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心傳沉思片刻,又問道:“師祖方才說,前些年金釵刺客突然出現(xiàn),殺害了許多昔年的青衣社元老,莫非他們之死,與十幾年前的青衣社起事一案有關(guān)?師祖可否查過那金釵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靖遠(yuǎn)道:“先前我曾專門查探過,發(fā)現(xiàn)那金釵刺客所用武功駁雜,既有少林派的拳、腳功夫、嶗山派的劍術(shù),還有昔年武當(dāng)派的擒拿手法,甚至于還有番邦邪教的吸功大法,顯然此人不愿讓旁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不過,以我之間,那刺客每每殺人之后便在現(xiàn)場留下的金釵應(yīng)是用來故意擾亂別人視線的.江湖上有不少人認(rèn)為此人是為了比武爭風(fēng)才用凌厲武功、狠辣手法將諸位武林前輩打死的.”
葉心傳道:“那青衣社其他元老若然健在人世,豈不危險?”
靖遠(yuǎn)道:“當(dāng)年參與青衣社長安集會的諸人之中,除我之外,還有澤州府八臂猿猴梁發(fā)與少林寺達(dá)摩堂首座若晦大師尚在人世.前些日子,你師叔祖靖清道長邀請梁先生上華山作客,此時他仍在華山,料想無人敢上華山派殺人滋事.若風(fēng)大師身在少林,如今少林寺雖抑武修禪,但畢竟是武林北斗,想必也無人敢偷偷潛入少林殺害若風(fēng)大師.不過,金釵刺客所害之人與昔年青衣社十三元老有關(guān),也不過是我個人猜想,事實未必便是如此.”
葉心傳忽然驚道:“若師祖所言不錯,過不多久就有一個大好機會,可讓那金釵刺客潛入少林,暗害若風(fēng)大師!我聽金國皇帝與手下親信說起,沈雁青不久之后就要帶領(lǐng)部眾攻入少林,只是因為前兩日鄧家大小姐與靜明師兄聯(lián)名召開武林大會,才迫使他們將攻入少林一事稍稍延后.料想沈雁青傷勢痊愈之后必定還要帶人挑釁少林,到時候少林寺一亂,那金釵刺客必定趁虛而入,有所作為!”
二人聽到背后傳來一陣遲緩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見是允柔扶著墻壁,慢慢走出了山洞.葉心傳見她面色仍然蒼白,眼瞼下垂,仍是一副憔悴之狀,不禁心生愛憐,忙湊上前幾步,挽住她手臂,低聲道:“你多休息罷.”
允柔道:“我醒了有一會兒了,在山洞里覺得害怕.”
靖遠(yuǎn)道:“如今你傷勢已大好,只須療養(yǎng)幾日便無事了.這洞穴幽深凄冷,你二人不如搬到通元谷中住下.幽谷七仙之前種下的瓜果蔬菜也熟了不少,你二人盡可摘一些食用.此處環(huán)境清幽,鮮有外人來訪,是個療養(yǎng)的好去處.”
允柔道:“允柔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葉心傳道:“師祖,徒孫過些時候便要上少林寺,不知金……沈雁青等人挑釁少林一事,師祖有何見教?”
靖遠(yuǎn)道:“我即刻便啟程返回華山,著門下弟子四處查探消息,看少林寺一帶有何行蹤詭異之人.對方挑戰(zhàn)少林寺時間尚不清楚,若有異況,我自當(dāng)有所處置.你二人且在此安心休養(yǎng).”
葉心傳道:“師祖不如等到明日再啟程回山.”
靖遠(yuǎn)笑道:“以老夫這把年紀(jì),已有三分入土,還在意什么白天黑夜?”說罷身體忽然蕩開,飄在半空中,接著便如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飄渺如孤鴻之影.
葉心傳不禁贊嘆道:“師祖武功可說是出神入化,看他輕輕盈盈地飛身離去,比朝云前輩的武功又要高出許多.對了,允柔,師祖替你診過脈象,說你內(nèi)息澎湃,顯然是身懷武功.你這些日子拜了誰為師,練得如此武功?”
允柔慘然笑道:“我若有什么絕世武功,又怎會像現(xiàn)在這樣.”說著慢慢抬起右臂,剛到半空卻無力地垂了下去,接著屏住呼吸,長長地嘆了口氣.
葉心傳道:“這些日子我們便依師祖的話,在通元谷中休息幾日,再作打算.”
允柔忽道:“葉大哥,在鄧府時,我看那穎兒姑娘對你情深意切,你挨那女子兩掌,便如同打在她身上一般,她待你可好得很啊!”
