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清查固本
次日,兵士給四位官犯送來新的衣物,命他們立刻換上。伯毫低聲顫問:“是不是要送我們上路?”
“奉命行事,你們聽令便是?!北棵嫒堇渚?,在伯毫等人看來像是奪命神兵。
“唉!事已至此,別掂望寬恕,自己做的孽,自己擔(dān)吧!”與信深知罪重,心灰意冷地嘆道。
“走吧!走吧!終是個(gè)死,別讓人瞧笑話?!惫賵鰩资?,磨平了界禾的銳氣與剛強(qiáng),臨了,方才幡然醒悟,勉強(qiáng)撿回丟失已久的氣性。
“唉!”見三人皆已更換上新衣,伯毫沒辦法,只能依令穿戴好。
“走!”
兵士沒讓他們戴刑具,算是顧全了他們的臉面。隨后,帶他們來到一座小院。院落不大,僅前后兩進(jìn),左右也不過三間,一側(cè)院墻種植翠竹,于簡樸中多了一絲韻意。解縝站在綠竹之下,聽到響聲,轉(zhuǎn)過身來,皺眉向他們環(huán)顧一番。他似乎斟酌如何對他們開口,可最終什么也沒說,深吸口氣直接揮了揮手。
一個(gè)兵頭跑進(jìn)屋子,緊接著,四個(gè)兵士魚貫而出。在兵頭身后,四位兵士捧著四杯毒酒一字排開。
“飲了吧,終究躲不過?!苯饪b輕聲道,他不忍目睹四人倉惶恐懼的臉,遙望向遠(yuǎn)空。
四人中,數(shù)與信還算鎮(zhèn)靜,他顫抖著端起酒杯,閉目一沉,飲下了杯中酒。伯毫等三人遲遲伸不出手,惶惶然躬著。
解縝見他們不敢喝,亦不動(dòng)怒,平聲吩咐,“取匕首、白綾!”
兵頭忙不迭地跑進(jìn)屋子,捧出一只木案,上面放著三把匕首和三條白綾?!叭淮笕烁魅〖汉冒伞!苯饪b依舊平靜。
伯毫伸向鋒利的匕首,手抖得厲害,他使出渾身氣力才勉強(qiáng)拿住??摄y亮的刃鋒在太陽下一照,明晃晃的刺光瞬時(shí)激得他心口揪痛!“咣當(dāng)!”又掉落到地上。
榆杳與界禾思慮再三,選擇了毒酒。
解縝一示意,兵頭帶了兩個(gè)兵士將伯毫架住,不由分說端起毒酒往他嘴里灌。榆杳與界禾見狀一飲而盡,如同溥粵等人,臨死之時(shí),他們方才醒悟,經(jīng)年累月的安逸終究是一杯奪人致命的毒酒,想改過自新,已然沒有機(jī)會(huì)。
伯毫癱倒在地,其余三人則安安靜靜地站著,等候毒性發(fā)作,他們深知,不消片刻,他們就將七竅流血,臟腑迸裂而亡。不知是恐懼讓人覺得時(shí)間過得緩慢,還是自知人世對于他們來說已是奢念,竟然能坦然處之。就連最貪生怕死的伯毫,亦不吵不鬧,掙扎著站起來。這樣的一幕讓人感到意外。他們蒙混官場二十余年,臨死之時(shí),反倒表現(xiàn)出了為官者該有的風(fēng)度。
見此情此景,解縝微微一笑,緩聲道:“四位大人,端著酒盅這么長時(shí)間,不累么?”
聽聞此言,他們怔住了!奇怪為何身體并沒有出現(xiàn)任何毒性癥狀?沒有痛、沒有難受,甚至連昏沉都沒有!伯毫首先反應(yīng)過來,激動(dòng)地大喊:“沒死哎,我還活著哎!”
