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露凝不是第一次去于老師家，但補課和做客的感覺截然不同。
她們到的不算早，平時只擺著小茶幾的客廳里另外擺了三張桌子，每張桌子周圍是一圈塑料凳子，此時已經(jīng)有不少學生落座，讓客廳顯得十分擁擠。
薛雨智和薛雪寒找到位置掏出紙筆坐好，薛露凝挨著她們坐到最邊上，正好就在大門旁邊。
還有學生陸陸續(xù)續(xù)推門進來，離門最近的薛露凝只好一直縮著身子讓人過去，她倒沒覺得麻煩，只是在心里默默想道：這兩個人挑了離老師最遠的位置，看樣子也沒那么情愿學習嘛。
于老師平日里時間觀念不行總是遲到，補課的時候竟然能相對準時。
他在衛(wèi)生間洗完手出來看了眼表，又掃了一眼學生覺得差不多，說再等兩分鐘就開始上課，之后去旁邊關著門的房間里拿了本打印的資料遞給薛露凝，然后走到靠陽臺的床邊清了清嗓子，拿一只記號筆敲敲白板示意要開始上課了。
“今天我們補習班來了位新同學……”于老師介紹的話語被敲門聲打斷，薛露凝起身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個頭跟她相當、皮膚黝黑的短發(fā)女生，她雙手空空又沒背書包，薛露凝直覺她應該不是什么好學生，本能想要跟她保持距離，沒想到她直接抽了個凳子擠在薛露凝旁邊坐下。
“喬云松你怎么又遲到了，下次別總踩點來，早幾分鐘出門?！庇诶蠋煹恼Z氣不算嚴厲，只是被這么一攪和完全忘了介紹新人這件事，直接開始講課了。
薛露凝倒是松了口氣，她人生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包括自我介紹，她既沒有什么特長也不會講笑話逗人開心，在人前被注意到只會讓她覺得難為情，絕不會像擠在她旁邊的喬云松一樣這么云淡風輕。
她被于老師說了也毫無反應，只是嘻嘻哈哈地應下，但看那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沒往心里去，這么一看薛露凝對她的好感又稍微增加了一點。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喬云松從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筆，又拿出皺成一團的一個本子，努力把它撫平準備記筆記，或許是感受到了薛露凝盯著她的視線，她記筆記的手頓了一下，寫了一行字推給薛露凝。
“新來的？我叫喬云松，你叫什么名字？”
薛露凝低頭看了眼，想回應，又礙于坐在旁邊的姐姐弟弟，不確定是不是應該在她倆面前表現(xiàn)出上課的不認真，她看了眼認真聽講做筆記的兩個人，狠心推開了那張皺巴巴的紙，默默在心里跟喬云松道了無數(shù)個歉。
因為這份愧疚，她暗暗又給喬云松加了不少分，雖然被加分的當事人毫不在意，甚至表情都沒有變地開始認真聽講。
好容易捱到休息，同學們嘰嘰喳喳開始聊天，薛雪寒拿著作業(yè)去問于老師，薛雨智在跟認識的朋友打鬧，薛露凝終于鼓起勇氣向神游的喬云松打了招呼。
“同學，不好意思，剛剛在上課我沒有顧上回你的話，我的名字是這個。”她把自己作業(yè)本寫著名字的封面給她看。
“哦哦沒事，我還要謝謝你給我開門呢。門口這里有點漏風，天冷的時候一般沒人坐這兒，所以我每次遲到都要聽里面挪半天椅子才有人給我開門，今天是我進門最快的一次?！?p> 她說話的語氣那么自然，仿佛已經(jīng)跟薛露凝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了，薛露凝不自覺地被帶入這種語氣里，問出了她對第一次見面的人絕不可能會問的話。
“你經(jīng)常遲到嗎？為什么不早點出門呢？”
喬云松的語氣難得起了一點波瀾，她帶著顯而易見的羞澀表情說：“不瞞你說，我真的起不來，平常上學我也總因為起不來遲到，更不要說本來就應該補覺的周末。”
“那你起晚了家長不會罵你嗎？我稍微在床上磨蹭一會兒就會被罵。”薛露凝不由自主地跟她推心置腹起來，但說到這句她還是壓低了聲音。
“這有什么好罵的？那我就是睡不醒有什么辦法？有的人需要的睡眠時間長，有的人短，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要是睡不醒一整天別說學習，干什么都沒精神，難道這就是家長想要的？大人也要講道理的吧。”
“你家里人真好。”這句帶上了顯而易見的羨慕語氣，薛露凝有點理解她身上這種云淡風輕的氣質從何而來了。
“也還好吧嘿嘿，對了，你在哪個學校??？”
“我在一中，上初一?！?p> “怪不得我沒見過你，我在二中，真可惜，我還想多跟你聊聊呢?！?p> “啊……為什么啊……我也沒什么特別的啊……”薛露凝一向不擅長應對這種直白的情感流露，連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句話說得有多小聲。
但喬云松聽到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交朋友是一種感覺?！?p> 課間休息結束了，薛雪寒和薛雨智依次回到座位上，薛露凝斂了聲息又恢復之前那副“生人勿近”的好學生狀態(tài)，喬云松看得好笑，但也敏銳注意到她身上突如其來的距離感，好像兩人之間的一張紙忽然變成一堵高墻橫亙在中間，于是她也不再說話。
薛露凝下半堂課沒怎么認真聽，她心里又升起了對喬云松的愧疚，其實家里也沒有禁止她交朋友，尤其是女生，她不應該在姐姐們面前這么心虛，這對她的新朋友不公平，但她暫時就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在家人面前表現(xiàn)得自然，姐姐幫自己隱瞞過毛廈劼的事，她應該更信任她的，可是……
可是在見過你被家長打罵的狼狽時刻卻無能為力的姐弟面前，她還做不到跟別人有說有笑，何況是新認識幾分鐘的朋友。
好像經(jīng)歷過一些不開心的時刻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擁有快樂，至少是在她們面前。
而且她們來了這么久也沒見交到什么朋友，自己一來就跟別人關系變好，心里多少還是有點背叛她們的感覺，也怕這事傳到爸媽耳朵里變成——難得的補習機會自己不好好學習反而一直跟別人聊天——的“罪證”。
直到放學，于老師叫薛家姐弟留下來，給她們拿了點自己多買的菜讓她們帶回家，喬云松這才注意到被叫住的三人相似的長相，又看到手里拎著東西的薛露凝臉上窘迫的微笑，好像有點明白那股距離感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