葉心傳道:“我只當(dāng)她妹妹……”心覺不妥,又改口道:“穎兒與我是昔日好友,曾一起出生入死.”
允柔答了聲“哦”,便不再說話.
二人坐在懸崖邊,望向遠(yuǎn)方絳紫色的天空,向后一仰,見天幕上幾點寒星時隱時現(xiàn),過不多時,便昏睡過去.
清晨時分,山谷中吹來陣陣涼氣.露水清寒,二人衣服上都帶著幾分濕意.
葉心傳醒來時見身旁并無一人,右側(cè)是原先允柔躺著的地方,此時隱隱有一道土痕斜斜向外,通到了懸崖之外.葉心傳不由得心慌,猛然跳起,循著土痕,向外張望,只見懸崖之下是一片楊樹林,在清晨日光照射下泛著銀白色.
他心中焦急,雙手在嘴邊擺成喇叭狀,大叫道:“允柔!”聲音在幽谷回響,經(jīng)久不息.
忽聽得身后一個輕柔的女子回道:“傻瓜,我怎么會在那里?”
葉心傳驚慌回視.允柔一身淡黃色衣衫,沾了許多泥灰,臉上也有淡淡土色,但先前的憔悴之態(tài)卻已蕩然無存.只見她臉上泛著一絲笑意,雙手扣在背后,嬌柔瘦弱的身影在晨曦之中微微晃動.
葉心傳看她安然無恙,一把便將她拉進(jìn)懷里,低聲呢喃道:“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掉了下去.”
允柔盈盈笑道:“葉大哥,你以為允柔是個傻瓜么?”
葉心傳道:“剛才我想,若是你掉了下去,我便也不想活了.”
允柔聞言,默不作聲,輕輕推開葉心傳的胸口,抬頭望著葉心傳的眼睛,緩緩說道:“你說的是真的么?”
葉心傳心中激蕩,立時答道:“當(dāng)然是真的.”
允柔道:“你說的話,允柔可要記在心里的.他日你若是反悔了,允柔便要挖出你的心,來看看它變成了什么樣子.”
葉心傳心頭一凜,不禁打了個哆嗦.接著便見允柔開顏一笑,說道:“跟你說笑啦!自打那一日在玉泉寺中,你挺身為我擋劍,我便發(fā)誓這一生都要跟隨你,守護(hù)你,就算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要悄悄跟在你身后……”說著又緩緩靠在葉心傳懷里.
二人相互依偎,又在平臺上坐了一會兒.遠(yuǎn)處日漸東升,天光逐漸大亮,懸崖之下,葉浪在晨風(fēng)之中翻滾,時時有大雁成行飛過,除此之外,蒼穹之下唯有一片靜寂.
葉心傳一手摟在允柔腰肢上,只覺她身體柔軟,微一用力,卻如同按在清水之中,只覺一股暖意襲上心頭.他一時情動,俯身湊向允柔的下頜,聞到她肌膚淡淡的香氣,更是難以自控,便大著膽子湊上去,將嘴唇壓在允柔嘴唇上.允柔突然身子一顫,雙眼圓睜,似是大驚失措,一伸手,將葉心傳推開.
葉心傳羞赧之下,臉頰微紅,尷尬道:“允柔,我……”他原本不善言辭,此時更是因心中歉然不知該如何表達(dá),只怕自己說錯了話,允柔氣憤之下便即離開.一霎之間,他心中念頭不知轉(zhuǎn)了多少遍.
允柔被他一吻,身體立刻警戒起來,接著便見葉心傳右手撓頭,眼睛左右轉(zhuǎn)動,一副不知所措的深情,忽然嫣然笑道:“葉大哥,我方才在想些別的事.我既然認(rèn)定了今生跟隨著你,便是你的人了……”
葉心傳心中一暖,嘴里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唯唯諾諾.
兩人不再說話,各懷心事,一同望向遠(yuǎn)處.過了不知多久,允柔獨自站起,一言不發(fā),鉆進(jìn)了洞穴之中.葉心傳回頭望見洞穴之中黑魆魆的,唯有石室之中溢出一團(tuán)淺淺的黃光,在不停地晃動著.
葉心傳心中猶豫,不知該不該進(jìn)入石室,過了一刻鐘功夫,終于下定了決心,為免再次后悔,于是毅然翻身躍起,沖入了石室,高聲道:“允柔,我們下山罷.”
允柔一驚,將手里的燈盞落在地上,石室中原本有兩盞油燈,此時熄滅了一盞,光線立刻暗了許多.
允柔佯作嗔怒道:“葉大哥,你嚇?biāo)牢伊?”
葉心傳道:“是我不對,可是你剛才圍繞著柱子在做什么?”
