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從小到大，享過的富貴旁人想象不到，而受過的苦，亦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就算千越自薛琬回京起已經(jīng)在她身邊待了這些年，亦有許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千越元晞還有小元拓坐著的行船還在皇城河上慢悠悠地飄著，皇城河兩岸燈火通明。因為是花神節(jié)前夕，放的都是五顏六色的花狀明燈。花神節(jié)皇家不設(shè)禁忌，是故百姓們也多放牡丹燈祈求富貴。奉陵西的花神廟整個被祈愿燈裝飾成一座金屋，直至晚間依然有信女前去祈福祝禱。
千越看著岸上的人來來往往，剝的堅果殼灑了一船，元拓鬧了好一會兒就有點困了，此時正伏在元晞的腿上打著盹。
元晞解了自己的外袍蓋在元拓身上，還一邊輕拍著小元拓的后背。
“呦，你還挺會哄小孩的。”千越饒有興趣地看著，“冷不冷啊？”元晞?chuàng)u搖頭，“輕聲些，小公子睡著了?！?p> “不用管他，就他那睡相，八道天雷都未必劈的醒。你是不知道，有一次薛四姐帶著他出去，雨天看不清路，馬車軋過好大一條溝，顛了一尺高，這孩子當(dāng)時在睡著竟半分沒覺得?！鼻г秸f著。
“小孩睡熟當(dāng)然是好事情，畢竟還在長身體?！痹獣勔娨魂囷L(fēng)吹過來，幫元拓?fù)趿藫酢?p> “是啊，他出世的時候并不太平，現(xiàn)在能安穩(wěn)地睡個覺當(dāng)然是好事?！鼻г絿@了口氣。
“呦，兩位小哥嘗嘗我們家的酒啊，姑娘們親手釀出來的，拿艾草熏過，暖身的！”
千越元晞望過去，左邊岸上的一家窗子邊，一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大姐賣勁吆喝著，兩邊的窗子打開，幾個妙齡少女?dāng)D在窗口沖他們揮著手，屋檐下燈籠照著，這幾個女孩確實是打扮過的，香肩半露，長得還不錯。
千越輕嗤，“得了吧，這一看就不是賣酒的?！?p> “酒的話，其實是有的。”元晞道，“但如果還想離近點看看那些姑娘，可以問問那大姐能不能進(jìn)去暖暖身子?！?p> “你你你……”千越瞪大了眼睛，“你去過？”
“嗯……但是不是那種……”元晞面色一窘，“我大哥的朋友帶我去的……”
千越了然，元旭和那幫狐朋狗友定然沒有安什么好心眼，“誰帶你去的，我再幫你揍一遍?！?p> “啊？”元晞愣了一下，繼而擺擺手，“沒有沒有，他們沒把我怎么樣?！?p> 元晞不愿跟他說實話，千越知曉他也是不想給人惹麻煩。自從知道上次自己在錦玉樓打了幾個雜碎，元晞卻被信國公罰了一夜的跪，直到聽到薛琬介入此事才尋了個理由放他出來，千越便知道元晞在家中的日子確實很難過。
“凡事不要太忍著，人活這一遭，本就沒有誰比誰的命金貴，憑什么讓那起子小人騎在自己頭上?！鼻г娇粗獣劦?，“你和四姐都是，看著都累的慌。”
“總要有人忍著，才能讓親者不用忍著?！痹獣劤聊痰溃奥犉饋磙挚?，不知你可明白？”
千越細(xì)細(xì)回味他的話，默默點了點頭?！笆俏夷w淺了，謝元先生賜教！”他沖著元晞一抱拳，“沖這個，我得請你喝酒！當(dāng)然，錢你先付！”
元晞笑了笑，“好，那你可真得記得還。”
千越復(fù)搖起船槳，朝著岸邊一家大的酒肆而去。
公主府內(nèi)，白黎要等元晞回來一道回白府，便暫留了府上。用了幾盞茶，便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起來。
“他們這一去，定然要等天都黑透了才能回來呢。”薛琬手指敲著桌案，“而且，千越一定會去喝酒。”
“既是花神節(jié)喜慶之日，莫少爺飲些也無妨?！卑桌璧馈?p> “哼，喝酒歸喝酒，他身上可沒有一分錢。”薛琬轉(zhuǎn)念一想，“定是元晞先墊，他哄人家說我來還錢?！?p> 白黎輕笑，“殿下和莫少爺都是性情中人，想來每日相處定是十分有趣?！?p> “當(dāng)然有趣，他領(lǐng)的是護(hù)衛(wèi)的職，享的是大爺?shù)母！！毕氲角г?，薛琬搖搖頭，一臉嫌棄?！叭缃穹盍晏剑腋嫌徐柙普陆y(tǒng)領(lǐng)府兵，確實用太不著他。只不過讓他少出門給我惹禍，天天不是嘲諷我琴藝就是用骰子套我的東西?！?p> 薛琬看見白黎的眼光，也知自己好像有點喋喋不休了?！鞍仔忠矂e覺得我話多，我這人呢，遇到投緣的人就容易多念叨幾句?！?p> 白黎搖搖頭，“殿下想說什么便說什么，我沒有兄弟姐妹，與元晞見的也少，聽殿下說些趣事也是有意思的很?！?p> 他停頓片刻，“殿下也喜歡彈琴？”
