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風起云涌
“王后娘娘要去看望勾吾夫人,你把門打開。”侍奉新王后十幾年的侍女啟月開口吩咐。
“遵命!”荒達趕緊上前開鎖,把門打開,恭恭敬敬地道:“王后請!”
王后從容地邁進德陽宮門檻,環(huán)視正殿,卻只見季子坐在窗前,靜靜地捧著一卷竹簡。她輕輕走到季子跟前,傷懷地說:“夫人,您受苦了!”說完,她不僅未擺王后派頭,反而按照從前的王室禮度,恭敬地向季子施禮請安。
夫概悖逆奪權(quán),季子將對夫概的怒火牽連到這位新王后身上,正打算好好譏諷她一番??赏鹾蟮倪@一舉動,大出意料,季子只好按下怒氣,冷漠地回了一句:“別!本宮擔不起王后的大禮!”
王后瞧見勾吾夫人的態(tài)度,并不計較,她緩緩坐于季子下側(cè),輕輕地說:“妾身不敢有絲毫偏袒,夫君違背宗倫,實是大罪!事前妾身也曾苦苦勸阻,可他向來桀驁不馴,決定好的事,不達目的誓不言罷,妾身實在無法阻止他這一逆行!這些天,妾身日夜擔驚受怕,苦思半月卻不得良策。萬般無奈之下,才冒然登門相求,叩問夫人,合府上下,如何才能避過此番大劫?”
依宗族輩份,王后乃長,季子與她往來不多。僅有的幾面,也只在宮宴上見過。不過,與長公主聊起王族宗親時,她提到了這位嬸母,說她嫻雅大度,為人十分親和。季子相信長公主的眼力,能得她贊譽,說明這位嬸母不像夫概那般野心勃勃!
王后眼窩深陷,雖經(jīng)脂粉精心掩飾,但還是能清晰地看出一圈烏青??雌饋砉嫒缢?,日夜不安!季子喜歡她的坦誠,不過,宮闈之事向來紛繁驚險,誰也無法肯定她是不是夫概所派,前來試探口風的。季子不敢冒然開口,萬一中了夫概之計,她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青洛煮了茶,端到王后跟前,季子微笑著說:“嬸母喝茶?!?p> 王后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就只皺眉,她喚來荒達,訓斥道:“勾吾夫人乃千金貴體,爾等怎么敢以舊茶敷衍了事?”
“娘娘息怒,這是膳房撥給的,小的毫不知情??!”荒達慌忙辯解。
“告訴其里總管,勾吾夫人一應用度,必須給以上品!”王后帶著怒火吩咐。其里原是夫概府中的管家,夫概稱王后,其里被調(diào)入王宮,領當王宮總管一職。他一進宮,就故意克扣各宮的日常給用。除了扣減,還以次充好,將陳年爛米、歷年舊茶分發(fā)給各宮,讓她們米不能食、茶不能飲!
“是是!奴才這就向其里總管轉(zhuǎn)達娘娘的旨意!”荒達匆匆忙忙叩了個頭,就趕緊退到殿外,讓甫凡前去傳達王后懿意。
季子婉然微笑,“其實都是些微末小事,嬸母不必勞師動眾!”
“宮中的諸位主子、貴人,本就尊貴,現(xiàn)在不得已居于各宮,萬不能再受委屈!否則,罪上加罪,不知何時才能贖得清?”王后憂心忡忡。
“奪位這樣滔天大罪,想要全身而退,實在是難比登天,請恕本宮幫不了嬸母!”季子如實相告。
“難道合府上下只能等死嗎?”王后含淚哽咽道。
“本宮說得是幫不了夫概叔父,保不了他全身而退!”季子道。
“夫君!”王后沉默了,她低著頭思慮了很長時間,才顫著聲問:“夫人是不愿幫,還是無法幫?”
