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圍觀的已有不少人,見赤練此舉,又是一陣驚呼。
見姜璽無恙,赤練也懶得再與這些人啰嗦,徑自走到一邊。姜璽還要處理那兩人的糾紛,一時半會還是走不開,赤練干脆找了個僻靜處等他,一邊看那三個人解決糾紛,一邊看整條街的人來來往往。
這大到調(diào)兵遣吏,小到雞毛蒜皮,整個潁川郡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務(wù),竟沒有姜璽不能處理的。而這段時間來,尤其令赤練驚奇的還是姜璽對秦律的熟悉,整整一部千頭萬緒的法律,姜璽從來都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無論任何一種情況,姜璽張口即來對應(yīng)的法律條文。
就好像每一條律令都是他親自定下,從而牢記在心一般。
恐怕就連秦王都未必做得到這一點(diǎn)吧——真正將法律爛熟于心,不拘于框架,不悖于世情,世間百態(tài),皆有約束。
“久等啦!”許久,姜璽才走過來。赤練向原處一望,那兩人的糾紛似乎已經(jīng)解決,各自離開了。
“你又是如此沖動行事?!背嗑毱沉怂谎?,“我以前與你說過,做事不必事事躬親也不可魯莽,你都忘了?”
“沒忘,”姜璽沖赤練一伸手,“但大秦律有言,路遇有人呼救而見死不救者,可處三年勞役之刑?!?p> “你是如何記住那么多法律條文的?”赤練把手里的半塊松棗糕遞給姜璽,又問出了這個她一直好奇的問題。
“背啊?!苯t咬了一口糕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道。
“背?”赤練卻吃了一驚。
“是啊,不背下來,如何處理事務(wù)?”姜璽一邊吃著一邊走,還要給赤練解釋,“不過我記性不好,總也記不住,剛開始還是要翻閱書簡。后來處理的案件多了,自然就記住了?!?p> “你不覺得枯燥么?”赤練看著他,又問,“上千條律法,也沒有人逼你去背?!?p> “我既然是執(zhí)法之人,當(dāng)然要將法律奉為圭臬,熟悉每一條律法的內(nèi)容,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苯t笑了笑,“立法之人寫下這些法律、希望天下安康的心意,最終由這字字句句傳遞到執(zhí)法之人身上,我須極謹(jǐn)慎地接過這份心意,才配得上這郡守的身份啊。”
“呵,”赤練又是一笑,“你不過區(qū)區(qū)一個小吏,既不重?fù)肀鴻?quán),也不坐擁天下,又何來這么大的使命?秦國若真想兼并天下,自有秦王與諸將勞心勞力,你一介郡守,怕是操了多余的心吧?”
“這話不對,”姜璽反駁道,“法不在立,在行,無論身份貴賤,都應(yīng)該嚴(yán)謹(jǐn)?shù)貓?zhí)行法律。若秦國上下皆能守法,則百姓就擰成了一股繩,整個國家戮力同心,萬事皆成,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起到莫大的作用?!?p> “罷了罷了,你總是有理由?!背嗑殧[擺手,“東西也吃了,花朝節(jié)也過了,如何,該回去了吧?”
“且慢!”姜璽咽下最后一口糕點(diǎn),“城郊有一棵桃花樹,聽說十分好看,我們?nèi)タ窗???p> “桃花向來看林,一棵樹有什么好看的?”赤練白了他一眼,“我乏了,回去吧?!?p> “去吧去吧,我第一次過花朝節(jié),總要盡興才好!”姜璽卻仍顯得興致勃勃。赤練無奈地看著他,不明白這人為什么總有充足的精力,她一個殺手,再不濟(jì)也是個囚犯,怎么就必須陪姜璽逛街了?
沿著這條街道一直走,倒也能走到城郊,只是那個地方極遠(yuǎn),恐怕要走很久才能到。
姜璽仿佛鐵了心一般一定要去,赤練沒辦法,也只能跟著他去。這條街越走,兩旁的攤販越少,到最后竟冷清得厲害,赤練看了一眼一言不發(fā)的姜璽,突然覺得,他今日出門,似乎并沒有過花朝節(jié)這么簡單。
包括他此時要去看花,赤練也隱隱感覺,他似乎是有別的目的。
“城郊那么遠(yuǎn),我們不如雇一輛車,像這樣走過去,怕是天黑都到不了?!笨粗呀?jīng)變得偏遠(yuǎn)又冷清的街道,赤練看了一眼姜璽,說道。
“還是走著去吧?!苯t卻道,“走著好?!?p> 自從提出要去城郊看花,姜璽就突然變得沉靜起來,話也少了,只是自顧自地走著。赤練已經(jīng)察覺他必有事情瞞著自己,要將她引到城郊,而思來想去,赤練又覺得,姜璽不會害她。
從她被擒住開始,姜璽便有無數(shù)機(jī)會折磨她害她,可是姜璽雖然嘴上總說她是個重犯,卻從未對她施過什么手段。盡管立場不同,但姜璽是個正人君子,陰謀詭計(jì)的事,他不會做。
“這天色漸暗,你可要小心有歹人出沒。”赤練又淡淡道,“賊盜之人,最喜歡打劫你這種細(xì)皮嫩肉的人?!?p> “不是還有你么?”姜璽卻笑了一下,“你武功那么高,會打不過歹人?”
走了許久,漸漸屋舍都變得稀少,道路盡頭,就是一片茫茫的山林。赤練回頭,看向身后偌大的新鄭城,又看看真的已經(jīng)昏暗的天色,方圓一片,只有他們二人了。
“你看,那不是?”突然,姜璽說道。
赤練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不遠(yuǎn)處的山道一旁,有一棵開得正盛的桃花樹。
這棵桃樹雖然花開得美麗,卻只有一株,不知怎么就陰差陽錯地開到了這荒郊野外。而它盡管沒有桃花林那般濃烈鋪延的美麗,倒也是遺世獨(dú)立,清清爽爽,格外有一分韻致。
“的確不錯,”赤練點(diǎn)點(diǎn)頭,評道,“你是如何得知此處有一株桃樹的?”
“無意聽人說起罷了。”姜璽也抬頭望著一簇簇的花朵,“怕是有人無意將吃棄的桃核丟在這里,反而長了這么一棵好看的樹?!?p> “人們常說賞桃花要在春日午后,如今看來,這明月皎皎,照得花朵清冷縹緲,暗香浮動,也未嘗不是美景?!背嗑氁兄鴺涓?,微微抬頭,看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看天際的冷光仿佛為桃花鍍了一層霜華。天幕中有星子璀璨,從花的間隙里落入她的眼中,花色星光在她眸子里流轉(zhuǎn)交融,化作一片粼粼的眸光。
“赤練,你走吧?!苯t靜靜看著她,突然說道。
“你說什么?”赤練回過神來,看他。
“昌平君的車駕最晚明早就會駛?cè)胄锣?,他是陛下派遣前來平亂的人,他一旦抵達(dá),潁川郡的事情就不是我說了算了?!苯t還是平靜地看著她,語氣也很緩和,“趁我還有這一晚上的職權(quán),你走吧?!?p> 赤練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
“我本就是作亂的反賊,你也已經(jīng)擒住我了?!背嗑毬f著,似乎要確認(rèn)姜璽的腦子這次沒有搭錯筋,“就算昌平君來了,你直接把我交給他,不就行了么?”
“不,”姜璽搖頭,“作為你的對手,我的確要抓到你,但......不是用這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