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白晝變短,日子也似乎越過越快起來。
“下雪了!”
院子里柳兒歡快的聲音響起,阿星停住手上的筆,想了一會兒將它擱下,推開門走了出去。
初雪來得無聲,雪花飄飄灑灑,一點落下的聲音都沒有,觸及石頭,又很快地化去。
阿星站在廊下,望著眼前的雪景,恍若隔世。
“小姐,受風(fēng)了可怎么辦?”肩上被披上一件襖子,如月的埋怨聲響起。
阿星轉(zhuǎn)頭看著她,調(diào)皮的笑笑。
如月便沒轍了,同她站在一處看雪。
“柳兒!你回去添件衣服再出來吧!”
又是一聲大吼,阿星聽到胸腔共鳴的吼聲,震得耳朵發(fā)響,她抬起手揉揉耳朵。
正在院子里蹦跳的柳兒聽見聲音,回頭看到一臉敗壞的如月,一邊應(yīng)著一邊跑回屋了。
“怎么都這么不讓人省心?!比缭滦÷曕止?,阿星看她穿著單薄的薄衫,連件厚點的襖子也沒加。阿星蹙蹙眉,院里的下人好幾天以前就換上冬裝了。
阿星張了張嘴,還是什么都沒問。
午后,兩人正在屋里打絡(luò)子,柳兒掀簾進來請安。
“如月姐姐,有人找,在后門等著呢?!?p> 如月聽到后先是擰擰眉,又很快地放下,轉(zhuǎn)頭看向阿星。
“去吧?!?p> “誒?!?p> 阿星看見如月就這么一身薄衫,闖進了洋洋灑灑的風(fēng)雪中。
“是何人找她?”阿星問柳兒。
“如月姐姐的家里人,好像是她舅舅?!?p> 阿星點點頭,卻聽柳兒繼續(xù)道:“這個月都找來好幾次了,也不知為著什么事。如月姐姐每次見了回來,眼眶都紅紅的。”小柳兒說著不滿地翹翹嘴。
“往常他可有常來找如月?”
“不曾呢,我聽劉媽媽說,自如月姐姐被他送進府來,他就不怎么來看她,一年最多來兩次,每次來都是要錢的。這月不知是怎么了,竟來得這樣頻繁?!?p> 阿星覺得有蹊蹺,“若他下次還來找如月,你就偷偷告我一聲。”
“哎?!绷鴥焊呗晳?yīng)了。
阿星賞了柳兒一碟干果,那小丫頭雙手捧著開心地退出去了。
過了許久,如月才回屋來。不僅眼睛通紅,就連臉和手也被凍得通紅。
阿星將手中的手爐遞與她,如月遲疑,阿星又遞了遞,如月這才接過。
阿星挪步去了火爐旁,撥了撥炭火,讓火燒得更旺些。
“如月,你可是遇著什么事了?”阿星背著她,輕聲問道。
如月臉色一頓,立即笑道:“我能遇著什么事啊,小姐可別多想?!?p> “來找我的,是我舅舅,自父母病逝后我一直住在他們家,舅舅每年得閑都會來府里看看我?!比缭螺p松地說道。
阿星聽完,垂下眸,目及一片火光。
…………
“周媽,”飯后,阿星跟上出門的周媽,“我能向您打聽點事嗎?”
周媽停住腳步,有些詫異,“您請說?!?p> “我想問問如月的事,她最近瞧著挺不對勁的?!?p> “可是她舅舅來找她了?”周媽一點不驚訝。
“是,您怎么知道?”
周媽嗤笑一聲,“那人每年都會上府來向如月討要銀子,不給就不依不饒。如月那丫頭也是心軟,每次都費心湊齊給他了,也不想想,這丫頭五歲時失了雙親,在她舅舅舅母家待到八九歲,就被送到慕府來了,簽的還是死契。賣她的時候,她舅舅可是得了不少銀子,誰知每年還會仗著這點親戚情分,臉皮厚著上門討錢。”周媽臉上一陣鄙夷。
阿星聽完蹙緊眉頭,臉色略略發(fā)火,想不到天下還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你是她主子,你可要好好勸勸,讓她別再拿錢給她舅舅了,那就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只要如月還在一天,他們就會無止盡地搜刮她!”
阿星聽完,點點頭。
“周媽,還有一事,如月的冬裝能否再給她一套?可以從我的月銀里扣。”阿星問道。
周媽看看她,緩緩笑道:“既然小姐說了,那有什么難的?!?p> “謝謝周媽。”阿星展顏謝道。
周媽慈祥地摸摸她的發(fā)頂,“你們都是好孩子。”
阿星滿心歡喜地回屋,沒隔兩天周媽就送來一套嶄新的冬衣。
到了月末發(fā)月銀時,阿星卻發(fā)現(xiàn)分量與往月相同,并未少一分。
…………
再說這日,雪下得越來越深,寒氣也愈發(fā)濃重,如月穿過一道回廊就被穿堂風(fēng)吹得發(fā)抖。她用雙手搓著手臂發(fā)熱,快步回了屋。
老夫人待下人極好,每個下人屋里都有炭燒,只是相對于主子們的炭要次些。屋里燒著炭,比外面暖和多了。
如月哈哈氣,抬眼卻看見桌上整齊地放著一疊衣裳。
湊近看了,原來是丫鬟的冬衣,看樣子還是全新的。
眼底不免有一絲羨慕,她的冬衣可能還在表妹身上穿著吧。
“如月姐姐,”柳兒推門進來,見她瞧著桌上的新衣,便歡快地朝她說道:“這是小姐讓人給你新制的呢?!?p> “給我的?”如月詫異地抬起頭。
“是啊,這么大,我怎么穿得下?”柳兒回著,這屋子里就她們兩人住。
如月愣了愣。
“小姐真細心啊?!绷鴥嚎渲?,轉(zhuǎn)回頭一看,驚訝出聲:“如月姐姐,你怎么哭了?”
如月擦擦淚,哽著嗓子說道:“沒事……”
…………
“三小姐!”柳兒跑進屋,“如月,如月姐姐的舅舅又來了!”
阿星抬起頭,杏眸微張,“他們在哪?”
柳兒指指屋外,“后門!”
阿星立即起身出門,柳兒忙跟上。
院子和后門有一段路程,阿星抄了小路,快步如飛,裙擺上揚,柳兒跟著跑得氣喘吁吁。
走至一半,阿星忽然停下,轉(zhuǎn)身看著柳兒,“柳兒……”
…………
慕府后門
“如月,做人可不能沒有良心啊。你爹娘死的時候你才五歲,一個人縮在門邊瑟瑟發(fā)抖,要不是我和你舅母看你可憐收留了你,你現(xiàn)在早就變成孤魂野鬼了!”如月舅舅穿著半舊襖子,腳上的鞋鞋尖處被磨破露出凍得通紅的腳趾。
如月靠在門邊,對他說的話無動于衷,從小聽了十來年,已經(jīng)激不起她心中一絲感恩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