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識人心
夫差赴延陵處理軍務(wù)，季子獨自一人在王宮有些無所適從。她才剛剛嫁過來，許多人、許多事不甚明了，所以一應(yīng)言行格外拘束。她在德陽宮連著數(shù)日不曾外出，實在憋悶得慌，見今日天色清朗舒爽，遂喚了婧云、青洛到荷池散心。時值五月，荷葉蔥碧油綠，闊大的葉子重連相疊，將一汪池水遮蔽得嚴(yán)嚴(yán)實實。雖然還未至荷花盛開之季，看著這盎然的綠意，季子心情暢爽不少。
荷池清靜，少有人往來，自然少了周旋，這正合季子心意，沒有夫差在身邊，她不想招惹是非！荷葉下，間或有鯉魚從莖桿間游動，蕩起清脆的水花，灑落到浮在水面的荷葉上，似珍珠來回滾動。季子倚在石欄邊，盯著魚兒們在蓮桿間來回嬉戲，以打發(fā)時間。
季子安靜地賞蓮觀魚，婧云卻沒這么好的心性，她見公主瞧地專心，只好默默地陪于一側(cè)。呆得久了，婧云有些無趣，眼睛東張西望，指望能發(fā)現(xiàn)好玩的地方，將公主拖離此處。突然，從廊道上出來一群人，五六名宮女擁著一位端莊嫻雅的夫人，走過離荷池不遠(yuǎn)的宮道。看樣子，季子不得不與她照面了，婧云不知其身份，急忙扯扯季子的衣裳，提示她做好準(zhǔn)備。
季子一轉(zhuǎn)身，就看到那位夫人，躲避已然來不及，只好整理好儀態(tài)，上前相見。
“喲，這不是季子嗎？怎么到這兒來啦？”那位夫人隔著老遠(yuǎn)，就開始親熱地招呼。
“夫人，這位是掌后宮事的莊夫人，深得王心！”青洛急忙向季子告知她的身份，隨即走上前向莊夫人行禮：“見過莊夫人！”
“免禮免禮?！鼻f夫人很是和謁。
“莊夫人!”季子向莊夫人行以親禮。
“哎呀呀，季子啊，你嫁過來有些日子了，說起來本宮早該同你見面，只是這宮里的事千頭萬緒，處理起來真是難以得空。不想，今日竟在此見上面兒了，這說明啊，咱娘倆有緣。”莊夫人親熱地拉著季子的手，真的把她當(dāng)作自己的兒媳一般。
“本該早些拜見夫人，是季子疏忽?！奔咀庸Ь吹卣f。
莊夫人瞧著季子鬢角微微散落的發(fā)絲，心疼地說：“站很久了吧？你剛嫁入王宮，難免不習(xí)慣，多走動走動，與大家熟絡(luò)了就不會寂寞了?！?p> “還好，前些日子游了姑蘇王城，甚是開眼?！奔咀雍屯竦卣f。
“王城繁華熱鬧，自然是好的。可回了宮，要是都不認(rèn)識，如何過日子?。刻由矸葙F重，不能時時陪在身邊，你不得自己給自己開解嗎？”莊夫人熱心地道，“聽說太子又去辦差了？”
“是，殿下奉了父王的旨意?！奔咀尤鐚嵪喔?。
“你們這新婚燕爾的，大王卻派太子去辦事，真是不近人情！”莊夫人為季子打抱不平。
“殿下身為人子，為父分憂乃分內(nèi)之事，不算委屈?！奔咀又?jǐn)慎地說。
“是啊，是啊，太子身份非比尋常，自然要多擔(dān)職責(zé)?！鼻f夫人打著哈哈，一言帶過話題。然后，她力邀季子到她居住的和慶宮坐坐，一道說說話。季子不好拂卻，只得與她同行。
季子在莊夫人處用過午膳，之后又說了好一會子話，方才回宮?；貋淼穆飞?，她臉色平和，看不出任何異樣。待到了德陽宮，立即著婧云關(guān)上門，向青洛詢問莊夫人底細(xì)。當(dāng)她得知莊夫人乃公子申生母，且公子申又是當(dāng)年吳王闔閭屬意的幾個公子之一時，她不由得暗暗冷笑。莊夫人這一出，是探聽虛實來了，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太子。莊夫人擠出這一早上的笑容，可真是難為她了。季子不動聲色，只吩咐婧云、青洛謹(jǐn)言慎行，其余的并未多言。季子奉陪莊夫人說話，極費精神，這會子到了下午，實在困頓得慌，便在軟榻上小憩。
“舅母?！币粋€歡快嬌脆的聲音，驚醒閉目養(yǎng)神的季子，她睜開眼睛，瞧見一個嬌俏的身影從門口跑進來，定睛一看，是長公主的女兒，郡主昀欣。昀欣眉梢輕揚，親昵地倚到季子身邊，“舅母，大白天的，怎么睡覺了？您別睡了，陪我玩會兒！”
季子坐起身，望著嬌俏聰慧的昀欣，驚訝地問：“你不是去給祖母過壽辰去了么？怎么又回來了？”
昀欣嫣然一笑：“舅舅親自指派人送來口信，哪敢耽擱太久啊？”說著還朝季子做了個鬼臉，她湊到季子耳邊悄悄地說道：“舅舅可是把你捧在心尖兒上呢！”
季子羞紅了臉，朝著昀欣故作生氣：“說話沒大沒小，等舅父回來，看他怎么收拾你。”
“哼！才不怕呢?！标佬缹咀拥膰樆：懿灰詾槿弧?p> “見過長公主！”青洛沏了茶，端進來時在庭苑里碰見長公主，急忙行禮。
