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雪恨
日寒云陰,驛道上寂落蕭索,夫差策馬急馳。噠噠噠響于森野,又消于陰霾徑道。行了一整日的夫差,勒馬停歇,他可以不整不休,“羽影”疲累了一日,得讓它好好歇一歇。于是,尋了一處豐草之地,供它進食飲水。
夫差坐在荒石上,木然地望著枝上飛鳥。這是一只輕巧的燕雀,機敏地望著突然而至的闖入者,似乎在向他宣示它的主權(quán),瞅著他“啾啾啾......”鳴叫個不停。過了一會兒,又一只燕雀飛到樹枝上,“嘰嘰喳喳”像是打情罵俏,吵了片刻,“嗖”地飛走了。夫差癡癡凝望著,不由地羨慕這兩只自由自在的鳥兒。
燕雀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夫差仍注視著它們飛走的方向。突然,響起一陣急驟馬蹄聲,夫差久歷沙場,立刻分辨出這是戰(zhàn)馬才有的。荒涼山野,究竟何人跟隨?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彎彎的驛道,馳來兩匹快馬,瞧清來者的身影,夫差遂將佩劍扔于芒草之上。“吁......”快馬在夫差不遠處停下,下馬解鞍,放它們?nèi)コ圆荨6顺虿顝街弊呷ィ骸跋肴〉狸悋c蔡國,也不能不聲不響一走了之?。 闭f話得不是別人,正是叔雍。
“是啊,去楚國這么危險的地方,三個人總好過單打獨斗。就算想打架,是不是也得找兩個幫手?”井察子隨手將包裹往草地上一拋,走到溪邊,雙手掬手洗了把臉。歇了口氣后,見夫差仍然沉默不語,不禁抱怨道:“為了追你,我和叔雍跑了整整一日,好歹顧及顧及我們的馬,稍稍緩點兒啊?”
井察子從行囊中取出干糧,丟給夫差一份,“不吃不喝,想餓死我???”
“殿下,您精通兵謀,戰(zhàn)勝敵人的前提是讓自己強大,到玓夫人的云城所需時日長久,您總得進食保存體力。玓夫人出身將門,先夫又是將軍,身邊護衛(wèi)強大,說不定她自己亦是武功高手。您若這般不顧惜,即便尋到,也近不得她。”叔雍奉上干糧,苦心勸說。
夫差默默接過,胡亂塞進口中咀嚼。
叔雍怕他噎著,又遞上水袋。這一回,夫差神情稍稍緩和,一言不發(fā)地接了來,喝了幾口。一日未進食,叔雍也是餓極了,拿起干糧填肚子。吃飽后,三人恢復(fù)體力,夫差忍不住問:“玓夫人真得會功夫?”
“不會!”叔雍懶懶地回答,“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根本沒心志吃得了苦?!?p> “誆我?”夫差生氣地道。
“不然怎會好好吃東西?”叔雍得意一笑。
夫差拾起旁邊的小石子兒,朝他擲去,被叔雍敏捷躲過。不過,經(jīng)這一鬧,夫差心情平和許多。
井察子讓叔雍將了解來的信息匯合,商量如何對付玓夫人。不單單是夫差,井察與叔雍時刻記著勾吾夫人的仇,攻城后,盤問楚國降將降兵,搜理玓夫人的線索。“這個玓夫人不簡單,據(jù)說為了迫使各個城邑守將出兵,不惜色誘,鼓動他們出戰(zhàn)?!?p> “一個囂頤指使慣了的女人,哪忍受得了這口氣?她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也要將炎忌與阿萊分開,看來真得被氣到癲狂失智了?!笔逵簯n慮道,“殿下,像這樣喪心病狂的女人,實在犯不著以涉險。末將率一小隊,必將結(jié)果她性命?!?p> “這個女人是始作俑者,不親自了結(jié),無顏面對夫人。”夫差淡淡地道。不過,有叔雍與井察子在,他恢復(fù)冷靜,對付玓夫人,首當(dāng)智取,而不是兩敗俱傷。叔雍說得對,玓夫人死有余辜,但不能將自己給搭進去!