“嬸母,您既然來德陽宮,想必對叔父的行為早有認知,若有辦法,您早就想到了,不是嗎?”季子目視王后,明明白白地向她表露,自己真得沒有辦法保下夫概。
“照夫人的意思,能保全孩子們的性命,對嗎?”王后低低地問。
“既然嬸母找到本宮,本宮答應替你出面,說服太子請出王族長輩,去向父王求情,保住堂弟堂妹的性命,這是本宮最大的限度!”季子平靜地說,”至于夫概叔父,也看他自己的造化?!?p> “多謝夫人出手相救!”王后泣不成聲,“妾身會再勸說,讓夫君放棄王位?!?p> “只要叔父肯放手,族中親老不會見死不救?!奔咀雍皖亹偵卣f,“況且叔父驍勇善戰(zhàn),乃父王的左膀右臂,禁閉一段時日,還是有希望重回軍營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夫君堅持不肯退讓,我該如何?”王后悲傷地問。
“嬸母心中清明如鏡,只是不愿說出而已。我相信,您早就盤算好了退路,果真有那一天,您也能從容應對?!奔咀游⑿χf。王后見季子年紀輕輕,卻能于險境中洞察出局勢,不得不嘆服。
王后走了,臨走時吩咐侍衛(wèi),勾吾夫人在殿中每日閱書,易傷眼睛,準許她到庭院中走走,以散沉郁心情。
季子聽到她的話語,不由得輕笑。婧云不解,憤憤不平地說:“夫人幫她出主意,還讓太子出面,這不是讓太子難堪嗎?”
“夫概這一逆行,父王肯定恨他入骨!可是,父王因為王僚一事被天下人論說,這件事成了父王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季子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地說,“她很明白,夫概這一博,勝算幾乎沒有。可她也盼著老天能垂憐,讓夫概穩(wěn)坐王位!之所以來找本宮,是想事情若真步入絕境時,能有個替她說話的人站出來,幫她一把!”
“心機可真夠深沉的,這樣的人,夫人千萬不要幫她!”婧云恨恨地說。
“你錯了,本宮這個忙,卻非得幫不可!”季子淡淡地笑著。
“為什么?”婧云十分不解。
“因為,本宮吃了她的茶?!奔咀硬辉概c她過多言說。
“茶?夫人什么時候吃過她的茶?”婧云納悶不已。
“喏,新茶送來了!”季子示意庭院來人了,喚來正在忙碌的青洛,“青洛,你性子穩(wěn),去應付吧?!?p> “是,夫人?!鼻嗦遐s緊放下手中的活兒,朝門外走去。來的是其里管家,他親自領著宮女,重新送來了新米、新茶等一應物品,還一個勁兒地向青洛賠禮道歉,說是忙糊涂了,錯給了給勾吾夫人的東西。
青洛清楚眼下不是跟他較勁兒的時候,借著其里的話,給他臺階下。他們站在庭院中客客氣氣地說了一會兒話,其里讓宮女把物品交給青洛,然后領著人離開。而荒達、甫凡,因為王后發(fā)了話,也撤到離正殿較遠的地方看守。季子這時方得以出殿門,她走到梨樹下,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盡情呼吸久違的新鮮空氣。
七月的天氣無比酷熱,尤其是半夜,屋外還是很沉悶。長公主覺得屋里悶得慌,將窗戶打開透透風,不料竟著了暑氣,全身發(fā)冷不止。而此時,昀欣恰巧宿于季子處。長公主掙扎著起身,強撐病軀拍打的屋門:“救命!救命!”
門外的守衛(wèi)聽到聲響,過來問道:“什么事?”
屋里沒有動靜,守衛(wèi)怕出意外,打開鎖鏈,推門一看,長公主已經(jīng)昏迷不醒。守衛(wèi)慌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這怎么辦……”
另一個還算機靈,朝同伴喊道:“快去叫醫(yī)士啊!”
“醫(yī)士在哪兒呀?”
