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下雨,就像今天一樣的天氣,風(fēng)雨飄搖,大致如此人生,當(dāng)你飽受摧殘的時候,享受溫飽的人從來都不會在意窗外,一個人連一把傘都沒有,就這么頂著風(fēng)、冒著雨,從很遠的地方往家里趕。
雖然往家里趕,但也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
****************************************
當(dāng)時我就在另一個城市,沒有家里的人,沒有學(xué)校的人,甚至沒有我自己,便宜的賓館和便宜的啤酒,便宜的街景和便宜的深秋,還有突然的暴雨。
天上的云彩很厚,路邊的積水已經(jīng)快要沒過鞋底,順著馬路往地處奔流。那天我拎著相機出去,從寄住的旅館出發(fā),早上五點半拍了朝陽,然后順著昨天晚上計劃好的路線,從這個城市的一頭,漫步向另一頭。
其實是沒什么計劃,也不知道路邊有什么東西,就打算從頭走到尾。
沒想到走到一半的時候下了好大的雨,早上偷懶沒有背包,所以身上連個傘都沒有,我又不是那種喜歡和別人擠在一個屋檐底下的人,只好用外套捂著相機,瞬間被從頭澆到尾。
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就站在公交站牌的旁邊,手里舉著一把黑色的傘,三十出頭的樣子,梳著一板一眼的頭發(fā),方正的額頭帶著兩道漂亮的額頭紋,筆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看起來倒是很精神。
不過第一眼看他,就會注意到他的右眼是瞎的,帶著很奇怪的疤,像是刀疤的樣子,整個眼睛都已經(jīng)變得跟柿子餅一樣,紫紅、褶皺、干硬,加上手長腿長,身材很高大、肩膀很寬厚,打眼就讓人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
我就在大雨里悄悄打量他,慢慢地走過公交站牌,沒想到他一抬頭就看見了我,徑直走過來,我倒不好往前走了,只好等他到了我身邊,讓了半邊的雨傘給我。
然后他就沖我微微地笑:“去我家店里避雨嗎?”
我的腦海里頓時思緒萬千起來,很多想法一閃而過,最終還是問他:“雞店?”
我倒是不怕傳銷跟人口販賣之類的,只是怕被強買強賣,如果店里的姐妹質(zhì)量不錯那還另說,所以認真地看了他良久,看著看著才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只眼睛是好好地,帶著一種和年紀(jì)不相配套的光彩。
然后他開始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張宣傳卡遞到我的手里,我看了看,原來只是一家新開的咖啡店。
在我的意識里,咖啡店里的消費一般都會很高,不是因為咖啡有多貴,只是個人習(xí)性作怪。所以我曾經(jīng)跟人說,我從來都不會去咖啡店里上自習(xí),因為一旦進去我就會點上一塊蛋糕,然后發(fā)現(xiàn)五分鐘后蛋糕吃完了,意猶未盡之后會一直不停地吃,直到撐得都坐不住了,當(dāng)然自習(xí)也上不了了。
但是現(xiàn)在看來好像感覺還不錯,所以我跟在他旁邊,聽他說店里有什么樣品種的飲料和蛋糕,有什么樣的燈光和壁紙,傘外的雨越下越大,漸漸地,隔著五六米之外都看不清路邊店門口的招牌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他拐進了一家店的店門,于是我踩著兩腳的水進了點,褲腳上還帶著滴答的水跡。
店門正對著柜臺,柜臺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樣品蛋糕,餐點牌、餐具籃、點餐位、收銀機、禮品架在柜臺上一字排開,木頭的柜臺,木頭的椅子,各種帶著背光掛在頭頂?shù)呐谱?,四散錯落著幾張桌子。
很普通的一家店。
我跟男人道了謝,這才看清他胸口還帶著一個小牌子,上邊寫著三個字:
“領(lǐng)路人”。
