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無猜直到今，丙寅鵲腦慣同斟
鴛鴦向午常交頸，豆蔻多時始見心
曾賦別，幾嗣音，天涯南北雁難尋
歸來朱鳥窗前看，應有蛛絲網畫琴
……
兩匹馬抵著脖頸，停在山道中央。
陶戰(zhàn)脧巡了一遍前面的山巒，片刻后收回眼神。
她嘆了口氣。
“那天，我在草海子摔破了頭，所有的記憶一股腦兒給摔到九霄云外去了，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p> 她說這些時，語調緩慢，仿佛在敘述很遙遠的傳說一般…….
…….
“你說？”
“你？”
五王子好像沒理解陶戰(zhàn)方才在說什么，他也蹙起了眉頭。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以前的事情，我自己的，家人的，你的，所有的事，腦子里清空了，我真的摔壞了頭，你能明白了吧？”
陶戰(zhàn)一口氣快速講完，又長長地吐了口氣。
“這就是我的秘密！”
“任憑怎么想，一絲一毫都不曾記起，我什么都憶不起來了！”
“這幾天，特別地害怕，不知道該和誰訴說為好，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里，每一個人都令我不安，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好？”
半真半假，陶戰(zhàn)雙手掩面，開始的淺淺的啜泣，到后面的嚎啕大哭。
眼淚是千真萬確的，她真的很害怕，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好，真的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真的，連自己都不認識。
…….
馬背上的五王子怔住了……
原來如彼!
她，變得靜女其姝，竟是摔失了往前的記性…….
是這樣啊……
他思忖。
……
眼前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銜春帶雨，五王子心中那塊最柔軟的密地不知不覺浸滿了溫情憐意。
他掏出一方綿帕，輕轉觸了觸正在肆意慟哭著的陶戰(zhàn)，雨打蓮葉般顫抖著的肩頭。
…..
淚雨漸小，小到抽泣，再到極長的一聲嘆息…….
用袖口擦了兩把淚水，瞅見那帕錦絹仍然呈在她的面前，她接了去，把滂沱大雨之后留在面頰的淚水拭去。
…….
“莫怕，有我呢，我就是你的記憶，以往的事我都記得，我會慢慢道來給你聽的。”
“說不準，過幾天，你就什么都記了起來了呢?！?p> “明天，我會找個上好的郎中幫你瞧瞧…….”
“若，真的無法找回以前的那些事情，又何妨？能記住現在的就足夠了，是不是？”
“你沒有告訴王叔嗎？”
五王子，突然覺得自己拙嘴笨腮，想竭力寬慰她，說出來的話前言不搭后語，蒼白無力的。
…….
陶戰(zhàn)哭罷，看了看被自己鼻涕眼淚濡濕的錦帕，不好意思就這么遞回給人家，只好先揣進懷里。
她沒理會五王子澤的斷斷續(xù)續(xù)不停的安慰，雙腿促馬，馬踢踏著緩緩向前。
五王子跟了上來。
陶戰(zhàn)的馬卻越趕越急，越跑越快…….
看著前面狂奔的馬兒，五王子澤心里生出些不安，隱隱擔憂，以前那個霸王會再次回到她的身上。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態(tài)，好似并不希望陶戰(zhàn)恢復記憶回到從前，也許她一直失憶才是最好的。
失憶的事情她沒有告訴她的爹娘，而是第一時間講給了自己，想到這一點，五王子心中最深處那小片云夢澤又蕩起了薄柔的迷霧。
他催馬追趕陶戰(zhàn)。
陡然，前面的馬被韁繩勒得前蹄懸空，馬頭調轉，橫著立在當道，五王子的馬猝不及防，差點撞了上去。
王子澤的心附了塊鉛，熟悉的惡作劇熟悉的場景，太害怕那個讓他惶惶不可終日的霸王真的復了體。
略帶紅腫的秀目隔著馬頭略仰睨著他。
他的馬兒比她的高出一背，他又比她高出不止一頭。
“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可愿意稟誠回答，不能作假?！?p> 哭過了的原因，豐溢的唇分外嬌艷，并一臉的懇切。
不似先前齜目猙霸的問詰，王子澤的心莫名其妙地寬了寬。
“你問便是，我定當如實回作?！?p> 王子澤不知道自己因何對戰(zhàn)公主如此順從……
以前，以前也有一些，招得扶公主常以此發(fā)憎，并為她自己鳴不平…….
一顆娟秀的小腦袋歪著正好遮住的一縷透過的陽光，墨染的眸子，一尾魚影游過…….
“我做你的王妃如何？”
聲音輕輕細細柔柔，卻是石破天驚。
王子聽見了自己的心湖“咚”地一記巨響…….
馬兒不動，人兒不動，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在靜止的畫面里縈繞翻飛著…….
……
“作何講？”
良久，澤王子缺水的干涸的嗓子里盡量壓著嘶啞，平靜地問。
心下卻有些戰(zhàn)栗地狐疑，難道她真回來了？又開始不休不止地追問這句話？
豈料，
“嬤嬤說，從前我特別中意你，跟你什么都講。”
“那天在草海子摔破了頭，也是因為你下定了扶……”
“我想去京都，拜最好的先生，上最好的學堂?！?p> “不想被關在王府，整日里無所事事度日……單等再大幾歲，那個……”
“嗯，反正我逃不了嫁人的宿命，與其嫁與別人，倒不如嫁給你，嬤嬤和牙月說我和你玩得最好，你不是也說，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跟你在一起，你會保護我對不對？我會覺得很安全也很開心…….”
