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整天,終于可以休息了。我站在小小的窗戶邊上,手里端著一個破了口的茶杯,杯里浮著兩朵小小的野菊。
這破茶杯本來老爺讓我丟掉,我猶豫了又猶豫,忍不住開口討了,口一張,心下便后悔了,這里不是自己原先生活的地方,這里階級分明,上位者有的是絕對的權利,有些話有些事是不能隨便開口的,一個不好,打一頓都是輕的。
好在老爺雖然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么,點點頭讓我出去了。
這是只雨過天青燕回巢的茶杯,水洗天青,杯身薄薄,內如雪白,外繪一雙燕子歡快地飛翔,黑豆的小眼睛,鴉青的羽毛,整個杯體渾然一體,帶著江南煙雨的濕氣迎面撲來。
這就是一件藝術品?。?p> 雖然缺了個口,但完全不損她的美貌。當然,也不損她的功能,還是可以喝茶的,只要喝的時候小心一點就可以了。
杯中菊花是自己采自己曬的,第一次做,居然還不錯,入口有著淡淡的菊花香。
夜幕下的張府是安靜的,燈火朦朧,庭院靜靜,從小小的欄桿望出去,只看見庭院一角,幾株白玉蘭靜靜地吐著香氣。
思緒不由回到白天,想起黃媽說起三姨娘時,那種欲言又止,還有眼里閃過復雜的眼神,看來這張府也不簡單,忍不住嘆氣,哪里都不安身。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她只是張府的一個下人,再怎么復雜,那都是主人家的事。
好在,她終于離開了火柴廠,想起火柴廠,就又想起來了蘭姐。
那個可憐的女人,短短的三十年就走完了悲苦一生,從小做童養(yǎng)媳,男人也早早的走了,在婆家當牛做馬,每月微薄的月錢都被刮了個干凈,臨死卻不管不問,還是她和黃媽買了副薄棺才下入土安息。
就是這個被生活壓得抬不起頭的女人,被人侮罵責打只會賠笑,低到了塵埃的女人,卻有一副善良的心。
就是她,將僅有的一塊黑饅頭給了快餓死的自己;
也是她,將自己帶進了火柴廠,得以活命;還是她,自己被工友欺辱,卻挺著單薄的身子擋在她的前面。
這么善良的女人,拖著一副病病歪歪的身子,終于沒有挺過冬天,一抔黃土,滿地白雪,掩沒了一個人短暫的一生。
其實死了也好,在這世上活得痛苦,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下輩子晚點出生,投個好人家吧。
轉兒又想起關猛,這個小乞丐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當初就是他偷了黃媽的錢,蹭蹭地跑過她身邊的時候,被她一腳給絆倒在地。也是個可憐人,父母都死了,親戚又不管,小小的孩子只能自己在外亂混著討生活。明天是她出門買菜,正好順便去看看他吧。
門口傳來敲門聲,輕輕柔柔,打斷了我的思緒,心下有些奇怪,這么晚了誰呢?
門開了,門口站著一個穿著白底紫花上衣的丫頭,溫順問道:“蘭丫,現(xiàn)在忙不忙?我找你說會話。”我讓開,昏黃的油燈一點點照亮水荷清秀的臉。
這張臉平時都是溫柔的,溫順的,今天卻有點特別。嗯,有點,春情暗蕩?
水荷進門,照例用羨慕的眼光掃了這間小小的房間。以前這間小倉庫又黑又潮,誰也不愿意住進來,蘭丫來時下人房都住滿了,黃媽無法,來問她愿不愿意住小倉庫。
我進去看了看,在眾人驚訝同情的眼光中點頭同意了。
這小倉庫很費了我一些心力,先是將房間地面齊齊地挖了個很深的一層,再一層石子一層沙的慢慢填平。
如果有石灰那就更好了,防潮效果更好。這是聽老人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解決地面反潮問題(住了一段時間后,感覺還不錯),然后就是光線問題了,這個很好解決,用了幾面鏡子,將光線引進那個小窗戶。
雖然離明亮還有段距離,但白天進屋光線還是很充足的。這小倉庫不大,只能放一張床,一張桌子而已。不過比起其他人擠一個通鋪來說,已經是很不錯了,好歹也是自己的獨立的空間啊。
“蘭丫姐,你這里看著真是舒服?!彼勺诖采?,看著墻上垂下來的綠色植物,這是吊蘭,從垃圾堆撿來的,本來是半死不活的,居然被她養(yǎng)活了。
再看桌上擺著的手工花,這是用破舊的花布做的,說實話,手工真是不行,這幾朵花勝就勝在花色鮮艷,實是不能細看的。
我笑了笑,也坐在床上,瞅了瞅她道:“這么晚了還不睡,有心事?”
小姑娘臉一下子紅了,手指無意識的在床上劃圈圈:“沒事,沒什么事,就是,就是聽林姑說,少爺馬上要回來了?!?p> 少爺要回來了?哦,是老爺唯一的一個兒子,聽說是位軍官?;貋砭突貋戆?,可是少爺回來與我們這些下人八竿子打不著呀。
我看了看小丫頭暈紅的臉,心里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春天來了,小姑娘開始思春了。
年輕真是好,能夠單純的愛慕。想想上輩子我都快三十了,也沒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男生,這輩子又生在亂世,活下來都不容易。
正悵然間,又聽得水荷在那里自言自語:“我第一次見到少爺,那天太陽真是好,照得我眼睛都花了,少爺站在那里,全身都好象在發(fā)光,我以為我眼花了,使勁揉了揉又看,明明和其他人一樣,都是眼睛鼻子嘴巴,為什么偏偏覺得比別人好看呢?”
我失笑,居然還是位會發(fā)光的少爺!又不是天使,還能發(fā)光!
水荷看見我在笑她,有些急了,“你別不信,當時我和林姑都看呆了,林姑還被黃媽打了一下?!?p> “好好好,你快回去睡吧,我敷衍道:“等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會發(fā)光的少爺?!?p> 老實說,對于發(fā)光的少爺什么的,我還真沒什么興趣,美男什么的,上輩子電視雜志各式各樣的美男真是見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