌將鞭子遞給錢承玉,“現(xiàn)在給你報仇的機會?!?p> 錢承玉泰然自若的接過鞭子。
揮手,一鞭子落下去,葉飛悶哼。
“不見血?”
黃永昌一臉玩味的看著承玉。
錢承玉咬牙加重了力道,一鞭鞭揮下去,葉飛身上已經(jīng)血跡斑斑。
“你他媽在給老子撓癢啊,吃飯沒!真是婊子養(yǎng)的黃永昌,打個人都要靠女人,你是打算吃一輩子軟飯?!比~飛破口大罵。
黃永昌被戳了痛處怒不可遏,奪過鞭子狂風驟雨的抽過去。
出了牢房,錢承玉猝不及防的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臭娘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想跟他走,門都沒有?!?p> 錢承玉強忍著疼,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三娘是您的人,能跟誰走。”
黃永昌橫她一眼,“賤人。”
汽車絕塵而去,承玉一口血吐出來,指甲死死的扣進手臂。
連著一個月,都沒有人再來拷問過葉飛,葉飛掐著日子算,他們該收網(wǎng)了。
“錢承玉,你個臭婊子!”
隔壁牢里突然傳來黃永昌的嘶吼,混著鐵鏈撞擊的聲音。
“吃里扒外的東西,敢污蔑我!你以為阪田月是什么好東西?你以為你在他手底下能活多久?”
黃永昌掙著鐵鏈,“別忘了當初是誰救得你?!?p> 錢承玉聞言輕笑,“自然記得,是你滅了我錢府滿門,是你讓我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是你讓我人盡可夫,您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p> 錢承玉拎著燙紅的烙鐵慢慢靠近。
黃永昌驚懼的看著她,“你要干什么!”
錢承玉將手指輕輕放在唇邊,“噓,給您紋朵花?!?p> 一縷光照進牢房,微塵打著旋飄到上方。
錢承玉一身水藍色的旗袍倚在門邊,紅唇似火。
漫不經(jīng)心的打量了葉飛一番,“你這張臉怎么傷的?!?p> 葉飛自嘲道:“報應?!?p> 錢承玉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八
黃永昌才是真正的叛徒,葉飛不過是他拉過來的替罪羊,阪田月親手處決了他,并成為了封三娘新的幕后之賓,每家報社都必須獨留一版來講述這所謂的跨國奇戀。
罵聲四起,沸沸揚揚。
這日承玉剛下了戲,一塊石頭突然襲向額頭,眼前一片血紅。
“賣國賊!漢奸!”愛國青年聲討她,百姓圍堵她。
不堪入耳的罵聲潮水般涌來,拳頭,利器接二連三的砸過來。
記憶重疊,一股一股的血從父親的額頭上涌出來,鋼絲勒緊肌膚,幾乎喘不過氣來。
“先生!”錢承玉哭喊著從夢里醒來。
“我在。”葉飛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陽光透過窗簾打在床邊,葉飛在專注的給傷口上著藥,宛如兒時。
錢承玉一時失神喃喃道:“同樣是戲,為什么我就唱不好呢?”
“唱不好就不唱了,回家吧。”
葉飛拉著她的手,這溫暖的觸感是她多少年求而不得的,如今就這樣放在眼前,反倒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錢承玉冷冷的抽出手,“吹鑼打鼓倒騰了這么久,哪有不唱的道理。”
錢承玉下了床對著鏡子補了補口紅,“你不用自作多情,黃永昌之所以死的這么快是他自作自受,我只不過順水推舟了一把剛好合了你們的計劃而已?!?p> “初五阪田月在永春樓設了一處百花宴,要是想謝我,就來捧捧我的戲場吧?!?p> “鏘鏘鏘!”
