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的淚夾雜著汗液流下來,她感到呼吸不暢,緊張感漫延到她整個身心。
須臾間,有一瞬的念頭襲上她的心頭,如果婆婆突然去世,是不是就不會在那么痛苦。她被自己心里燃起的念頭嚇了一跳。她大聲喊道“媽,媽,媽呀,您再堅(jiān)持一下,救護(hù)車馬上到了,我們?nèi)メt(yī)院,去了醫(yī)院就什么都好了”
明月那大聲的呼喊著婆婆,用來安撫自己驚慌的心和消解那個邪惡的念頭。不管痛苦還是快樂,她都得活著,也不管她的意愿是活著,還是就此死去,她都得活著,因?yàn)樗腥硕枷M钪?,不管是?nèi)心還是表面上的,直到熬到生命的最后的一刻。
明月不能決定任何人的生與死,她不能幫助婆婆,或許在婆婆心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的時候,她是希望活著的,對于死亡,那些在明月眼中重大的痛苦,在婆婆的眼里什么都不算什么。痛苦對于活著或許僅僅是細(xì)小的跳蚤在輕輕的噬咬。
明月思緒百轉(zhuǎn)千回,心里想,無論此刻婆婆的意愿如何,都請救護(hù)車快點(diǎn)到來,她實(shí)在是撐不起她死亡的罪責(zé)。
如果婆婆真的去世了,他們兄弟明面上不說什么,但背地里也會說“母親的去世都是因?yàn)槎┑氖韬霾湃ナ赖陌伞?p> “她肯定是照顧老太太,照顧煩了,故意讓老太太跌下來的,真是狠心呢”
“其實(shí),照顧老太太也挺不容易的······”
“不容易,哼,不容易就能把老太太摔著,簡直就是不用心,還充什么孝順”
這些話,明月相信會從她的妯娌嘴里說出來的,她能反駁他們“你們?yōu)槭裁床粊碚疹檰帷被蛟S能一時讓他們無話可說,但是人們趨利避害的能力太強(qiáng),她不知道最后會在他們嘴里傳頌什么樣子。但明月向來不是一個花言巧語的人,聽了這樣的話大都也不過生一場悶氣吧。
希望婆婆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活著。明月真不知道如何向她的一群兒女們,講他們母親死亡的事情。
其實(shí),不知從什么時間起,她心里是一直埋怨丈夫高陽的,她嫌高陽在沒有和自己商量的時候把婆婆接進(jìn)家門,即使她也默認(rèn),照顧老人并沒有錯,但是這也實(shí)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如今讓她難做人。
不知所措間,明月隱約聽見,窗外小區(qū)走道上傳來救護(hù)車的聲音,接著是一行人上樓的聲音,緊接著是急促的敲門聲。
明月站起身來,屋里的光線因著窗簾被風(fēng)吹起,落下,半明半暗的,在不遠(yuǎn)的門外是救護(hù)人員的緊急的敲門聲,她快步的走向門外,經(jīng)過客廳,門外的人敲著門,似乎在下一刻他們就要撬鎖了。
明月打開門,人眼是白藍(lán)相間,年輕的的醫(yī)生帶著厚重的口罩著急的問“病人在那里”隨后的醫(yī)生,面無表情的走過明月,跨進(jìn)房間。
明月邊帶著醫(yī)生,邊指著婆婆的臥室說道“在那邊的里間,就在前邊”
她有意想告訴醫(yī)生婆婆的病,他們沒等明月走到他們面前,說出婆婆的病情,他們已經(jīng)把婆婆抬上擔(dān)架,走向門外。明月拿著手機(jī)和銀行卡,衣服也沒來得及換。
明月家門口圍著幾個鄰居,幾個想要詢問的眼睛。而此刻,明月沒有時間去應(yīng)付這種以關(guān)心為名的實(shí)際八卦的交際。重重的關(guān)上門,一言不發(fā),走下樓梯。
當(dāng)明月坐在隨行的救護(hù)車中,她無法想象在這個明媚的下午她心中,在她的心中起過那么惡毒的心思。還是冠以為她人好的由頭,不由得使她心頭一顫。