雖然很奇怪,但是我也沒問他,就好像我的扇面上寫著四個大字“青檐飛雨”,并不需要給別人解釋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樣,或許只是個噱頭,或許帶著什么樣的意義,但是與我無關(guān)。
我只是一個沒帶傘的傻逼而已。
隨便挑了一張角落里的桌子,放下濕透的外套,看了看包在里邊的相機,只是外殼有點潮濕,還算是可以承受的程度,于是歇了口氣,拿起桌上的餐巾擦干了頭發(fā)和臉面,掂量過自己的荷包之后,走到前臺點了一杯奶茶和一塊蛋糕,自己坐在窗前吃了一半。
為了讓自己有臉在這兒一個人呆下去,剩了一半沒吃光,百無聊賴只好側(cè)頭看著窗外的大雨,冀東平原的秋天,過場雨會下得很大,來得急去的也很急,但是這邊的秋天會一直這樣下,我還是覺得很新鮮。
落地窗上的水跡連成片,看著看著都有些迷離。
看著領(lǐng)路人又出了門,順著另一條路走了過去,我開始跟坐在另一邊的服務(wù)員大姐聊天,問她領(lǐng)路人是不是店里雇傭的人,這才知道領(lǐng)路人居然就是這家店的店長。
大姐家就住在這家店北面的小區(qū)里邊,來這里當(dāng)服務(wù)員已經(jīng)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她剛剛修完產(chǎn)假,坐月子居然留下了病根,再回到公司坐辦公室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
去公司交完辭呈之后往家里走,發(fā)愁著自己接下來要做一份什么樣的工作,路過菜市場的時候順便買了些菜打算回家做飯,除了菜市場的時候,發(fā)現(xiàn)路邊有一個奇奇怪怪的中年男人,就站在她家小區(qū)的大門外不遠,看見了,徑直地走過來,問她要不要來店里做服務(wù)員。
這就是領(lǐng)路人了。
第二天老公陪著她到了店里,居然發(fā)現(xiàn)店面就在附近,于是就放下心來,薪資談妥之后就開始上班了,一上就是兩年的時間。
店里只有她一個服務(wù)員,然后加一個后廚,按照領(lǐng)路人的說法,店里其實沒有多少客人,一個服務(wù)員足夠了,之前有一個年輕的女生在這邊打工,后來女生找到了一輩子的靠山,回家做主婦去了。
上班上的時間長了,大姐漸漸地從后廚和旁邊店面的人嘴里聽說了一些這家店的事情。
店里的顧客確實不多,開了六年都沒有多少的人氣,幾乎都是回頭客會過來,客人大多是領(lǐng)路人帶進店里來的人,猜測所以他才叫領(lǐng)路人,更加奇怪的是大姐在旁邊的小區(qū)里住了這么長的時間,小區(qū)旁邊的每條路都走過無數(shù)遍,居然都沒有注意到過這家店。
所以旁邊店鋪的人才會說,這家店是領(lǐng)路人的店,只有被領(lǐng)路的人才能進得店門。
我笑了笑,覺得有點扯。
聊過了店面,聊過了城市風(fēng)光,聊過了新聞動態(tài),甚至聊過了大姐的育兒經(jīng),空氣開始百無聊賴起來,大姐繼續(xù)去玩她的消消樂,我偷眼看了一眼,一千五百多級,跟我媽的級數(shù)差不多。
我側(cè)頭看著窗外,雨似乎越發(fā)地大起來,甚至還有沉悶的雷聲,烏云一層厚過一層,街對面的蛋糕店櫥窗里的燈火就變得格外靚麗起來,盯著燈光,把它看成一朵橙黃的暖花。
然后,開門聲響起來了。
就看見領(lǐng)路人帶著一個女生進了店門。
女生穿著一件沾濕的白色外套,頭發(fā)滴著水,有些冷地瑟縮著,領(lǐng)路人站在她身后,手里拎著雨傘,一臉的面無表情,這場面就好像女生是被他綁架了一樣,忍不住我就多看了兩眼。
一般來講,我很少會主動去看一個女生很久,大概因為一些什么還殘存著的少男情節(jié)在作怪,或者文人自認不立危墻的假清高,總之我多看了她兩眼,就覺得自己有些理虧,于是目送著領(lǐng)路人重又離開,我順手把桌上的紙巾盒遞了過去。
她對我輕輕點點頭,就順勢接過去,坐在我對面,擦了臉和發(fā)梢,然后仔細地擦眼鏡,紅色框帶點黑邊的鏡框,鏡片有點小,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她的臉也不是很大。
她這么自然,我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于是先開口問:“本地人?”