薛琬一怔，干笑兩聲，“喜歡是一回事，彈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意？”白黎問道。
“就像我每次都喜歡喝酒，但是每次都醉醺醺的被人扶回來，然后下次還會去……”
白黎若有所思，“殿下若是喜歡，我倒想知道殿下如今的技藝，看能否幫幫殿下?！?p> 薛琬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去取她的琴來。
聽了薛琬半柱香的琴后，白黎松了緊握的拳頭，“殿下……”
薛琬早料到如此，白黎算是忍得極有涵養(yǎng)的了。
“殿下，是不是，琴有什么問題？”白黎走過去打量那琴，只是轉(zhuǎn)念一想，公主府的琴哪里有不好的。
“這琴可是把古琴，留了一百多年了?！毖︾溃凹由锨偕硭玫拈L了一百年的松木，這么一想，這琴都能成仙了?！?p> 白黎撥了一聲冰弦，厚重而毫無雜音，隱隱回響。
“不過它也確實妖里妖氣的，這把琴，叫靡靡?！?p> 方寸一亂，白黎指下難得的一聲急促的弦聲，不是很悅耳。
“前朝華晉的大樂師松維親手所造，花了十幾年呢。還有個俗氣的名字，叫公主琴。”薛琬輕笑，“有趣的很?！?p> “公主琴？”白黎穩(wěn)了心神，問道。
“因為這琴的歷任主人，基本都是天潢貴胄，其中也有那么幾個公主，我也算一個?！毖︾咽址旁谇傧疑希安贿^，這名字也不是很吉利?！?p> 對上白黎的眼神，薛琬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道：“靡靡之音，亡國之君。華晉一朝便是毀在只懂得聲色享樂的天子手上，才被我皇祖父替天行道取而代之的。”
薛琬沒有覺得自己說的自己祖父有哪里不妥，繼續(xù)道：“這琴自華晉亡國后在一個公主手中，這公主在大虞立國后隨著她兄長，被我祖父封作敬德公，一起到了蕪陵。只不過幾年后，這公主又和敬德公參與了叛亂，被我父皇帶兵清剿了?！?p> 白黎神色凝重，手指緊緊勾了琴弦。薛琬見他如此，停住不言。直到白黎覺察到自己失態(tài)，趕緊放了手，那手指卻已勒出一道細(xì)細(xì)的紫黑色痕跡。
“加上這琴此前的主人好幾個死于非命的，所以人們后來便說這琴不吉利。不過我父皇不信這些，待我回京后，這把琴也添了當(dāng)嫁妝?！毖︾@了口氣，“說起來確實是不吉利啊，我得了這琴，差點就死在奉陵。不過后來有命回來，看起來還比以前更得意了。倒是也聽見有人說，我命格硬比這琴還邪門，這琴被我鎮(zhèn)住了。”
“殿下心本赤純，何必理會那些言語?！卑桌璧溃盁o需自尋煩惱。”
“理會早就不理會了，不過，白兄怎么知道我心性赤純與否？”薛琬饒有興味地看著他。
“殿下若是心有旁念，便不會這樣問我?！卑桌枵?。
薛琬笑了笑，“我不過是閑居奉陵，想圖個安寧，其他事也不想多管。赤純不赤純的，也無所謂。”
外面?zhèn)鱽砬г讲⒃獣劦穆曇?，薛琬并白黎走到門口，看見元晞一手抱著半夢半醒的元拓，一手撐著比他身量略高的千越，很是吃力。
“怎么，我就說喝酒去了吧。”薛琬抱著雙手，幽蘭趕過來，把元拓抱走。
“我就，一點點。”千越站起來，“拿手比劃著?！?p> “喝成這樣還帶著我家拓兒坐船，他沒被翻到皇城河里去還真是命大?！?p> “我沒喝醉！”千越臉上通紅，站直了道，“他非要扶我，哈哈哈?！?p> 薛琬一臉嫌棄，趕緊招呼幾個小廝把他架走。對著元晞道，“他欠你多少錢？”
元晞見她料到，“無妨，只是買了些吃食，他說發(fā)了每月的銀錢還我。”
“他故意讓你這么說的吧，我不發(fā)他銀錢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現(xiàn)在欠你的錢我倒不好不給他了?！毖︾赐敢磺?，元晞笑了笑，“殿下睿智。”
“那就讓他欠著吧，他前幾天賠錦玉樓的銀子早夠了一個月銀錢了。”薛琬不吃這套。
元晞也沒有其余神色，千越告訴他薛琬定是嘴上說不還，下個月銀錢一定能拿到手。白黎走到外面，對薛琬施一禮，“殿下，天色不早，叨擾許久，我們也該告辭了?！?p> 薛琬點點頭，“好，那便回去吧。莫讓封姨母覺得你們在我這兒會有什么不測?！?p> 兩人莞爾，雙雙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