坐在搶救室外邊走廊的椅子上,鼻子里充斥除了濃重的消毒水味,還夾雜著衛(wèi)生間的惡心的味道。映入眼里的都是白色,死氣沉沉的白色,白色的墻,白色的地板,白色的衣服,蒼白無血色的臉。
現(xiàn)在,在這個生死的關(guān)節(jié)里,只剩下她們兩個,兩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女人,更是前半生死死糾纏的女人,而此刻呢,她儼然要做她的天使,像是決定她人生死的人。
她有三個兒子有一個女兒,有若干個孫子孫女,重孫子重孫女,人生中與她有關(guān)系的人那么多,而現(xiàn)在只有她在她身邊,如果是婆婆的最后一眼選擇一個人見面的話,可能自己都不會在她的譜子里。
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真是搞笑,搞笑中又帶著一些心酸。
明月拿起手機(jī),又播了一次丈夫高陽的電話。忙音中,她不自覺的去劃手機(jī)號,她劃向了那一個個屬于親人的號碼。
“喂,是大哥嗎,我是老三家的”明月輕聲道。
“誰,大聲點(diǎn)”那邊伴著電焊聲的男人,大嗓門喊道。
明月看了看人來人往的走廊,又大了幾個聲調(diào)說“大哥,我是明月啊,聽清楚了嗎”
“奧,是老三家的,我現(xiàn)在正忙著呢”在他幾乎要說,我先掛了,之前先他一步說“大哥,咱媽住院了,媽的情況不太好,你有時間的話,快來市二院吧”
那邊的聲音停了幾十秒,又道“好,我中午忙完就過去”
那頭的人,掛斷了電話,沒有一絲停留和牽掛。一時間,明月心中五味雜陳。
明月想接著再去給小叔打電話,手機(jī)上有電話打了過來,是丈夫高陽,他一定是看了自己給他打的電話,他打了了過來。
明月接起電話,當(dāng)聽到那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旁發(fā)出來的時候,“喂~~~~”她的眼睛里冒出了淚花,她像極了迷路的孩子,突然在迷霧里看見媽媽的樣子。
明月的哭聲很大,但是大到她聽不見,她好像只有把眼淚哭出來,才能講那件因?yàn)樽约菏韬?,而發(fā)生的那件不幸的事。
如果,婆婆真得去世了,丈夫又會是什么態(tài)度,恨她,理解她,還是原諒她,她不知道,她也無從去猜測。
她別無選擇,即使結(jié)果再凄慘也得硬著頭皮去告訴丈夫。
她今年四十三歲,對于生死還并沒有看開,但知道要離去的終將要離去,她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她無法阻止每一個花苞開放,每一個果子成熟一樣,她就像十歲時站在后山指著山那邊,高速公路環(huán)繞的旁邊的那個冒著濃煙的煙筒一樣,一樣的無知和無措。
“奶,那邊出著濃煙的大煙筒是干啥的?!毙⌒〉拿髟聠?。
“哪啊,嘿嘿,那是所有人走的時候該去的地方,人死了,就往那個大火爐里一推,變成一把灰,一股煙~~~”明月奶奶看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的說。
沉默著,明月不知道怎么說,她聽很多人說過,在奶奶生病時,說奶奶要死了,她不知道真正的死亡的內(nèi)涵是什么,她以為只是一個儀式,很多人的大戲,當(dāng)村子里每每有人死了的時候,奶奶就領(lǐng)著明月去看,所以那時在她看來,那種死亡和廟會時的大戲沒什么兩樣。只不過,不同的是往往他們很傷心。
但是,奶奶老是喜歡教她怎么去哭,她學(xué)著去哭了,她就笑的漏出那沒有幾顆牙齒的嘴,高興的不行。
“明月,奶奶死了,你要怎么著來?”奶奶又問,“我的個奶奶哎,你怎么死的那么早來,讓人可怎么活來,我的個親奶奶哎,你怎么能狠得下心丟下我來,我的個奶奶哎~~~·~~”她笑的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