銅鑼響起,樊梨花拎著寶劍,羽翎沖天,英姿勃發(fā)。
以往的嫵媚煙消云散,音色清亮,是從肺葉尖兒里竄出來的,好一個巾幗女英雄。
座位席中間的阪田月,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這出戲讓他的面色有些難看。
震耳欲聾的槍響讓臺下的惡鬼亂成一團。
樊梨花拔出寶劍斬殺敵人,戲一旦開唱任何人都不能掉鏈子。
錢承玉也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大能耐,葉飛利用她,黃永昌利用她,阪田月利用她。
何德何能這么受人抬舉。
既然如此,她可不能辜負了大伙兒。
想知道什么,她便說什么,口無遮攔,句句屬實;讓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俯首帖耳,畢恭畢敬。
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可巧了,她即無情又無意。
偏一點,錢承玉不做漢奸。
鼓點越來越急,長槍一挑,凌空飛躍,臺上千軍萬馬,臺下槍聲四起。
“哈哈哈哈?!?p> 樊梨花仰天長笑,氣吞山歌。
“砰!”
“當!”
槍滅,劍落,阪田月倒在血泊里,樊梨花舉著槍的手定格在戲臺上。
戲散場了。
九
大把大把的黑血,從鼻腔,口中涌出,力氣飛速的流失,臉頰發(fā)麻,雙腿發(fā)抖。
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沒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她。
黃永昌想方設法的將她鎖在身邊,隔三差五對她拳腳相加。
阪田月是個見不得光的禽獸,每天晚上逼她吃各種藥。
葉飛用的是美人計,軟刀子剜肉不見血,卻刀刀入骨。
重逢都是事先設好的局,打一開始就沒有人信她,所有人都再利用她,利用她的皮相,利用她的身體,利用她的感情。
都說她心狠手辣,蛇蝎心腸??伤趺淳蜌⒉涣巳~飛呢。這是阪田月設好的局,等著她把葉飛引過來。
那是葉飛打好的算盤,等著她將最后一顆珠子撥上去。
身不由己,身似浮萍,身心俱疲,油盡燈枯。
八月的天漸漸涼了,幾場秋雨帶來陣陣寒意。
承玉覺得精神大好,換了身素凈的衣服出了醫(yī)院。
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城郊的一片空地,風一吹,撲敕敕的樹葉便落滿了發(fā)梢肩頭。
“怎么跑到這里了?!?p> 葉飛急匆匆的尋來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長生殿》的戲文太拗口了,到現(xiàn)在也沒記下來?!?p> 錢承玉歪著腦袋,臉上有些沮喪。
風塵散去,她也還只是一個小姑娘。
葉飛揉了揉她的腦袋,“沒關系,我給你唱?!?p> 雨淋淋的下著,承玉的雙眼漫上了一層水霧。
無論多久,他還是從畫本子里走出來的神仙,永遠的玉樹琳瑯,風姿迢迢。
只是生不逢時,造化弄人,鼻尖泛起澀意,淚水蜿蜒而下。
“??!妃子,待朕與你步一回者?!?p> 唐明皇向貴妃伸出了雙手,錢承玉踉踉蹌蹌的將手遞過去,視線已經(jīng)模糊了。
“惟愿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p> 大口大口的黑血從口中涌出。
錢承玉躺在他懷里,眼前出現(xiàn)了一簇一簇的海棠花,她摘了一朵別在葉飛的衣襟上,咧開嘴角,宛如年少,“先生,這花兒真襯你?!?p> 不遠處的錢老板正笑著向她招手,十七歲的承玉歡快的跑過去,“爹,我們把罪贖完了?!?p>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人去人留,緣起緣滅。
葉飛聾了一只耳朵,到死也不知道她最后講的是什么。
十、
又是一年春來到,角落里的海棠花開的嬌艷欲滴,宛如少女的臉龐。
一旁的戲園子里演著《長生殿》,咿咿呀呀的傳來幾聲唱詞。
駱青州站在花前聽了一會兒,道:“雖然不喜歡聽戲,可那幫人沒你唱的好。”
戲臺上的唐明皇與楊貴妃伉儷情深,引來觀眾的叫好。
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瑞玨姑娘
這是我的一篇短篇小說,大家喜歡的話,可以留言,有時間會再來一篇,另外給大家指路我的另一本小說《逆襲之將門嬌女》,文筆,情節(jié)都有保證哦,《海棠花易落》沒有簽約,所以大家不用浪費紅豆豆,可以移步到我的另一本書,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