楚國攸城,街道熱鬧繁華,人來人往但慎行警色。商鋪掌柜一面招呼著客人做著買賣,一邊聆神細聽,仔細周圍的動靜。夫差、叔雍、井察子三人騎著馬緩緩而行,他們?nèi)A裳錦服、英武軒朗,在街市格外醒目。井察子納悶地道:“這些人瞧著怪哉?!?p> “他們聽傳聞聽怕了,害怕打仗打到這兒來。”叔雍微笑著說。
夫差則是一言不發(fā),細細打量著四周。
“公子,放輕松,咱們現(xiàn)在是仗劍行走天下的劍客,豪氣沖天不說,總不能似您這般沉郁悶結(jié),容易被誤認為去打家劫舍。”井察子悄聲道。
叔雍笑而不語。
夫差皺皺眉,他懷揣沉沉心事,實在無暇顧及他人感受。井察子雖說口無遮攔,細究還是有幾分道理,他們現(xiàn)在處于楚境,若有異常之為,容易被人察覺。尤其是玓夫人,未曾謀面,卻領(lǐng)教了她非常的手段。迢迢遠道趕來,不是來暴露身份,而是要雪洗深仇的。盡管夫差沒有心情,他還是裝出一副賞識城中繁華的模樣,以契合他這“劍客”的身份。
三人在一家頗為氣派的“明??蜅!甭淠_,來這兒的客人多是富貴行客,或許能打聽到玓夫人的消息。夫差的屋子居中,叔雍與井察子一左一右,護衛(wèi)著他們的太子。稍事洗漱后,他們明著說要出去逛逛,實則查探城中布局及玓夫人的居所。來客棧吃飯的客人,對玓夫人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津津樂道,夫差從他們的言談中已經(jīng)知道玓夫人住在穎園,所以,他們直奔目的地。
穎園位置獨特,前依楚營,背臨清湖,左側(cè)砌湖石假山,惟右道留一徑口,日夜駐派人手看護,稍有動靜,以鐘鳴警,楚兵迅即趕至。夫差不禁暗罵,該死的玓夫人!她自知罪深,千方百計阻止對手進入穎園,奪取她的性命。夫差等人才粗略觀瀾,就兵士前來驅(qū)趕,喝斥他們即刻離開。為避免打草驚蛇,他們隨即去了旁處,將整個攸城仔細轉(zhuǎn)了一圈。
夫差他們來到一處清曠之地,外人無從攪擾,這才放心地商討。“跟咱們想像的不一樣,玓夫人不只毒辣,而且很懂謀道。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善嫉女人,而是家世顯赫,又擅權(quán)謀的險毒女人,不是等閑之輩。”井察子嘆氣道。
“唯一的路道,守衛(wèi)的不只有家丁,還有兵將,她能將一縱之人使喚得服服貼貼,可見她極會攏絡(luò)人心?!狈虿钅贾?。
“是啊,像她這樣的女人,決不可能坐以待斃!如果園中設(shè)下密道,只怕咱們就算攻破那群兵將,也不能通往暗道,將其擒獲?!笔逵阂喟l(fā)覺此趟任務(wù)出乎意料的艱難。
“能不能將其誘至園外,再將其擒拿???”井察子問。
“方才客棧堂客說的話,你們也都聽見了,玓夫人現(xiàn)在出門,重兵護送,還遣身形相似之侍女喬裝,面紗遮顏,幾輛馬車同時出發(fā),咱們才三人,無法應(yīng)對這么復(fù)雜的情形。”夫差冷靜地說道。
“真的束手無策了嗎?”井察子不甘心。
