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此次下令,令我攜暗衛(wèi)軍入此地,查探傳言中的西戎奇珍?!睖厍G直入正題,“說是不拘時日,但務(wù)必要查準探實?!?p> 他出言甚輕,音低若唇語。安月白聽罷點頭,又聽溫荊開口:“翟青是你師父,他在鬼淵之事你竟也瞞得住,一句也不同我講?!?p> “幸而今日說開,否則若是由著你裝下去,只怕是不知要耽擱到何時了?!睖厍G一嘆,捧碗吹藥,以調(diào)羹舀之。
“您愿為了月白插手師父與青虹之事?”安月白笑眼作新月,雙臂捧這面頰,笑看溫荊道:“月白竟不知,義父還有這般徇私之時?!?p> 溫荊正咽藥入喉,聽安月白此言,心下一虛,竟是嗆著了。他放碗于桌,抬腕擦拭,一面斥道:“咳,胡說甚么?!?p> “翟義士為圣上所重,幫他是為著圣上?!睖厍G道,面上有些發(fā)紅,竟不知是因著風(fēng)寒還是咳嗽,抑或是因被說中心事。
安月白煞有其事般點頭,卻是難掩下眼底笑意,看得溫荊喉間一噎,卻是繼續(xù)道:“翟徽為弟,我為圣上;探秘救人,互助共利,為何不作?!?p> 溫荊本坐得極為端肅,抬眼卻見安月白繼續(xù)點頭,輕道:“嗯,嗯?!眳s是望著他笑得愈發(fā)明媚。
甚么為著圣上,安月白就覺著是多半是為著她。卻還未等想罷,就遭了那人一記彈額,聽溫荊道:“愈發(fā)沒規(guī)矩了。”
自然是沒規(guī)矩的,安月白心道。若是有規(guī)矩,又怎會對他動情?更遑論逃了圣上御賜的婚事。
溫荊說罷,又心下一慌。她已逃了圣上賜婚,一腔赤忱尋他,他悔不該出此言。
可望著安月白并未改色,反倒笑吟吟望著她,又扯得心下絲絲縷縷泛痛,開口道:“月白?!?p> 安月白微微挑眉,似是對此稱呼不滿,面上帶了幾分嬌嗔般的威脅,“義父喚我甚么?”
“……”溫荊避開她目光,終是妥協(xié):“阿白?!?p> 此二字一出,安月白方才順意,望著溫荊卻不見他說下文。那人稍作猶疑,卻終是開口:“……義父已與翟徽約好?!?p> “先一道貿(mào)易販貨,七日內(nèi)內(nèi)便即刻啟程去鬼淵,回來后再一道去探秘?!?p> 溫荊出言甚清,安月白卻覺著,那人起初不是想說此事。雖是這般猜想,卻仍是應(yīng)允下來:“好?!?p> 她何等聰明,定然猜中了他口不對心。她確是大了,見他未說卻也未再來問。
他方才問她,既是逃婚,可是當(dāng)真不愿嫁人??伤植荒艹隹?,因著即便不問,亦能猜出她不愿。
既是知曉她不愿,只得再想旁的法子來彌補,總不能就這般與她廝磨下去,那才是生生的害了她。
至于是甚旁的法子,溫荊亦一時未想出。但那法子定然是要有利于她的,最好能順著阿白的意,最好是能成就她的。
溫荊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將喉中未說出之話打濕,和著湯藥滾入胃中。
見溫荊飲下了藥,安月白起身接過他手中之碗放于盆中,接水洗凈。溫荊望著她的背影,心中甜澀交雜,只覺安月白如今無恙無危,已然是最大之幸。
安月白洗凈了碗,幾步行至溫荊身側(cè),“您喝罷了藥,當(dāng)臥床好生歇一覺才是?!?p> 溫荊點頭。不知是否因她說出了此句,腦后確是覺出了陣陣酸痛。少女扶他起身,二人便就這般行至炕上。
安月白扶他躺好,又為他蓋好被。溫荊頭朝炕沿,抬眼見得安月白搬凳坐于他旁。
他是真有些發(fā)熱了,竟好似隔著她青藍的假面,窺見了她的真容。他不由微微癡了,雖是眼皮極重,卻仍不愿闔眼。
正此時,卻被安月白伸手掩住雙眸,聽得那少女道:“義父竟亦有孩童心性,病了還睜眼看甚么,快快闔眼?!?p> 安月白說著,覺著掌心一癢,是他閉眼時長睫輕然掃過。她移開雙手,玉指為他按摩頭上穴位。
兩人都再未言語,共享著這珍貴一刻。
閉眼后,溫荊方覺身上甚重,好似漸漸下沉,卻仍在盤算安月白之事。她的指尖游走于他發(fā)間,按摩穴位準而精,力道又那般合宜,讓他意識慢慢混沌,不知何時睡了去。
直到溫荊睡去,安月白方停了手。她枕著自己臂彎,靜觀那人的睡顏。
他眉峰奇神潤,似水墨畫中翠峰;長睫輕闔,于眼下帶出碎影。較三年前愈瘦,鼻峰高而不勾,挺而清絕;唇薄色淺,弧度含溫。面因病色稍白,愈是疏離清冷;頰透風(fēng)寒紅意,稍褪威勢陰戾。
正朝宮中,無數(shù)人見過溫荊。圣上孟擎嘯見過溫荊,賞識他做事干凈利落;上下官宦宮人見過溫荊,畏懼他此身權(quán)勢威壓;京城百姓見過溫荊,更是情愿距他愈遠愈佳。
可他這般安然的模樣,應(yīng)是僅她一人見過。
安月白唇角微揚,望著望著,竟亦被睡意所籠,趴著瞇了過去。
就這般陪在彼此身畔,這般聽著彼此呼吸,于他二人竟是極奢之事。眼下一道眠去,時間好似停歇于此,卻又好似稍縱即逝,夢中彼此消磨過了此生。
未至半個時辰,二人便被叩門聲吵醒了。
安月白欲起身開門,卻被溫荊摁著重新坐下,他是要自個兒去開。開門前,還向著她的方向作了禁言的手勢。
開了門,見翟家商隊中人恭然行禮:“我家公子說,今晨與二位相談甚歡,現(xiàn)差我等送薄禮來,望二位笑納?!?p> 安月白站起身,向門口處行去。溫荊道:“帶進來罷。”
這一說帶進來,安月白方知那禮品厚薄——竟是往屋內(nèi)抬了足足四五箱東西;偏那翟徽派來的商隊使者還道:
“公子,姑娘。我家公子命我向二位再度道謝,在之后貿(mào)易時,定然傾力相助?!?p> “替我謝過你家公子,再轉(zhuǎn)達他。”溫荊道,“此行同攜,萬事互信,歸去后亦然?!?p> 待到翟徽手下之人離去后,溫荊又令暗衛(wèi)軍去吩咐碉房管侍,看好今夜的席面。
原是上午與翟徽談罷之時,溫荊便與翟徽商定,要作個席,令兩支商隊互相熟悉一番。一是為相認友軍,免得后生糾紛;二是為增進默契,方便這段時日共事。
下人退去后,溫荊方闔門對安月白道:“更衣準備罷,今夜試試西戎飯食?!?p> 安月白嗯了聲,繼而迎著溫荊之面,一支玉手輕解發(fā)簪,青絲盡瀉,墨發(fā)如綢;另支手正解頸扣,雪頸如玉,微映粉光。
下午喝過藥后,溫荊本覺著面上紅暈已然下了大半。此刻望見她這般動作,那紅熱竟是重卷而來,愈發(fā)燥得面上透紅;呼吸一緊,張口卻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