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凈是親眼看著自己偶像咽氣的。
與其說是咽氣,不如說是體面地離開了人世。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白鯨沒有遮掩地走進了這家高級心理診療所。
很難想象,一位如此有名的人就這么大大方方走進心理診療所。
哪怕在2039年,心理疾病對于名人來說也是恥于見人的。
白凈在收到風不久后就賄賂了同事搶到了給偶像送藥的好差事。
這是她和偶像的第一次見面。
白鯨穿著病號服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靜靜翻看著書籍,絲毫看不出來生病的樣子。
她輕輕地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偷瞄了一會兒這在新聞里才能見到的人,害羞地開了口。
“那個,白鯨老師你好,我是你的忠實讀者,雖然這樣說有點冒昧,但是您能給我簽個名嗎,我真的看您的書很多年了?!?p> 白鯨把注意力從書上拉回現實,看向眼前這個有點靦腆,長得白白凈凈的小姑娘微笑地回答:“沒問題,簽在哪呢?!?p> 顯然大作家的好說話讓小護士顯得受寵若驚。
她從護士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本,只有巴掌一半大小,封面上貼滿了亮晶晶的愛心和星星貼紙,又從干凈整潔的領口上拿下了別著的圓珠筆,遞給了白鯨。
白鯨拿過小本子細細摩挲了一會,顯得有些鐘意,一會后才隨意翻開一頁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寫完了的她抬頭挑眉,詢問這名害羞的小護士:“需要寫上你的名字嗎,這樣更特別點?!?p> 白凈害羞地擺了擺了手:“不、不用了,我的名字和老師的有點相像,怕老師聽了不開心?!?p> 白鯨反而來了興趣:“讓我猜猜,你叫白凈?”
白凈大吃一驚:“老師不愧是推理小說作家,真的很厲害?!?p> 白鯨回答:“沒什么的,是你給的提示很多,范圍其實被縮小了?!闭f完后就用手捏了捏眉心,看上去很疲憊的樣子。
白凈被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打擾了偶像的休息,提醒完白鯨按時吃藥后就匆匆告辭了。
出了門來到護士站的白凈很快地被圍住,小護士們都是年輕熱愛八卦的孩子。
小護士A:“白凈怎么樣,大作家好說話嗎,是不是像傳聞一樣脾氣不好一張嘴能吃人?”
“沒有沒有,老師很好說話的,那些都是別人惹了她她才反擊的?!卑變裟哪芸磁枷癖徽`解。
小護士B拿過小本子一看:“哎呀白凈,話說你喜歡大作家這么多年總算圓夢了吧,你看看你看看,大作家的字就是不一樣,可真好看?!?p> 白凈贊同地點了點頭,白老師的字真的很飄逸好看。
眼見小本子從這個人手里傳到那個人手上,就這么轉了一圈,又見一個小護士要掏出手機拍照留念,白凈這才坐不住了。
她一把搶過小本子護在懷里,有點為難地說道:“我想把老師給我的簽名留著珍藏,就不給大家拍照了?!?p> 眾人早就知道她對白大作家的喜愛程度,倒是也沒提出異議,就一哄而散該干嘛干嘛去了。
白凈見眾人一哄而散,把小本子仔細往懷里塞好,摸著莫名跳快了些的心跳原地發(fā)了會愣。
不遠處的白鯨病房里。
她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頭下,一只手蓋在眼上,喃喃自語:“醫(yī)院還真的是有趣。”
時間很快過去。
我們的白大作家在醫(yī)院一住就是好幾個月。
期間關于4月1日網上的流言紛紛她也都是知道的。
當眾人都在猜測白鯨是否會被流言影響,我們的白大作家在醫(yī)院里卻是天天曬曬太陽看看書,看起來清閑的不得了的樣子。
她甚至還有點微微地胖了起來,這倒讓關注的人都不得不感嘆這知名作家強大的心理素質。
時間來到了年關。
因為過年了,哪怕是醫(yī)院也變得蕭條了起來,更何況這本來病人就不多的高級診所。
今天又是白凈通宵執(zhí)勤的日子。
她是B市本地人,家里也只有一個哥哥,離家近還沒牽掛,就理所當然地申請了新年執(zhí)勤。
等家住遠些的同事都親親熱熱地告了別,護士站很快只剩下了白凈一個人。
診所每位患者的床頭都有呼叫鈴不怕找不到人,還有坐班醫(yī)生會定點查看,執(zhí)勤的夜其實也好過的很。
于是她就坐在護士站里安心地翻看著《人間心事》。
那是白鯨幾年前出的書,講的是廟里的一片蒲草有了靈識,自此后去那個寺廟里跪拜的人身后都有一片蒲草跟著回家,聆聽人間心事編織蒲團的故事。
白凈翻著書心中一片感嘆:自己在距離偶像只有一分鐘路程的地方看著她寫的書,還真是奇妙的體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
她抬頭一看,那是她們醫(yī)院的鉆石王老五霍醫(yī)生。
愛干凈、自律、工資高還長相好,絕對是鉆石王老五中的翹楚,可惜為人卻冷漠疏離不好接近。
本來大家都躍躍欲試希望摘下這朵高嶺之花,卻在白大作家來醫(yī)院后徹底歇了心思。
誰讓咱們的霍大醫(yī)生一門心思都撲在了白大作家身上,不僅和白鯨是多年的舊相識,還一改往日高冷作風,噓寒問暖,把大作家照顧得無微不至。
就連掃地大媽都說了,這白大作家病房的地啊,都比別人病房的干凈。
為什么呢,還不是咱們霍醫(yī)生每天要來回走個八百遍,就是磚地也變大理石。
白凈關心的可不是這個。
她的眼不瞎心不盲,清楚的知道白鯨對霍渠夕沒那個意思。
此時此刻她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霍渠夕是白鯨的主治醫(yī)生。
不好,白鯨出事了!