“倒也未必,狐貍總歸會露出尾巴?!狈虿詈芷届o,經(jīng)歷慣了沙場險惡的他,心氣十分鎮(zhèn)定。“從現(xiàn)在起輪流監(jiān)視,摸清他們的行動規(guī)律,然后再商議應(yīng)對之策?!?p> “咱們才三人,要是叢野他們在,事情進展快很多。”井察子后悔沒有早一點兒多帶人手。
“人員方面放心,自有人來幫忙?!笔逵旱?。
“誰???你有認識的朋胡?”井察子心奇地問。
“殿下自有安排,你就放心吧?!笔逵何⑿Φ馈?p> “裝得神神秘秘,不就是顯擺嗎?”井察子不滿叔雍隱瞞不說。
“時候到了,你自會知曉?!笔逵赫f完就往回走,省得跟井察子糾纏不清。
“殿下,誰呀?”井察子按捺不住好奇,望向了夫差,巴望著他能解答。
“這些日子都累了,回去好好歇著吧?!狈虿畈挥枥頃?p> “還兄弟呢,這么點兒事都不肯明說!”井察子憤憤不平,他們已經(jīng)走遠,趕緊追上去。
夜至三更,客棧一片靜寂,和衣而眠的夫差悄悄起身,輕輕推開屋門,悄無聲息地閃了出去。走到廊道,叔雍仗劍而立,見他來,不言不問,徑自隨行其后。正當(dāng)他們下樓時,井察子從屋內(nèi)急匆匆跑來,他氣呼呼地道:“怎么又不打聲招呼?”顯是責(zé)怪他們撇下自己。
“走吧?!狈虿钶p輕地道。
隨后,三個人敏捷地消失于夜色之中。
穎園,唯一的入口仍燈火通明、重兵把守。令人驚訝得是,他們不單單是白天警神,連現(xiàn)在深夜,仍然精神氣足,絲毫無懈怠之意。
井察子悄悄說道:“旁邊的高墻守衛(wèi)薄弱,從那兒可以翻進去?!?p> “我跟叔雍進去,你在這兒守著。”夫差吩咐道。
“怎么又是我?”井察子十分不滿。
“接應(yīng)也是很重要的任務(wù)?!笔逵狠p笑著道。
“好吧,為了大局,權(quán)當(dāng)辛苦自己吧。”井察子生氣歸生氣,但還是很配合。
“走?!狈虿钆c叔雍避開守衛(wèi)的兵士,從僻靜的院墻翻進去。穎園開闊氣派,光花園就達十幾畝,時值嚴冬,仍可見樹樹名木、叢叢花枝。園中建有精致亭臺,奢華可見一斑。玓夫人不單心思深沉,貪起享受來,亦是毫不遜色!
黑暗中有人走動,夫差與叔雍急忙隱于樹后。
“夫人交待,每隔兩個時辰,必給守衛(wèi)的兄弟送吃喝,切勿消??!”
“是?!?p> 腳步聲漸行漸遠,復(fù)歸于沉寂。夫差聽明白了,玓夫人深知位卑低下的兵士,貪得就是口腹,一頓好酒好菜就能將他們收服得妥妥貼貼!而且,時不時的,以送酒菜之名敲打敲打憊懶的兵士。這樣,就算是長夜,也無人能沖破嚴密的守衛(wèi)。
夫差與叔雍潛到花園廊道,細細觀察動靜。一個亮如白晝的院宅里,兵士與府丁一重又一重,還有數(shù)量不等的兵士沿著府第來來回回巡邏。夫差望著遠處亮著的明燈,幾欲沖進去,將她碎尸萬段!叔雍覺出太子不對勁,急忙低聲勸說:“咱們現(xiàn)在沖進去,還沒到跟前,就會被發(fā)現(xiàn)。兵營就在旁邊,前來增援的兵將數(shù)不勝數(shù),不但報不了仇,還得丟命于此。這件事急不得,咱們回去再想對策?!毖粤T,不由分說,推著夫差往回走。
夫差恨得咬牙切齒,仇人近在眼前,可他卻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