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斑駁，日光婆娑，正是曬太陽的好天氣。
自打養(yǎng)傷以來，赤練似乎就養(yǎng)成了每日午后曬曬太陽的習(xí)慣。這段時間一連幾日都陽光晴好，她也覺得愜意得很。
突然，一個尖利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我們在外面奔波辛苦，你倒是悠閑得很?！?p> 赤練臉上閃過一絲輕微的不快，眼也未睜，只反詰道，“你若能與羅網(wǎng)對戰(zhàn)而不死，可以比我更悠閑?！?p> 那個聲音輕嗤一聲，又嘩啦啦飛到了別處，“我有要事稟報(bào)衛(wèi)莊大人，就不與你廢話了?！?p> 然而鏈劍倏地從地下刺出，生生卷住那人腳腕又給拖了回來。赤練一下一下敲著手中的劍柄，“既然先路過我，倒不如讓我也聽聽是什么要事?！?p> 那人靈活一躍掙脫鏈劍，佝僂著身子站到地上。陽光下，那人皮膚上布滿青筋血絲，整個人瘦小干枯，一雙眼卻泛著猩紅，活像個不見天日的蝙蝠。
他盯著赤練半晌，目光不善，只是最后也沒有再說什么。流沙雖是個殺手團(tuán)，但隱隱也分三六九等，他看得出赤練白鳳算得上是衛(wèi)莊的親信，其地位自是他不能比。若是真與赤練起了爭執(zhí)，衛(wèi)莊必定不會向著他的。
“秦王的近侍，秦國的第一劍客，也是縱橫的另一位......”諸多頭銜，已經(jīng)昭示那個人的身份，“蓋聶，叛逃了?！?p> 赤練眼一睜，轉(zhuǎn)而看向那人。
“衛(wèi)莊大人對蓋聶相當(dāng)上心，隱蝠，若是假消息，你會死在鯊齒下的。”赤練幽幽看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鏈劍，像是提醒又像警告。
“此事白鳳與我一同調(diào)查，若是假的，黃泉路上有白鳳陪著，也不寂寞?！彪[蝠嘿然一笑，一躍而起，眨眼便不見了蹤影。赤練本想再問問細(xì)節(jié)，也抓不到人了。
只是隱蝠走了，這個消息依然讓她驚詫地消化不過來——蓋聶叛逃？在她印象里，就算全天下人背叛秦王，蓋聶也不會有絲毫異心。更何況他前段日子剛殺了荊軻，大概正是倍受秦王寵信的時候，又豈會無緣無故地叛逃？
莫不是安逸日子過久了，也想嘗嘗江湖飄零的滋味？
一怒諸侯懼，安居天下息，百年縱橫，向來如此。而世人戒備衛(wèi)莊興風(fēng)作浪，幾乎忘了秦國還有一位，如今蓋聶再入江湖，之后的波瀾，又當(dāng)如何莫測？
赤練隨手捻過一枚石子，手腕一甩便向頭頂?shù)臉涔趽羧ィ宦曗g響，便有什么直直地掉下來——赤練伸手一接，掌心里毛茸茸的一團(tuán)，正是一只剛破殼沒幾天的諜翅鳥。
她懶懶地與手中鳥兒對視一眼，五指一松，又任鳥兒撲棱棱飛了出去。那鳥兒穿花過葉很快就不見了蹤影，赤練知道它的主人用不了多久就會為它報(bào)這一石之仇來。
果然，沒過多久，空氣中便有一道尖銳氣流向她襲來。赤練頭一偏，一枚羽毛便釘在了她剛枕過的地面上。
“你去查蓋聶之事，可有查到是什么原因？”赤練開門見山，并不廢話。
“我為何要告訴你？”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一個清冷男聲嗤道，“你似乎沒有知道這些消息的權(quán)限。”