只見霍渠夕在走廊上拔腿狂奔,頭發(fā)凌亂衣服皺起,滿臉的驚懼,只有白鯨出事才能讓他如此大失水準。
雖然白鯨病房的呼叫鈴沒有響起,但是白凈毫不猶豫啪的一聲合起手上的書,跟在霍渠夕身后向白鯨的病房狂奔。
等霍渠夕刷地拉開門,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最害怕看到的人:蘭野。
蘭野也是醫(yī)生。
區(qū)別在于他負責想活的人,蘭野負責想死的人。
他明白白鯨還是毅然決定安樂死了。
畢竟都2039年了,安樂死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為什么?!?p> 他痛恨地看著躺在病床上面容平靜的女人,痛恨她對自己的真心視而不見,也痛恨她對自己這么殘忍。
白鯨柔聲回答:“渠夕你知道的,我在這里的原因就是我拒絕你的原因。”
“為什么?”
這回他看向那名幫助白鯨安樂死的劊子手,這次的痛恨更真實不加掩飾。
“她付錢,我執(zhí)行?!?p> 沉默寡言的男人表現得毫無愧疚之心,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只有藏在袖子里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真實的情緒。
白鯨看著冷靜的男人全然失去理智,出言安慰道:“事已至此渠夕你出去吧,你想看著我走嗎?你不想的。等我徹底走了你再進來帶我走,我的身后事也全權交給你,我們之前商量好的。”
霍渠夕的心被幾句話戳的千瘡百孔,對這個女人愛是也不是,恨也不是。
奈何那個狠心的女人再也不給自己任何挽回的機會,他只能淚流滿面地離開了房間,在外面無力等待心愛的人徹底離開人世。
世界上還有比看著自己愛的人離開更殘酷的事嗎。
有的,就是親手送走自己愛的人。
蘭野看著臉上漸漸失去血色的女人后自嘲一笑,也冷靜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從來就沒資格辯解什么。
這次也不過是白鯨對他另一次更加徹底的漠視。
他活該的他心想。
白凈算是四個人里表現的最正常的,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
“老師!您!你怎么能……”
白鯨知道這個把自己視為偶像的小護士要說些什么,她釋然笑笑:“沒什么的,人總有這么一遭。”
可白凈還是難以置信。
白鯨住院半年多里她是知道的,白鯨根本沒病。
畢竟每次霍渠夕給白鯨開的都是維他命和保養(yǎng)品。
將事情前后聯想起來不難猜到,白鯨是為了有合理的理由安樂死才住進了霍渠夕所在的醫(yī)院,用最合理的法律程序殺死了自己。
可是事已至此,白凈知道再多說什么也挽回不了白鯨的生命,她傷心轉身準備走出去。
當她握上門把手,白鯨虛弱的聲音突然響起。
“白凈,你玩游戲嗎?”
白凈疑惑不解。
回頭道:“老師,您說什么?”
白鯨的呼吸開始有點急促:“我說,好的游戲都是有彩蛋的呢?!北阗M力地揮了揮手讓她帶上門。
白凈走了出去,門口站著痛苦不已的霍渠夕和面若冰霜的蘭野。
生死只隔一道門。
病房里的白鯨感覺到生命最后的時候即將來臨。
她看向特意提前打開的窗口,漆黑的夜空上方漸漸綻放開萬千的美麗花朵,遠遠地傳來陣陣禮炮聲。
她艱難地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
23:59。
那兩條微博自己早就編輯好了,想了想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忘記交代,唯一的遺憾倒是有,可就是那個遺憾讓自己走到了這般田地。
她捂著眼睛痛快地笑了起來。
還來不及將手機放回去,就在一片五彩斑斕的光中徹底離開了人世。
門外的幾人都聽到了咚的一聲,那是什么東西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霍渠夕終于忍不住扶墻放聲大哭起來。
蘭野的身子一顫,整個人竟然控制不住地輕輕發(fā)抖,他只好死命掐住自己。
叮。
叮。
全世界關注白鯨的讀者同時收到了兩條推送消息。
白凈手機也震動了一下,她走到角落拿起手機解開了屏幕,點開推送一字不漏地閱讀完了倆條博文,往上一劃輸入了一串號碼。
“嘟嘟嘟……”
“喂,看到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沙啞的男聲:“嗯,看到了?!?p> 白凈嘴角一勾:“那么我親愛的哥哥,歡迎和我一起來到,渺小的游戲。”
“嘟?!彪娫拻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