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山中客棧,突然空蕩。嚴(yán)繼和宗凡不告而別,帶走了各自的人馬。嚴(yán)繼子時,宗凡丑時,朝著一個方向,西域都護府。
慕容策披著衣服,坐在床沿,問:“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寅時?!?p> 一聽,登時冒出一股子無明火。“本王是睡在床榻上,不是睡在棺材里邊吧?!?p> 小福心疼主子,舍不得叫醒。此時,縮了縮脖子站到遠些的地方,盡量將身形藏在賀瀾茂的后頭,不敢再去答話。
賀瀾茂說:“他們不想與王爺同行,也不好勸說,強求與人。怕是攔也攔不住?!?p> “去攔了嗎?”又是一聲質(zhì)問,沒有得到回應(yīng)。
賀瀾茂早就想著甩掉包袱。賑災(zāi)物資容易招惹劫匪,嚴(yán)繼是個草包。宗太后獨攬大權(quán),仇家頗多,宗凡容易招來刺殺。與他們同行,端王必然深陷險境。這樣是最怕,最難應(yīng)對的。
慕容策喊了一聲。“即刻出發(fā)?!?p> 床塌里頭,睡著的酒兒臉上掛著笑容,大致,說話聲驚到了美夢,她翻了翻身,呢喃著一腳踢出去。正好踢到慕容策的腰上。腳上包扎傷口的布條松了,垂在床邊。
“天公不作美,人馬疲乏,不如修整一下,再出發(fā)。”
“是啊,外頭雨下得不小,酒兒這腳,傷得還不輕……”
“聽曲的公子哥都走得,難不成,你這奴才還等著本王抬著你走嗎!”
賀瀾茂一下子著急了,變得比任何人都著急,吆喝起來。那草包星夜趕路,不是要整事,就是要出事。而且,還有突然離開的宗凡,出發(fā)時,發(fā)現(xiàn)方卓也不在了。
一切變得不同尋常。
連著兩天大雨,山路隨處可見水洼,車輪陷進泥坑里。走走停停,酒兒時不時跳下來,墊車輪,推馬車。白天臟得像只泥猴子,晚上睡得像只小豬崽。
日落西山,途徑岔道口。岔道口是山脈之盡頭。西邊通往渭西,北邊通往西域都護府。兩處岔道都是茂密的樹林。不同是穿過北邊的樹林兩日就可到達西域都護府,然而,西邊的路離渭西還很遙遠。穿過樹林有戈壁灘,走過戈壁灘還有荒漠。
岔路口坐著不少衛(wèi)士,鎧甲不整,大部分都受了箭傷。樹林深處,不治身亡的衛(wèi)士就地掩埋。
糧食被劫持走,一粒米都沒留下。幸好,宗凡遇見,出手,解了危局。
樹林狹窄,人馬過于分散。衛(wèi)士擅長于開闊地對戰(zhàn),進了叢林,就仿佛鳥兒飛進籠子。騎馬受限,長劍受制。一明一暗,劫匪不費吹灰之力。宗凡應(yīng)該包抄到后路,才遏制住態(tài)勢。
方卓正在包扎傷口。衛(wèi)士痛得,嗷嗷叫喚。方卓不禁罵了他?!伴]上嘴,哼哼唧唧,還是爺們嗎?”
酒兒湊過去,朝著她,直搖頭。
“你行,你來!”方卓靠到了樹干上,仰頭望著陰蒙的天?!笆裁垂硖?,鬼地方?”
樹的另一邊,酒兒真的就伸出手,解開纏了一半得布條,拾來樹棍固定好了,才一圈圈地,慢慢纏緊,系好繩結(jié)。動作輕緩,還有耐心,不似方卓那般粗魯。就是系出的繩結(jié)都是別致的,好看的。其他衛(wèi)士一見,都朝著她挪過來,等待著做包扎。
沒人聽過她說話,便都喊她小啞巴。她有些惱了,從包圍里頭鉆出來。
沒走幾步,她被絆著了。低頭一望,踩到了衛(wèi)士的手。
眼前的衛(wèi)士傷得很重,倚著大樹昏昏。他身上不止中了一箭,泊泊流著血。
一看到血,酒兒下意識地背過身子去,想著要逃開。
被她一踩,那衛(wèi)士清醒過來,一把抓住的她的腳踝,低低地說著話?!皫蛶臀?,我家里還有娘在等著……”
雙臂用力,勉強欠著身,胸口又流出一股血來。
酒兒又是一陣發(fā)暈,胡亂間,踢了一腳,才算掙脫開。
“你怎么還踢人,沒看見,他都要活不成了嗎?”方卓擰著她的胳膊。
酒兒疼得咧嘴,使勁搖頭。
慕容策撥開方卓的手,救下人?!八皇且姴坏醚!?p> 方卓盯著他摟住人的手,很是不快,帶著撒嬌的語調(diào)說:“我還見不得血呢,王爺怎么不關(guān)心一下我?”