“哎呀,真是笨,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嗎?快去快去,萬一她死了,咱們吃罪不起!”先前瞧見的兵士害怕挨罰,趕緊朝門外奔去。另外那個留下的兵士,則將長公主抱到床上,然后關上房門,守在門外。
去請?zhí)t(yī)的兵士剛出碧云閣不久,就在宮苑的岔道口與一位宮女撞了個滿懷。兵士行走得急,將宮女手中提著的宮燈撞倒,那宮女手中似拿著物品,又聽到一陣東西碎落的聲音。燭火傾倒,引燃了絹紗,傾刻間,宮燈被燒得干干凈凈。黑暗中,宮女怒罵:“走路不長眼嗎?這下可好,打碎勐太夫人湯藥,誤了勐太夫人吃藥,你擔得起嗎?”
兵士早已嚇得大驚失色,忙不迭地求情道:“這位姐姐,小弟初來乍到,不識宮道。剛剛情況緊急,不慎撞碎姐姐藥罐,實是小弟之過。懇請姐姐高抬貴手,放小弟一馬,小弟不勝感激!”他一番討?zhàn)?,平息了宮女的怒氣,她開口問道:“何事如此著急,說來聽聽,或許能幫你一把。”
兵士感激萬分,連忙道:“小弟如此匆促,實是長公主突然昏迷不醒,趕著去請?zhí)t(yī)來給她瞧病?!?p> 那宮女不怒反笑,輕笑道:“今天遇到我,算你運氣好,你瞧我旁邊的是誰?”
借著碧云閣傳來的微弱光線,兵士看到一太醫(yī)裝束的男子,身上還背著一副藥箱。“姑姑,太夫人之藥,可依剛才老夫開的方子,重抓一貼,熬了給太夫人服下。這位兄弟所述長公主的病癥十分兇險,老夫且隨他前去察看一番,還請姑姑見諒!”嗓音聽起來沙啞,想來是位年長的太醫(yī)。
“米太醫(yī)請便!太夫人畢竟只是是陳年頑疾,比不得長公主病勢洶洶,耽擱不得。不過從未聽說過長公主得此病患,太醫(yī)還須小心診治。”宮女言語中透著關切。
“謝姑姑!姑姑的籠燈燒壞了,我同小兄弟拐個彎就到,您還是拿上他的籠燈,這樣路上能照亮些。”太醫(yī)提議道。
“對,對,這本應由小弟作賠的?!北考泵⒒\燈遞到宮女面前。
“那我就不客氣羅。”宮女爽快地接了過來,“長公主還等著呢,你們快進去吧。”
“對,對。太醫(yī),快里邊請。”
宮女眼見兵士領著太醫(yī)進入碧云閣,不禁捏了把汗。這名宮女不是別人,正是青洛。太醫(yī)亦不是別人,正是遲立喬裝而成。原來,這是她們演得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救出長公主。
‘太醫(yī)’進入苑內(nèi),守衛(wèi)知道長公主生病,因此未加盤問。他跟隨兵士走到房內(nèi),只見長公主雙目緊閉,兩頰緋紅,呼吸急促,連忙上前把脈。他對兵士道:“長公主外感暑熱,內(nèi)生心火,兩者交迭,加之她神思不安,才致昏厥?!边t立不懂醫(yī)術(shù),照本暄科地將青洛跟他說的話一古腦兒背出,還裝模作樣地捋著下巴上的假須。
“現(xiàn)在怎么辦?”兵士十分著急,他可不想長公主在自己看守的時候死掉?!t(yī)’從藥箱內(nèi)取出一貼藥草道:“拿瓦罐用水煎上,小火熬一個時辰,去掉渣漬,端來給長公主服下即可?!?p> “多謝太醫(yī)!”兵士忙接過藥材,臨出房門時‘太醫(yī)’喊了他,“把門帶上,長公主吹不得風。”
“是,是。”兵士依言將門關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