與信等三人將信將疑,摸了下鼻,沒發(fā)現(xiàn)流血,仔細(xì)分辨身體狀況,與平常無異。此時(shí),他們才確信都還好好地活著,不顧身份,喜極而泣,感嘆大難沒死。
看到愕然不解的他們,解縝微笑道:“四位大人也是死過的人了,劫后重生的道理想必不需要本官多解釋了吧?”
“多謝大人高抬貴手?!彼娜四I道謝,“從今往后,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別謝我,本官?zèng)]這么大能耐決定爾等去留。”解縝道。
“這.....”伯毫猶豫了下,“犯官愚鈍,請大人明示。”
“是?。∈前。〗獯笕?,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课叶伎毂粐?biāo)懒?!”榆杳一想到方才的情形,仍心有余悸?p> “四位大人久歷官場,你們的所作所為,須承擔(dān)什么樣的后果自該掂得出?!苯饪b此言一出,剛剛恢復(fù)氣神的四人瞬息垂頭喪氣?!按朔艿靡灾厣晖耆翘拥钕聦捄?,他顧念你們本性不壞,被及貢威逼利誘才一步步落入岐途......”
“對對對!這都是及貢害的......”伯毫迫不及待地澄清。
“不要再推脫于他人,路大人!”與信顯然是痛定思痛,“本就是我們心存貪婪之念,才漸漸步入深淵!若果真清正剛毅,即便如莫棵披衣割草,又怎會(huì)被及貢牽著鼻子走?”
“忘了跟你們說,莫棵大人現(xiàn)在就是期思的新任邑令?!苯饪b道。
聽聞此言,伯毫等四人更是羞愧難當(dāng)。界禾苦笑道:“混沌即便能蒙混一時(shí),烏云散去,終歸是賢能者擔(dān)當(dāng)。”
“不錯(cuò),在及貢這件事上,的的確確是我等自取滅亡,與他人無關(guān)。請解大人呈轉(zhuǎn)太子殿下,就說即已知錯(cuò),從今往后改過自新,不再與小人為伍。歸鄉(xiāng)之后,教幼稚童小識(shí)字?jǐn)辔?,以綿薄之力贖從前罪過。”伯毫大人坦率承下。
“諸位熟讀詩書,教鄉(xiāng)小孩童讀書倒是一件造福桑梓的好事。”解縝贊道。
“熟讀詩文又如何?品節(jié)低下又有何顏面去教授那些純真得像潔白的絹紗的孩子?”界禾喃喃道。
“伏大人,重新開始,秉持衷念,我相信諸位能另有一番作為。”解縝鼓勱道。
“希望如大人所愿。”界禾信心稍稍增強(qiáng)。
“諸位啟程之前,還有一事要辦?!苯饪b道。
“什么事?”四個(gè)驚問。
“期思到姑蘇,路途遙遠(yuǎn),四位因旅途勞累而患重病,故而告病歸鄉(xiāng),希望你們的家人見信歸家照料。具體怎么說,諸位自擇。”解縝道。
“多謝太子殿下保全我等名譽(yù)?!辈吝煅实?。
“殿下一番苦心,犯管沒齒難忘?!庇荑靡嘌坂呃蠝I,“請上復(fù)太子殿下,即洗心革面,從此簡衣素食,斷絕一切奢靡之物?!?p> “粗茶淡飯,恪守清正之道,不沾非分之物,不近奸讒之人?!迸c信立下誓言,說罷,提筆寫下家書,呈給解縝。
伯毫等三人亦一一寫好信件。
“稍后兵士護(hù)送四位大人去驛館,待你們的家人到達(dá)之后就可以啟程歸鄉(xiāng)。要提醒諸位大人的是,見面之時(shí),不要露出破綻,而引起你們的家人懷疑。”解縝道。
“放心吧,混跡官場二十幾年,別的沒學(xué)會(huì),蒙人手到擒來?!苯绾套猿暗?。
“是啊,要說騙人,沒人能比得過我們?!迸c信苦笑道。
“四位大人別自己輕賤自己,一切過去了,振作起來。”解縝安慰道。
“多謝解大人,這些時(shí)日給您添了不少麻煩?!辈磷饕镜乐x。
“謝解大人。”與信等三人亦拜謝。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苯饪b連忙攙起,“酒已飲畢,車馬備好,四位大人啟程吧?!?p> “謝太子殿下!”四人眼含熱淚朝期思方向叩拜謝恩。
解縝派了隨行兵士護(hù)送他們出發(fā)。伯毫等四人走后,叔雍從屋內(nèi)緩步走出,“就這么放過,是不是太輕率了?”