“只要是與衛(wèi)莊大人有關(guān)的事，我都有權(quán)利知道?！背嗑毬曇粑⒗洌D(zhuǎn)而又緩和了一點(diǎn)，“我與隱蝠沒什么交情，從他嘴里也問不出什么來?！?p> 白鳳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里沒什么溫度，但那交情二字在耳畔轉(zhuǎn)了幾圈，終究還是讓他有些妥協(xié)。他不是什么念舊的人，然而每每聽到這兩個字，他便總能想到他過去多少年經(jīng)歷的風(fēng)霜雨雪，總與一個人息息相關(guān)。
而她與其對隱蝠苦苦逼問，倒的確不如把他找來更合理一點(diǎn)。
許久，他才開口，“昌平君死了?！?p> 乍然的一句話讓赤練一怔，她抬頭望去，正看進(jìn)一雙眸子里。那雙眼波瀾不驚，但其間隱蘊(yùn)的，分明是和她同樣的情緒。
“王翦率兵六十萬攻破了郢都，昌平君作為最后一個楚王，在城上中箭而死?！卑坐P的語氣十分平靜，“咸陽城內(nèi)凡是與昌平君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除了公子扶蘇，都遭到了清洗。”
赤練收回目光，一時靜默。
“求仁得仁，這本就是他想要的?！彼穆曇粲行﹩。八K于，和他的楚國死在了一起?！?p> “昌平君在離開咸陽的前一天，以李斯的名義下了一條調(diào)令。”白鳳又說道，“姜璽被調(diào)到了云夢郡，這次秦楚交戰(zhàn)，王翦從潁川郡調(diào)走了大量舊韓遺民與囚徒，姜璽若在潁川，必不會允許王翦這么做，難免招致禍患。而云夢郡緊鄰楚國，作為此次攻楚的前線，也是兵員輜重的樞紐，姜璽運(yùn)轉(zhuǎn)調(diào)度，表現(xiàn)不俗。郢都初破，他已被秦王親自委派，協(xié)助處理楚國遺民的事務(wù)?！?p> 赤練突然深吸一口氣，將頭扭到一邊，指尖在眼睫上快速一拭。
“我回來的時候路過云夢，順路看了一眼姜璽。”白鳳看著她，并沒有漏掉她的動作，“他很好?！?p> “這便是蓋聶離開的原因？”赤練淡淡轉(zhuǎn)了話題，避開了故人的名字。
“蓋聶與昌平君私交不錯，此次昌平君叛秦，秦國有一大批人都受到了牽連，他亦有嫌疑在身，但這不是主要原因?！卑坐P衣袂飄飛，聲音如靜水平緩，“讓他離開秦國的，另有其人?！?p> “衛(wèi)莊大人？”赤練猜道。
“衛(wèi)莊沒這么大的面子，”白鳳看向她，“是荊軻?！?p> “荊軻已經(jīng)死在了他的手上，他這又是演的哪一出，竟為了一個死人放棄了秦國的一切？”赤練嗤笑道。
“第一劍客的想法，當(dāng)然比一般人更難琢磨?！卑坐P落到樹下，站在她身邊，“荊軻還有一個兒子，自他死后，不知所蹤。秦王派人搜捕這個孩子，蓋聶聽說之后，當(dāng)即便離開秦宮，似乎是想趕在秦王之前帶走這個孩子。他為此殺了不少追捕的士兵，等同叛逃，秦王前幾天也剛下達(dá)了對蓋聶的追捕令。”
“那這個人倒是奇怪了?！背嗑気p笑一聲，“既然愿意保護(hù)遺孤，想必是與荊軻交情不淺，可他明明又親手殺了荊軻……蓋聶這是怕那個孩子尋不到仇人嗎？”
“目前還不清楚蓋聶要帶那個孩子去哪里，但他這些年跟在秦王左右，秦王已不可能任他離開?！卑坐P說道，“秦王派出了大量鐵甲軍，追殺蓋聶，他現(xiàn)在四處奔逃，也不知身在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