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處鐘樓的鐘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懫?,一聲接一聲,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在悠長的鐘聲中,渡口的門打開,開始檢票上船。
“走吧,走吧,我們要上船了,你們先回吧?!包S媽向我揮手,趕緊跑向渡口。
我退后幾步,站在渡口旁,看著人群慢慢向前流過。
“讓開,讓開,”遠(yuǎn)處傳來響亮的呼喝聲,其中又夾雜著整齊的跑步聲,我踮起腳看了看,好象是一隊日軍往渡口這邊趕過來。
我看見張漢中回頭張望,臉色大變。心下驚疑不定,怎么回事?張漢中怎么怕成這樣?再一回想張家這幾天的奇怪行為,直覺與張漢中有關(guān)。他做了什么?
“前面的,將碼頭封住,所有人,檢查!”
這是要封鎖碼頭進行大搜索了!
我疾步跑過去,一把抓住張漢中的胳膊,“你干了什么?日本人搜索與你有關(guān)嗎?“
張漢中神色變幻,最后竟安靜下來,拉開我的手,自嘲地笑了笑,”這與你無關(guān)。你走吧,快點走,離開這里,越遠(yuǎn)越好。”
“我早就說過了,叫你別干這事!你就不聽?!睆埨蠣斀^望地低叫:”你這個逆子,什么都不聽我的。你要將張家敗得一塌糊涂你才安心!”
“爸,這次是我連累了你?!睆垵h中平靜地說,難得沒跟張老爺吵起來,“大不了一條命吧?!?p> 張老爺突然不作聲了,我看見他嘴唇抖了抖,露出個難看的笑容,“你是張家唯一的獨苗,你死了,張家怎么辦?你把東西給我,你先走!”
張漢中按住張老爺搶行李箱的手,搖了搖頭,“來不急了。”
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張漢中不知道偷了日本人什么重要東西,被人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日本人追了過來。這樣?xùn)|西重要到,只要被抓就是死路一條。
渡口前的檢票處,排著長長的隊伍,所有人都一臉不安地檢著票,巴不得馬上登上輪船,離開這里。張漢中前面還有十來個人,而遠(yuǎn)處,日本人的身影已隱隱可見。
我看到張老爺臉色慘白,提著行李的手都在發(fā)抖;我看見張漢中平靜的面容下隱藏的決烈,那種置生死與度外的決烈;我看見黃媽一臉的懵然,惶惶不安地東張西望。
我想,這張漢中就是一禍水,每次遇到他就沒好事。
我想我應(yīng)該馬上離開,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就象他說的,這事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可為什么我的腳移不開步子?為什么我的心在強烈的顫抖,眼睛開始模糊?
不!不行!我做不到!我不能看見我熟悉的人在我面前出事!
要想辦法!要想辦法??!張漢中捉住就完了!怎么辦?怎么辦?
我的心開始劇烈跳動,我的手緊張得發(fā)抖,我眨了眨眼,忽然拉著趙石的手朝碼頭相反的方向飛奔。
只有想辦法引開日本人的注意了。
只有這樣,張漢中才有時間登上輪船,只要上了船,他就安全了。
我很清楚這樣做的下場是什么,可能等著我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這樣做,我不是一向自詡自己是很理智的人嗎,我的理智呢?
我不知道,我的腦袋空空,握著趙石的手汗津津的,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我感覺自己跑得象一只鳥一樣,但再快,卻快不過身后刺耳的槍聲。
然后,我感覺趙石猛地拉了我一把,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從我身邊飛過,我踉蹌了幾步,回頭,看見趙石張開著雙臂,以一種保護的姿勢,擋在我的面前。
我驚恐地望著他胸口的血漬,顫抖得不能成言。
他看著我,伸出手:“別怕,”他說,“別怕,”他的嘴角溢出了鮮血,眼神卻溫柔,別怕,別怕啊,我來保護你,我再也不會象上次那般懦弱,這次,我來保護你,我來保護你。
然后,他撲了過來,倒在我身上。
我踉蹌著抱住他,茫然四顧。
日軍圍了過來,刺刀閃動寒光,又是那個日本大尉。
遠(yuǎn)處,張漢中猙獰著臉,用力地扭動雙臂,想要掙脫過來。張老爺和黃媽用力抱住了他,“長順,長順,你不能過去,不能過去,你過去就是死路一條啊。”張老爺拖著哭腔勸著,胖胖的臉慘白慘白,手底更加用力地拉住張漢中。
張漢中想要嚎叫,那聲音卻哽在胸口,悶得快要炸開,蘭丫,蘭丫,蘭丫,他想大聲喊,卻怎么也喊不出來。于是,他只能更加用力的掙扎,再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就可以奔過去,就可以緊緊地抱住她。
然而,還沒等到他奔過去,他看見那張茫然的,絕望的,沾滿鮮血的臉,仿佛風(fēng)里被折斷的蘆葦,在他放大的瞳孔中,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失去全身力氣,停止了掙扎。
然后,他被拖上了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