“起先我也這么認(rèn)為,依著他們的罪,哪只丟官棄職這么簡單?后來接觸下來,與其說是對他們的饒恕,倒不如說是對他們的懲罰才剛剛開始?!苯饪b沉思道。
“命保住了,聲譽(yù)也保住了,可他們往后生活得提心吊膽,時(shí)時(shí)刻刻害怕有人知曉他們的過去,害怕被人揭露,這種長久恐懼的滋味不知道他們會(huì)不會(huì)禁得住?”叔雍道,“起初不明白太子殿下的用意,經(jīng)剛才這么一出,好像有點(diǎn)兒明白了?!?p> “明白了什么?”解縝含笑問。
“及貢一向以賢良官員示人,太子將其拿問治罪,不明內(nèi)情的百姓容易被他的同伙煽動(dòng)嘩鬧,城邑紛亂,不僅給治理帶來麻煩,還會(huì)傳到姑蘇,被別有用心的公子趁勢落井下石,動(dòng)搖太子在大王心中的位置,對嗎?”叔雍說道。
“不錯(cuò)。雍將軍武功過人,眼力也非比尋常啊。”解縝贊道,“論罪,他們的責(zé)罰不只罷官免職,極有可能丟命。可這樣做,牽涉官員太多。大王對太子寄予厚望,可他畢竟只居儲(chǔ)君之位,全殺了他們,覬覦太子位的公子萬一散布謠言,說太子暴、苛,對太子而言是極大的危害。眼下,雖留了四人的性命,但太子威望絲毫不受損,相較兩害只能取輕矣?!苯饪b只比解冷大三歲,就居要職,除了卓越才干,強(qiáng)大的洞察力亦必不可少。經(jīng)歷復(fù)雜官場的他,看待問題全面許多。
“可是,像及貢這樣罪大惡極的人也要這么輕易地放過嗎?”叔雍憤憤不平,“他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惡事,手上沾了一千多人的鮮血,如果也這般處置,就太對不起死去的將士了?!?p> “及貢當(dāng)然不能同一而論,我想太子殿下會(huì)另有打算。”解縝深深地望著姑蘇方向,眼神變得復(fù)雜。
期思,夫差以城中混進(jìn)楚國密探為由,下令戌時(shí)后關(guān)閉城門,嚴(yán)禁閑雜人等外出,兵士上街巡邏,以便抓捕楚國奸細(xì)。百姓聞令急歸家中,閉門閉戶。城街沉寂,夫差憑借夜色掩護(hù),派黑皮、辛九、遲立率三隊(duì)精銳兵士抵及貢等四位重犯府中,出示太子諭令,宣讀他們所犯之罪,勒令犯屬即刻離府,由兵士解押歸原籍,由當(dāng)?shù)馗霉苤啤F渌环笇袤@愕之余,認(rèn)罪服罰,惟及貢之弟拙雅不肯服罪,欲辯駁撇罪。
辛九見其不服,遂將及貢所犯下的樁樁件件罪事一一抖落出來,拙牙聽后啞口無言,默默低下了頭。當(dāng)即,辛九命兵士將其合府犯屬驅(qū)趕出府,交由兵士押解出城。
黑夜漆漆,押送兵士手持的火把沿城街道緩緩照向城門。及貢費(fèi)盡心機(jī)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窩點(diǎn),隨著犯屬們的離開,徹底被清理,隱藏期思的大毒害以迅雷之勢被鏟除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