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期思
遲立擔心青洛她們應付不了，目光一直落在她纖弱的背面。緊張歸緊張，但寢殿是侍衛(wèi)禁入之地，所以，他亦只能干看著。青洛與眾宮女十分費勁地把夫差扶到床榻上，脫解下鞋襪。夫差進門后，嘴巴還在嚷嚷。可沾錦枕，隨即呼呼大睡。
季子長吁了一口氣，看到沉沉入睡、雙頰緋紅的夫差，無奈地直搖頭。她見青洛等宮女累得直喘息，讓她們先行離開。臨走前，青洛壓低聲音道：“奴婢讓人去煮解酒茶，殿下醒來可以解解口干。門口的守夜，奴婢多加些人，夫人有事吱喚一聲便可。”
“好?！比绱速N心又周到的婢女，季子心中踏實許多。
青洛出去時，把門輕輕掩上。季子來到床榻前，靜靜地端詳著臥榻上的男人，他鼻吸平穩(wěn)，輕微地打著鼾。季子輕撫著夫差臉頰，感慨萬千。一直以來，自己都在他的照顧安排下，沒想到，他亦需要人愛護、照料。季子拽過錦被，輕輕蓋住他胸口。突然，夫差一把抓住她的手，喃喃囈語：“季子！季子……”
季子見他睡夢中仍惦念著自己，心中無比幸福。她脫下繡鞋，伏在夫差肩旁，帶著甜甜的笑意進入夢鄉(xiāng)。
不知不覺中，季子來期思四月有余，夫差時時攜她四處游覽，領各地風情。有情人徜徉于湖光山色中，好似神仙眷侶！這一日，他們來到離城不遠的羅漢獻臍山游玩，山形奇特，民間傳說是祥瑞之地。站在山腳，僅視清目所及處，季子想登頂俯瞰秀逸山景，決定往上攀登。在夫差陪同下，季子才至半山腰，就有些力不從心，直言喊累。夫差觀察到前方大樹底下有塊平整的圓石，遂扶她在石頭上坐下。
夫差瞧她面色蒼白，緊張地問：“哪里不舒服？”
季子喘息會兒，漸漸恢復了些氣力，她見夫差神情急切，寬慰道：“沒事了，可能方才走得急，感覺有些無力?！?p> “一會兒，我背你上去。”夫差望著她含笑。
季子舉目眺望一番，打趣道：“上面陡壁多，更難走。若背我，怕是咱們一道滾下山呢。這里離城不遠，下次吧?！?p> 季子休憩之后，臉色好了許多，又見她玩笑逗趣，夫差以為，僅僅爬山累了，遂放下心來。坐到季子身旁，擁著她，靜靜欣賞遠處的風景。季子懶懶地依靠在夫差胸懷，遠處有一條寬闊的河流，在秋日照耀下，滿是銀光，晃閃著雙目。季子眨眨盯久發(fā)酸的眼睛，嬌聲道：“這河比別處寬闊許多?！?p> 夫差指著河流道：“沿此河，入淮河，過長江，可達姑蘇王城。”
“是嗎？”季子驚奇道。
“一路過來，忘記了嗎？”夫差笑問道。
“許是恰好在船艙里，所以不認得?！奔咀拥?，她想起一路艱辛，輕嘆道：“流水易達，人卻難至！要是變成一條小魚兒多好，沿著水路，直抵姑蘇?！?p> “那要變成大魚才行，水路迢迢，小魚兒沒多少力氣，可過不了江淮之水?！狈虿钔嫘Φ?。
“變成大魚好丑！要不這樣，你做大魚，我做小魚。你在前頭拉著我?！奔咀尤鲋鴭傻?。
“可是魚沒有手，怎么拉？”夫差反問道。
“不回去！這里多好，又舒心又自在！無須提防、也不用揣摩他人心思?！奔咀鱼@進夫差懷里道
“可是，總有一天，要回姑蘇??！”夫差想到王城那是非之地，心中多了些沉意。
“那一天到了再說！現(xiàn)在咱們過得高高興興的，不要去想那些煩惱事兒?！奔咀佑p語道。
“好！”夫差擁著季子。秋光淡薄，蟬樹無聲。微涼的習風，輕撥著兩人裳袖。在靜謐的林樹間，宛若仙眷。時已八月秋，山風透著涼意。夫差擔心季子衣著單薄，便扶著她下山往回走。騎馬回城時，人們早已習以為常。在期思，人人皆知，吳國太子與勾吾夫人情意深濃、恩愛非常！
夫差特意放慢馬速，在街道上緩緩前行。路過一藕攤，上堆放著鮮白肥大的蓮藕與翠青的蓮蓬，季子想起姑蘇王宮品過的釀桂蜜藕，頗為想念。遂讓夫差停留攤前，讓賣藕的婦人擇幾支厚肥敦實的白藕，又選了數(shù)朵潤圓飽滿的蓮蓬，拎著帶回行宮。
剛踏進宮門，就看見婧云在花廳前的空闊地，跟叔雍練劍。婧云一見他們，趕忙收劍，迎上前問：“殿下、夫人，不好玩嗎？回來的這么早?！?p> “夫人累了，扶她回房歇息。”夫差道。
“哎呀，夫人臉色怎么差?。磕膬翰皇娣?？”婧云看出不對勁，著急問道。
“沒什么，只覺困得慌。”季子蔫蔫地說。
“奴婢這就給您鋪床被?！辨涸瓢褎θ绞逵菏种?，急急往寢殿跑去。
叔雍看著容顏略顯憔悴的季子，對夫差問道：“殿下，需不需末將把醫(yī)士叫來？”
“不用，只有些疲乏，不礙事！”不等夫差開口，季子便推卻掉。
“讓夫人先睡一覺，若仍不適，再去叫醫(yī)士?！狈虿钫f道。
