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竟然是這樣?
赤練怔忪片刻,仔細琢磨了衛(wèi)莊的話后,又覺得不無道理。明硯對每個人都很警惕,能對明硯知根知底,又有機會對她下手的,也只有月姬了。
可是,明硯和月姬,不是在邯鄲相互配合的同伴嗎?
這個念頭方一萌生,赤練又覺得自己可笑——殺手組織,哪里來的什么同僚之情?她們不過是為了一樁任務而不得不配合的兩個殺手而已,但凡有絲毫嫌隙,都足以成為必殺的理由。
她恐怕是在邯鄲的時候受白鳳照拂不少,便不由自主地覺得身為同僚的兩個人理應同氣連枝。事實上,遇到的是去幫她的白鳳,本來就是她走運了。
“這個人已經不重要了?!毙l(wèi)莊淡淡道,“作為附贈的謝禮,昌平君剛剛允諾,他可以為你出一口惡氣。”
“出氣?”赤練愣了一下,“怎么出?”
“一個潛伏進羅網的黑麒麟,加上一個比羅網更受秦王看重的昌平君,想除掉一個殺手的命,不在話下?!毙l(wèi)莊又想起那個人的沉穩(wěn)與智謀,以及談吐之間,動輒一國生死的氣度。
他很久都沒有見到了。
說是為赤練出個氣,實際上,也是賣趙國一個人情。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趙國就算在秦國的攻勢下分崩離析,卻也依然存在著令秦國忌憚的力量。想必昌平君也是預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著眼于月姬的性命,恰好賣兩個人情。
這個人,當真是聰明,有趣,又狡猾。
“所以,他需要我們做什么?”和聰明人打交道總是有趣,赤練此刻對昌平君的所求愈發(fā)好奇。
“他需要一場叛亂?!毙l(wèi)莊眼中頗有興味,似笑非笑,“在以前的新鄭,如今的潁川郡,由韓國遺民掀起,又由他平息的一場叛亂?!?p> 赤練眼微瞇,眸光不明,“這可是不小的功勞。”
“有了這樁功勞,他就足以得到秦王全部的倚賴,做他終于能做的事。”衛(wèi)莊負手而立,“何況,能壓制流沙掀起的叛亂,他在秦王眼里,就會比帶領流沙的人更有用處。”
誰是誰的棋子,誰受誰的利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著的人,能得到想要的結果,能完成故人的心愿,就足夠了。
“昌平君......是秦國人嗎?”赤練想了良久,還是問道。明明已受秦王如此重用,卻還是不惜賭上身家性命,策劃這樣一場動亂。若不是野心太大不知饜足,那就是在他心里有什么東西,比當世強國位極人臣更加重要的東西。
“他是楚國人?!卑肷?,衛(wèi)莊答道。
果然啊……
當世唯秦楚兩國左右天下走向,兩大強國,必有殊死一戰(zhàn)。而如今,秦王似乎也不想等到那最終的時刻,秦楚兩國已經各自陳兵邊境,似乎已做好了決一死戰(zhàn)的準備。往后究竟是誰能摧枯拉朽一掃天下,就看這一場兩虎相爭誰能活到最后了。
昌平君的竊國,未嘗沒有這個原因。
這一幕,赤練隱隱覺得熟悉,仿佛從前在哪里看到過,卻沒有等到圓滿的結局。此次昌平君的謀劃她也不知道最終能否如愿,但她心底又有隱隱期望,每一個為了故國而委身敵營的人,都能得償所愿。
為此,她愿意全力以赴。
······
十里朱雀長街,如今走過的是異國的士兵。
玄甲重兵,鏗鏘行過,曾在邊境窺視數年之久的虎狼之師如今終于名正言順地踏上這片國土。每過十里,便有一面秦字旌旗飄揚,刻意宣示這片土地的主人。
這條新鄭最寬闊最繁華的街道,嫁過公主,迎過武將,現在來往的是秦國的士兵與官吏。作為秦國勝利的標志,朱雀大街并不允許舊韓的人踏足。
赤練站在朱雀大街的盡頭,遠望這條一眼看不盡的街道,就算眼神飛越十里,腳下也不曾邁出一步。
仿佛前方是雷池,一旦踏足,就是萬劫不復。
“人手已經安排好了?!鼻謇涞穆曇袈湓谏磉?,“你去接應他們,我一旦行動,他們便會與秦兵發(fā)生沖突。到時候,會有人扮作民夫張揚聲勢,云集影從,事情完成,你去尋衛(wèi)莊便可?!?p> 白鳳望著朱雀大街,聲音中沒什么波瀾,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他的氣息也很平緩,仿佛等下要做的不是充當叛亂的導火索,而是回到舊時的街道散個步而已。
“那你呢?”赤練也不看他,問道。
叛亂的源頭往往是挑釁,而對于此時新鄭土地上的秦兵來說,沒有什么挑釁比踏上朱雀大街來的更加直接。這個挑起矛盾,繼而引發(fā)沖突的人,自然要由流沙來擔任,再具體一點,就是策劃整個事件的她和白鳳。
“你莫非以為我會被他們擒?。俊卑坐P的聲音中有些諷刺。
“不,”赤練話音依舊輕輕淺淺,“我是說,你大概不夠分量?!?p> 白鳳眸光一冷,斜瞥向她。
“這場動亂,須驚動秦王,并重要到讓他派昌平君親自來平亂。”赤練對白鳳的目光視而不見,“這樣一來,挑起動亂的人,必須要有足夠的分量,令秦王初聽乍聞,便覺得不好對付。”
“我沒有這樣的分量,莫非你有?”白鳳冷笑一聲,“何況,你別忘了,這樁挑頭的差事,是衛(wèi)莊指派給我的?!?p> “他不會在意的?!背嗑氻右淮?,淡淡道,“他無所謂這個任務由誰來完成,他只要結果而已。我比你更適合,你不必多說,就像在邯鄲那樣,我去做,你接應我就可以?!?p>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白鳳不看她,說話間便要踏入這條街道。
“一個剛剛殺了趙國太子的韓國貴族,當然要比區(qū)區(qū)一個禁衛(wèi)軍統(tǒng)領分量重的多?!背嗑毷滞笠簧?,一條盤踞其上的小蛇便突然間伸出大半個身子,擋住了白鳳的去路。與此同時,她身形一動,倏忽間已與白鳳隔了數步之遠,正式踏上了朱雀大街的地盤。
“你......”白鳳一怔,未料她會這么做。
“你對韓國也沒什么感情,論叛亂,哪有我來得真心實意?”遠處赤練的聲音遙遙傳來,“這次任務就讓給我吧,我喜歡這回的差事?!?p> 白鳳突然覺得有些氣悶,足尖一點,便輕盈躍起,又落在街旁建筑之上,跟著赤練行進的步伐,慢慢地移動著。
論起這次作亂的任務,須有兩人在明暗兩處各自潛伏,相互配合。明處的人堂而皇之踏入朱雀大街,吸引秦軍的注意,暗處的人時刻接應,策劃各方力量。他和赤練爭的,也不過是明處任務的人選,他好不容易從衛(wèi)莊那里爭來了,卻又被赤練直接又無理地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