“那樣，你每天有空給我講以前的事情……”
“我，我還想進王宮看看，正好…….”
……
王子澤心又寬了一條，涓涓細流叮咚著心田，由不得“撲哧”笑出了聲。
“喔，你就這么信任我？”半調侃道：“真想嫁給我？”
陶戰(zhàn)極其認真肅然，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啊，我答應你，容我考量考量…….”
話一出口，王子澤就后悔不已。
暗罵自己，怎么能輕易允下這種承諾，瘋了不成，小孩子的話也當了真，虧你修行了這些年，一點兒定力都不曾有?。?！還和黃口小兒一般毛躁。
不過嫌惡自己之余，心頭氤氳著一大團云朵樣的欣喜，按捺不住松軟膨脹的愉悅。
……
“你答應了？你真的會考慮??？那我等你啦啊。”
陶戰(zhàn)臉上飛滿了笑靨，打馬又轉頭前去。
頭上的小帽兒也掉了，一頭鴉青的發(fā)絲瀑布般瀉揚在清風里。
王子澤喊住她，自己下馬替她揀起小帽，遞還給她。
陶戰(zhàn)重新挽好云鬢，戴好青色小帽……
那過程，王子澤目不瞬睛，著了迷，入了境……
…….
陶戰(zhàn)見五王子澤目光迷離，茫若所思，有些失神，不由得舉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搖了三搖。
王子澤這才回過神來，頓覺尷尬，耳根處浮起一層淡紅色的云霞。
“走吧?！?p> 說畢，自己先打馬前行了。
背后，微風送過來一句話：
“你很喜歡我二姐是嗎？”
王子澤沒有回答，不過，他心情前所未有的輕快明媚??！
……..
立在山口，陶戰(zhàn)被前方的景色驚駭得下巴都快掉了。
岑壑景色佳，慰我遠游心，
還了藍天，還了綠色，
還，真有一座寺院……
原來，五王子沒有忽悠她，真是的一個絕妙的好地方！
…….
山口廓，竟然是一大片開闊的向下延展的山坡，滿山野花競放，青綠色的草毯子，翠色間點綴著好多各色的駿馬，或俯首吃草，或追逐打鬧，有母子相伴，也有三五成群，巨大的緩坡顯得馬兒如蟻……
山口的兩側，是被隔開的兩處褐紅色高墻貼壁的寺院，赭黃翹檐鎏金銅瓦、別具一格、殿閣嵯峨依山而建…….
…….
“這是王上的私人馬場，由僧人們看護喂養(yǎng)……”
五王子看著嘴巴驚異到合不攏的陶戰(zhàn)，不緊不慢地介紹…….
兩位身披赤黃袈裟的年長僧人，身后帶著幾位小沙彌從右側的高大的寺門迎了出來，雙手合十，俯著身子：“王子駕到，快請寺院里坐，釋識，牽了王子的馬到草坡上去飲喂……”
…….
五王子并沒有向僧人介紹陶戰(zhàn)
僧人們也以為男裝的她是王子的一名小隨從。
來到后院一間極別致寬敞的屋內，看裝飾不似是僧人們的住處，倒象是五王子的常來宿處。
五王子盤膝跏趺在寬長的、鋪著席墊、背后立著靠枕的坐榻上，示意她也坐下，他和她中間，是方紅木榻桌…….
兩位年長的僧人余眾立在五王子面前，述說了些馬場事宜，又寒暄問候宮中王上的貴體之類。
說王子遠道上山，身疲未歇就不多打擾，備些素齋先請慢用，準備退了出去。
五王子從懷里掏出一幀書信，遞與一名僧人，僧人接過，和王子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率眾躬身退出。
……..
吃罷餐食，陶戰(zhàn)并沒有要歇息的意思，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精力正是往上攀升的時期，而她的靈魂閭相更是個對大自然無限熱愛的主兒……
……
摘弄著姿態(tài)色彩各異的野花，瞭望滿山坡蔥郁的色調，和大大小小散落在繁花綠織錦里的馬兒。
陶戰(zhàn)一會兒瘋追著小馬繞圈兒，順帶著薅上一把青草撩逗小兒馬的鼻兒，讓它欲罷不能…..
一會兒，因為滿山的跑，踩到一坨新鮮的馬屎粘滿了鞋幫而憤然抱怨，在石頭上蹭，用草葉子來回擦。
一會兒旋而仰望天空，唏噓云朵之奇異…….
……
她，自從來到這個空間幾日，頭一回把無盡的悲傷和憂苦暫時擱置，盡興沉緬于大自然的氣息里。
大自然親切熟惗，沒半絲欺騙，和她那個世界里的一模一樣……..
五王子一直隨著她.
看她狂跑，看她矗立，看她對著馬兒憨笑，對著天空獨自囈語…….
她的帽子掉了幾次，他一次一次幫她撿回，拉住她給她扣上。
他心里在想，或許真的該考慮考慮她說的那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