“你娘來了?！奔咀犹嵝殃佬雷苏駝t被長公主瞧到，定又是一番責(zé)怪。
長公主走進內(nèi)殿，季子起身相迎，“長姐?！?p> “臉色這么差，這是怎么了？”長公主關(guān)切地問，“差弟走了才沒幾天，怎么如此憔悴？”
“昨晚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夏蟬，叫了一夜，吵得人無法安寢，可能不足覺的緣故吧?！奔咀与S意尋了個由頭。
“也是，天氣一熱，夏蟬總是聒噪個不停?！遍L公主順著季子的話頭，并不深究。
“殿下打擾長姐與姐夫奉親，實在過意不去?！奔咀游⑽⒉话病?p> “哪里，婆婆已經(jīng)過完生辰，原本就打算啟程回姑蘇的。”長公主賢雅端和，一句話打消季子的顧慮，“你才嫁到姑蘇，身邊總得有人照料。差弟外出辦差，而我閑來無事，進宮陪一陪，正好可以免卻他的擔(dān)憂?！?p> 駙馬鄔燕早年亦是普通兵士，如今位列大將軍，盡是靠他以軍功博來的。富貴榮華后，他將母親接到姑蘇贍養(yǎng)，可老人家住不慣闊宅府第，同時，有一位出身高貴的公主為兒媳，府中少不了迎來送往，她對人們的刻意奉承非常不自在，寧愿居于家鄉(xiāng)僻靜的老屋。鄔燕與長公主屢勸不動，只好在家鄉(xiāng)修建一所新宅，鄔母安頓于老家，并請兄嫂精心照顧。此次正值鄔母壽辰，他們一家特意回去，給老人家過生辰。生辰的頭一天，接到夫差信報，鄔母便催促鄔燕與長公主啟程。鄔燕想著母親年邁，遂執(zhí)意在她過完生辰的第二天出發(fā)，一路上刻不停歇，緊急趕回姑蘇。當(dāng)然，對于這些，長公主并未言說。他們之所以星夜兼程，除了夫差的因素，還考慮到季子乃宋國公主身份，她的安泰，直接關(guān)系到吳宋兩國的未來。
“長姐放心，殿下身份貴胄，志在天下。季子掂得出輕重，不會去擾亂他的心神?！奔咀虞p輕地說。
“你亦是出身王族，自然會顧全大局。雖說道理如此，但咱們總歸是嬌弱女子，還須得夫君倚靠?！遍L公主很寬和，“好比我，長姐夫出征，長姐亦是日夜?fàn)繏?，此乃人之常情！?p> “娘，舅母有我陪著就行了，您忙去吧?！蹦赣H在旁，昀欣郡主備受束縛，連忙催促她離開。
“聽舅母的話，不許任性胡為！”長公主交待女兒，“有些日子未見父王，長姐先去探望。”長公主畢竟為長，明白做為新婦的季子不能一下子放開心懷與自己暢談，便借口看望父親，離開德陽宮。
季子送長公主到宮門，見駙馬鄔燕立于廊下，等候長公主，含笑道：“長姐與長姐夫伉儷情深，真是讓人羨慕。”
“差弟不在，咱們女人說得話，他又沒興趣，就于此候著了?！遍L公主語氣歡悅。
季子清楚，夫差不在，駙馬為避嫌，刻意候在宮外。送走長公主，昀欣就像脫了籠的小鳥，倚在季子身邊，央求季子給她講宋國的風(fēng)土人情。昀欣呢，也給季子講述吳國的風(fēng)俗習(xí)慣，比較兩國的相同與異別。話說得多了，昀欣口干，喝香茗解渴，她看到幾上放著的精致茶點，氣味有點熟悉，遂捻一塊，嗅了嗅之后問道：“這不是舅母宮里的人做得吧？”
“哦，上午莊夫人處坐了坐，她送給我的?！?p> 昀欣厭惡地扔回盤中，嫌棄地說：“她給得東西，您也敢吃？”
“怎么了？”季子納悶地問，她拿起一塊聞了聞，“沒壞啊。”
“這是蛇膽蝎心的惡毒女人，她所有的一切，碰都不能碰！”昀欣義憤填膺地告誡她。
“別生氣！別生氣！你跟我說說她到底哪里壞？”季子安撫昀欣憤怒地情緒，她也想知道關(guān)于莊夫人的相關(guān)信息。青洛雖然是夫差挑來的，但她畢竟是宮仆，對于宮里主子的事情，是不敢擅自評斷的。而昀欣則不同，她有郡主的身份，又有長公主與位列大將軍的父親可以庇護，自然暢所欲言。
昀欣愛憎分明，她將莊夫人的往昔如何使計絆夫差，慫恿朝中大臣向吳王外祖進言，立公子申為太子的事情說了個底朝天，還告訴季子，千萬不要被她賢德的外表給迷惑，她下手狠辣，永遠(yuǎn)不會給對手翻身機會。
除了莊夫人，季子也向昀欣打聽宮里其他妃嬪的情況。吳王闔閭的幾位妃嬪之中，數(shù)莊夫人與瓊夫人得寵，只是莊夫人有公子申可以依靠，而瓊夫人無子嗣，所以，行事上瓊夫人要溫和許多。季子從昀欣的話語中理出大致情況，幾位公子的生母位分以莊夫人為尊，且有重臣暗中相助，所以，即使太子之人選已定，莊夫人與公子申仍賊心不死，意圖奪取儲君之位。
長公主藤珠與丈夫去了父王喜住的澄一閣，果不出所料，吳王闔閭在此休憩。闔閭見到他們十分高興，命鄔燕陪著下棋，而藤珍則收拾起父親的藏書，除塵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