“是，末將就在宮里候著?！笔逵旱?。
“好。”
季子一覺醒來，睜眼就見夫差守在榻前看著書簡，她慵懶地伸伸腰問：“什么時辰了？”
“不算晚，末時才過。”夫差合上竹簡，微笑問道：“整整近兩個時辰，睡了一覺，可還疲乏？”
“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直覺得神清氣爽。”季子坐起身道：“有吃的么？肚子快餓扁了?！?p> “有，有，有。飯菜一直放鍋里熱著呢，現(xiàn)在就給您端來？”侍立一旁的婧云急急說道。
“嗯?！奔咀悠鹕恚嗦迕o她披上衣服，打來香湯，供她洗漱。用完膳食，季子體力復如從前?？粗嫔绯５乃?，夫差不放心，追言道：“還是叫醫(yī)士來瞧瞧吧。”
“真沒事。你看我，好好的。醫(yī)士來了，無非說些注意將養(yǎng)，避免勞累的閑話。再開些清補的方子，從小到大，那些藥方，都能背下了?！奔咀犹詺獾卣f著，“許是前段日子，玩得多，累了吧，休息下就好了?！?p> 夫差見她執(zhí)意不愿，氣色又如往常，遂作罷。
季子嫌房里暗沉，夫差陪她來到花菀。亭子畔有一池錦鯉，季子素愛在此給魚兒喂食。食料一撒入水中，魚兒們歡蹦亂跳，游來爭相搶食。滿池錦繡中，季子猶喜一條黃金色的鯉魚，通體金黃，晶亮透燦，一游一動間，十分好看。
夫差對這女兒態(tài)十足的喂食不感興趣，所以，讓青洛泡來一壺香茗，坐于亭中，邊品茗，邊研讀孫武的《兵策》。過了不久，婧云端來燉好的釀桂蜜藕，季子放下盛魚食的小銀缽，取棉巾凈手。秋季的蓮藕，煮好后，緊實綿密。她用銀勺挖了一小塊，放入口中，細細品嘗。只覺齒間香軟甜糯，季子嘗后直夸婧云廚藝精進。
季子見夫差專心翻閱簡書，遂取了一塊帶密汁的藕塊，遞到他跟前。夫差張著嘴巴，頭也不抬一下，像個等喂的孩童。季子忍住笑，怕掉落的蜜汁沾到書簡，特意用手遮擋住，輕輕塞進他口中。夫差咀嚼著，眼不曾離書半分。
夫差與季子品著蜜藕，二人的舉動亦如這藕，無比甜蜜！季子不經(jīng)意往邊上看了一眼，結果發(fā)現(xiàn)侍衛(wèi)正盯著碟子，悄悄地咽口水。
季子問婧云有無剩余，婧云輕快地回答說：“還有好些呢！”
季子讓婧云去一趟膳房，把余下的取來。
等婧云返回時，手上提著一個大食盒。她走到那侍衛(wèi)跟前，遞給他。侍衛(wèi)顯然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推辭，婧云不斷勸說著，他方才收下，對季子投來感激目光。
季子對夫差提議道：“已是仲秋之月。將士們大多來自姑蘇王城附近，秋季又是蓮藕最鮮美的時節(jié)，不妨讓廚房做幾道家鄉(xiāng)菜，以解大家的思鄉(xiāng)之情?！?p> 夫差痛快地應允。
次日一早，負責軍中伙食的兵士，愁眉苦臉地向季稟報：“吃藕容易挖藕難。一個農(nóng)夫每日挖的藕數(shù)量有限，而且城中百姓亦要食用，所以，集市上的藕遠遠不夠?！?p> 季子想了想說：“還記得釣魚嗎？”
兵士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讓弟兄們自己動手挖？”
季子斜倚在廊道扶手上，慢條斯理地說：“弟兄們都來自江南水鄉(xiāng)，挖藕，應當自小就會的吧？”
“是，是。夫人提醒得對，小的這就去請示太子殿下。”
兵士退下后，婧云笑吟吟地說：“公主不去湊熱鬧嗎？”
“最近乏得很，不去?！奔咀討醒笱蟮卣f。
婧云體貼地說：“奴婢扶您回屋歇會兒吧?！?p> “好吧?！奔咀诱酒鹕?，邊走邊吩咐：“既然勞師動眾去挖藕，讓廚丁再添些好菜吧?！?p> “是。奴婢一會兒就去告訴。”婧云應道。
當日，士兵們踴躍去挖藕，直至傍晚，才挑著滿滿當當?shù)幕j筐回到軍營，一個個渾身糊著黑黑的泥巴。上次釣到頭魚的池天，手里拿著一支完整、帶著芽的藕枝，得意地向眾人展示。蓮藕送到行宮旁側(cè)的后院，是煮食的伙房，此時懸掛著數(shù)只燈籠，亮如白晝。青洛帶著十多個宮女忙著清洗，削皮、塞米，大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聽有家鄉(xiāng)風味小吃，士兵們踴躍出力，池天與一幫兄弟正持短刃削竹扦，用來固定蜜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