她聽我問,帶上眼睛抬起頭,回答:“不是本地人,來這邊玩的?!?p> “大學(xué)生?”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p> 居然還有跟我一樣,不是節(jié)假日從學(xué)校里跑出來,翹課出來散心的人,就有點好奇,繼續(xù)問:“現(xiàn)在不是假期,翹課嗎?”
然后按照常理,兩個大學(xué)生開始了對各自母校的吐槽會,說了一些學(xué)校的槽點之后,就轉(zhuǎn)向平時有意思的事情,宿舍的、朋友的、課堂的、偶然看見的,當(dāng)然按照我的習(xí)慣來講,把氣氛炒熱之后大多都是她在說,我在聽,偶爾我會說兩句,也有八成是在瞎編。
女生說了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期間我請她喝了一杯奶茶,吃了六塊餅干,知道她是常州人,知道她今年上大二,知道她有一個很愛她的男朋友,被她很要好的女生朋友,搶走了。
倒是跟我差不多,只不過她被搶走的是她男朋友,我被搶走的只是我喜歡的那個女生,這么看來她比我慘得多了,接著就對自己無恥的釋懷進行了內(nèi)心的譴責(zé)。
然后,開門的聲音又響了。
這次是一個男生。
男生長得很高很帥,是那種站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見,然后除了他就沒有其他人的角色,一般這樣的男生都很喜歡和別人聚群,所以不出所料地走到了我們這張桌子,女生緊接著就把餐巾盒遞了過去。
男生同樣坐在我對面,開心地說這場雨真是大的可以,然后問我們在聊些什么,我順著他問的說了兩句,發(fā)現(xiàn)女生的注意力顯然被他吸引過去之后,我也就不再開口了,只有男生點東西的時候客氣了兩句,然后要了一塊很大的蛋糕。
不吃白不吃。
窗外的天越來越暗,已經(jīng)不是烏云的程度了,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到了晚上五點半,過了沒多久,路邊的路燈也亮起來了,雨漸漸地停了下來,領(lǐng)路人回到了店里,身邊沒有帶著其他人,他走到后屋里,再出來的時候明顯已經(jīng)換了干的衣服,把四塊贈送的奶酪放在我的面前,隨后送男生和女生出去。
他們兩個出去的時候,已經(jīng)說好接下來去看電影了,而不違心地說,我顯然對電影毫無興趣......
雖然沒問男生到底是個什么底細,但是感覺也是一個感情困擾著的人,不知道為什么三個人湊到了一起,居然就沒有第四個人存在了,突然就有點憤憤,旁敲側(cè)擊地問大姐:“他帶回來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大姐給了我一個意思很明顯的眼神,解釋道:“這就是店里會有回頭客的原因了。”
我喝掉杯底的奶茶,聽大姐說領(lǐng)路人的可以預(yù)見一個出了什么樣問題的人會出現(xiàn)在什么樣的地方,然后他就過去了,把人帶回來,然后人們的問題不知道怎么就解決地一干二凈。
聽得我暈頭轉(zhuǎn)向,緩了半天才問:“我的問題不是還沒解決?”
這個時候我才再次聽到領(lǐng)路人開口。
他指著我桌上的奶酪,說道:“所以只有你才有贈品。”
我張著嘴看了他半天。
“曹,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