周圍是紛紛抬起的臉,注視的目光,還有豎起的耳朵。
慕容策冷冷地說:“趕緊救人?!?p> 傷得太重,箭一旦拔出來,怕是死得更快。隨行的醫(yī)官都已經(jīng)放棄了。方卓一臉難色,俯身,對那衛(wèi)士說:“你有什么想對娘說的話?”那邊是沉默。她轉(zhuǎn)過身來,對著醫(yī)官喊:“給他一碗湯?!?p> 湯藥端來了,所有的人的都保持著安靜。重傷的衛(wèi)士卻說什么也不肯喝。剛才有人喝過,昏過去,再不知疼痛,再不知生死?!拔也幌胱屇锸荒堋?p> 這會兒,酒兒不合時宜地笑起來。她想說:他的娘不會對他失望。
慕容策瞧著她,皺了皺眉,捏了捏她的臉。
酒兒從懷里掏出藥瓶,塞給他,將他推到最前頭。
小福接過藥瓶,問:“這個又是什么神藥?”
酒兒低下頭,望了望受傷的那只腳,又抬了抬腳。
小福遞出去?!胺郊倚〗悴环猎囋嚕热?,說不定可以的?!?p> 方卓拔開瓶塞,就要給人灌藥。酒兒急得撲上去,奪下來,指了指衛(wèi)士胸前的傷口。
“好了?!蹦饺莶哒f:“你們都閃開,還是交給醫(yī)官來處置。”
醫(yī)官將厲害說了一遍,衛(wèi)士還是堅持要拔出箭。
認可之下,在他胸口割出一個“丁”字形,握住箭桿,拔出了箭。一瞬間,血涌出來,好像泉眼一樣。敷藥止不住血,手也按不住血涌。
“就說不能拔出來,這下好了,都是你的餿主意?!狈阶亢捌饋?。
酒兒被她推搡得只躲,躲來躲去,退出去好遠,退出樹林,撞到馬車輪子上。跟著,直接鉆進馬車?yán)?,解開包袱,一通翻找。到后來,也不翻找了,一把摟在懷里,抱著松散的包袱,跳下馬車,奔回去。
所有的藥瓶都被打開,一個接著一個,倒在衛(wèi)士的傷口上。扯來布條,一團壓在上頭。
一陣歡呼,血止住了。
她才覺得自己發(fā)暈。手上滿是血,在樹皮上蹭了好幾下,也沒蹭干凈,扶著樹,嘔了半天。
幾步之外,賀瀾茂幫助掩埋好尸首,跑來復(fù)命?!巴鯛敚梢猿霭l(fā)了嗎?”
“都做好標(biāo)記,等到回京城,帶著他們回家。”慕容策吩咐?!叭肯埋R,扇面行進?!?p> 耽擱不少時間,不等走到落腳的客棧,已是夜深,一行人只能露宿林中空地。
馬車的座位上面搭上整塊木板,又鋪了被褥,就算是床榻。女孩的身量剛剛好。可是,慕容策就委屈許多,伸不直腿,勉強側(cè)臥著。
酒兒覺得新鮮,一會兒躺著,一會兒跪著,一會兒枕著窗口,仰望夜空的繁星。馬車一直跟隨著她的動作在搖晃,仿佛船飄蕩在水中央。人都睡下,目光還沒有收回來。風(fēng)順著空蕩蕩的窗口吹進來,掠過臉頰,撩起發(fā)絲。
那個衛(wèi)士雖然還在昏迷,但算是就過來了,睡在不遠的地方。她忍不住又起身,朝著他揮揮手。她覺得,她也不想讓娘親對自己失望。
慕容策將她扯回來?!熬苾海愦蛩闶裁磿r候和我說話?”
酒兒先捂住嘴唇,搖著頭,眼里閃爍小心翼翼。那個防備的神情叫人心頭一漾,慕容策捉住她的手,親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