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吹胡子瞪眼。
靜河得意洋洋。
鈴蘭嘆氣。
由于表叔強行剝奪了靜河的游戲權,鈴蘭直接上陣。她掄不動舂頭,便蹲在石臼旁幫忙翻動米粉。靜河眼巴巴看著,臉上寫滿“讓我也玩一下嘛”。鈴蘭和表叔同時抬腳踹飛他:“外頭冷,屋里呆著去!”
鈴蘭動作畢竟生疏,不時被舂頭砸到手。有一下砸得狠了,食指指甲開裂,血流如注。表叔連忙領她回屋包扎。唯恐天下不亂、哪里熱鬧哪里鉆的靜河,這時卻不見蹤影。鈴蘭舉著負傷的手指,表叔仔細給她纏上紗布,無端發(fā)了句感慨:“你這孩子,長大了也還是笨笨的?!?p> 鈴蘭一頭霧水。
表叔說:“你五六歲的時候,曾經來過藏原一次的?!?p> “爸爸也這么說?!扁徧m低聲道,“可是我不記得了。”
”畢竟你那時年紀小嘛?!?p> “但是……不應該啊。”她的指尖被包成了粽子,疼痛終于如潮水般漫上來。鈴蘭埋下頭,手背抵住額頭,逃避一切般地閉上眼:”記憶模糊也就算了……可是,我怎么會一點形象也沒有呢?“
空氣倏忽變得沉寂。
鈴蘭睜開眼。
面前沒有表叔。靜河依然杳無影蹤。
狂風吹得玻璃門“哐哐”作響。
她獨自坐在”鈴屋“玄關,茫茫然地,感覺自己好像丟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
雖然“鈴屋”里只有三個人,但表叔還是使出全身解數(shù),準備了豐盛的年夜飯。平時遵醫(yī)囑節(jié)制飲食的靜河這天被特許吃香喝辣。表叔甚至搗鼓了飯廳里經年落灰的電視機,接上老掉牙的音箱,新年聯(lián)歡節(jié)目熱熱鬧鬧,震得桌上碗盤都在振動。
為表新年喜氣,靜河特意給布袍換了條紅腰帶,腰帶與藏藍袍子撞色撞得慘不忍睹。他專門跑到鈴蘭眼前顯擺了一通,可鈴蘭心不在焉的,連吐槽都欠奉。靜河不甘心地拉扯表叔:“她怎么了啊?”表叔往遠處丟一塊排骨:“你別多管閑事?!?p> 叼回排骨的靜河發(fā)現(xiàn)自己被轉移了注意力。
生氣!
鈴蘭則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餐桌對面的小插曲。
她魂不守舍地,每隔幾分鐘就忍不住拿起手機來瞧一眼。然而沒有。未讀消息、未接來電,一個都沒有——無論嘴上怎么說“失望”,她心底終究還是期望能與最親密的家人一起過年??墒撬麄兒孟裾娴木屯浟怂?,猶如甩掉一個礙事的包袱般,將她遠遠扔開,就再不管不顧了。
好想哭。
但表叔辛苦操持了這么一頓大餐,靜河也難得能大吃大喝——她不能掃興。
不能哭。
感覺靜河擠到身旁,好奇地盯住桌上:“什么東西?”鈴蘭忍了忍,咬得牙根酸疼,才終于憋回一滴搖搖欲墜的淚水。她心不在焉地答:“手機啊。”靜河“哦”一聲,片刻后,又不安分地戳她:“能看看嗎?”
手機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鈴蘭只當他搗亂,背過身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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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午夜零點,跨年的鐘聲響起。漫長的一頓年夜飯,表叔端起成年人的架子,嚴禁靜河這個重病患喝酒,也只肯讓小侄女喝了一杯小米酒,他自己則開懷喝了個酩酊大醉。好在飯廳就有床褥,鈴蘭鋪好棉被,吭哧吭哧把表叔拖過去。靜河近來愈發(fā)神出鬼沒,等鈴蘭給表叔鋪好棉被,回頭一看,他已不見蹤影。
精疲力竭,滿頭大汗。走出暖氣充足的飯廳,站在冷風橫竄的走廊,鈴蘭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她轉身回房,拿毛巾,打算下樓泡個澡。
順手將手機丟進了罩衫的口袋。
溫泉間還是老樣子,空無一人,硫磺白沫沉在地底。飄溢硫磺氣的池水沒過下巴,鈴蘭盯著水面愣愣出神。
“總有一天我會變得很精神!說不定會煩到讓你頭疼呢?!?p> 鈴蘭猝然起身,驚得池水
“嘩嘩”蕩起漣漪。
誰在說話?!
——沒有人。
只有汩汩的水聲,比昏暗溫泉間的空氣更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