允柔從墻壁上的凹洞之中取下另一盞油燈,又對著墻壁上下探查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回頭說道:“葉大哥,是你說我昨天的內(nèi)傷靠柱子上的功夫可以治愈.今日清晨我早起來,將這石壁上的武功記下了一多半,方才又記了兩三段,還有最后幾句就好了.下山之后,我把它寫下來,你有功夫就練一練,說不定日后有什么用處.”
葉心傳道:“你傷已好了,再練也沒什么用了.”
允柔沉默片刻,接著沉聲說道:“說不定我什么時候再受傷呢!”
葉心傳道:“我斷然不讓別人再傷你了.”
允柔嘆了口氣,說道:“漢人說,技多不壓身,你多學(xué)一些,畢竟是好的.”又過了一會兒,話音突然變得柔和,說道:“說不定別的姑娘身受重傷,你也好英雄救美……”
葉心傳見她突然說話語氣冰涼,大有幾分不耐煩的意味,心想是不是剛才自己的舉動太過魯莽,允柔在心里仍埋怨自己.但那事情實在不好說出口,他在心里起誓以后再也不做這樣的事,至于向允柔賠禮道歉,過了這半個時辰功夫,他已難說出口了.
葉心傳道:“允柔,你不必記了,我只差一段就練好,只須看一遍就行啦!”便循著油燈光望向墻壁:“胎息之妙,切在無思無慮,體合自然,心如死灰,形如枯木,即百脈暢,關(guān)節(jié)通矣……”很快將口訣默誦一遍,又曲腿坐在地上將內(nèi)息在奇經(jīng)八脈、大小周天運行一遍,頓覺周身通暢,更感奇妙無窮.
習(xí)練過兩三次后,他見允柔仍舉起油燈時不時對著墻壁探查一番,眼睛又忽而望向室頂,口中念念有詞.葉心傳心想:“師祖說允柔修練過內(nèi)功,想必是真的,不然對這胎息功法如此感興趣?不過師祖將這門功法竅門記在石室之中,自然不阻擋旁人依照口訣自行練習(xí).允柔若要練胎息功,便讓她練好了,只是她從未練過道家內(nèi)功,若是強自修習(xí),恐怕走火入魔,不如我?guī)蛶退昧?”便開口道:“允柔,你要連這門功夫,我教你就好了.”
允柔即時答道:“真的么?”忽然語音拉長,說道:“誒呀!我是替你記的.你既然練好了,我們這就走罷.這里又暗又潮濕,我有些怕了.”臨走前又舉起油燈對著石壁右下角,看了一眼,接著便跟隨在葉心傳身后,慢慢走出石室.
到了洞穴外的石臺,允柔道:“葉大哥,我們該去哪里?”
葉心傳道:“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就在山的那一頭,我們?nèi)羰抢@遠(yuǎn)路過去,也可以.若是直接從這處山峰翻躍過去,就要近許多了.”
允柔道:“既然如此,我們翻過去好了.”
葉心傳徐徐道:“這處山峰雖然不高,但也須我將你負(fù)在背上,然后運起輕功,方可翻越過去.”
允柔道:“那你便負(fù)我過去……好不好?”
葉心傳瞧著她的眼睛,見絲毫無躲閃羞赧之意,便點了點頭,答了聲“好”.
允柔趴在葉心傳背上.葉心傳右足點地,催動輕功,身體凌空躍起,不是在峭壁突起部分借力,但聞得耳邊風(fēng)聲陣陣,腳下石塊簌簌響動,好幾次甚是驚險,嚇得允柔極為克制地叫出了聲.
翻過三四處險崖,終于到了通元谷中.幽谷客昔日所住草廬仍是舊貌,只是不再聽到琴聲陣陣,人語唱和,唯有鳥雀名聲稀稀落落,枝葉窸窸窣窣.
葉心傳讓允柔坐在謝康樂舊居之中,見謝康樂昔日所彈古琴已從中斷裂,弦絲從中截斷,微微卷起,才不過數(shù)日,已積了一層隱隱塵灰,雖無隔世之感,但想到斯人已逝,不覺心中悲慟.
允柔道:“這撫琴之人是你朋友么?”
葉心傳道:“謝先生風(fēng)流儒雅,我前些日子聽他撫琴數(shù)曲,只覺心曠神怡.心思純凈,運起武功也自無雜念.”
允柔低下頭,望向左下角,眉頭微皺,默不作聲.
葉心傳從后院摘了些瓜果蔬菜,隨意在灶房做了些飯食,二人食用過.葉心傳又將柳明空所住臥室打掃一遍,安排允柔住下,自己則去徐仲素藥廬之中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