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直到三百年前?！贝蠹缼熝凵裼行┛~緲，“諸侯爭霸，諸子百家紛紛參與其中。當時的陰陽家一脈想?yún)⑴c諸侯之戰(zhàn)，為自家博取地位聲名，便竊取了那些巫蠱禁術(shù)，意圖用其為禍七國。蜀山一脈自然反對，兩派為此鬧得不可開交，最終，蜀山分裂，陰陽家分離出去成為一個獨立的門派，與蜀山分道揚鑣斷絕往來。三百年來，一直如此。”
衛(wèi)莊并不說話，眼神依然冷淡，然而他神情微動，看上去也是聽了大祭師的話。
“所以我說，韓非之死，許是陰陽家所為?！贝蠹缼熝凵褚荒?，看向衛(wèi)莊，“聽你所言，韓非臨死前的癥狀，大概是禁術(shù)中的六魂恐咒，這也是禁術(shù)中最為陰毒的一種。當年陰陽家攜禁術(shù)出走秦國，之后便一直為秦國犬馬，公子韓非赴秦中咒術(shù)而死，與陰陽家定脫不了干系。”
話音落，屋內(nèi)一片靜默。
大祭師不再說話，衛(wèi)莊也沒有言語，一時之間兩人只余死寂，靜得令人心悸。然而衛(wèi)莊雖然不言不動，身上的殺氣，卻明顯已經(jīng)淡了。
“僅僅如此，你便想洗清蜀山的嫌疑？”許久，衛(wèi)莊才開口。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卻比方才少了咄咄逼人。
“我言盡于此。你既為鬼谷傳人，那么聰穎機敏，定不同于常人。這件事，你會有你的決斷?！贝蠹缼熣Z氣也恢復了平靜，“蜀山避世，陰陽家出世，蜀山法度嚴苛不問世事，陰陽家野心勃勃參與七國爭雄……相較之下，你自會明白，誰才有真正的嫌疑?！?p> 之后，又是寂靜。
半晌，衛(wèi)莊轉(zhuǎn)過身，緩緩將鯊齒插回劍鞘。隨后，他徑自邁步，走出木屋。
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
大祭師看著他的背影，良久，長嘆一聲。
······
“我們......是蜀山?！绷硪贿叄嗑氁驳玫搅嘶卮?。
“蜀山？”赤練反問道，似乎以前是聽說過這么一個地方，“擅巫蠱，通陰陽，號稱可以知天命改人事的......那個蜀山？”
“是?！笔衽诔嗑毭媲胺路鹇淞讼嘛L，眼神也更加不愿朝赤練落去，便只用一字回答。然而赤練卻并不在意她的態(tài)度，眼神一轉(zhuǎn)，兀自思索。
蜀山算是江湖中一個極神秘的門派，又或族群。他們在蜀國有極高的威望，是臣民心目中神靈一般的存在，甚至不必受王權(quán)所轄。按理說，這么一群人應該是極受尊崇的，怎么落魄到要遷往南疆來了？
“那你們好端端的，來南疆干什么？”赤練看向蜀女，問道，“就算蜀國為秦國所滅，像你們這樣通神的人，也是很受歡迎的，秦王想必不會虧待你們，你們又何必來這里？”
“你懂什么？”蜀女嗤笑一聲，“就算我們不屑世俗王權(quán)，然而蜀國的子民也是我們的子民，蜀國的百姓也是我們的百姓。我們豈能拋棄他們，轉(zhuǎn)而為秦國效力？破國滅家之仇，蜀山亦有，秦國于我們而言，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這回換赤練嗤笑，“仇敵又如何？蜀國已亡，百姓皆入秦國為奴，剩下的少數(shù)人留在蜀地也已不成氣候。就算你們蜀山有復國之志，然而你們?nèi)藬?shù)太少，即便登高一呼，召來的也不過是蠅營狗茍之輩。如此力量，也想與秦國抗衡？”
蜀女聞言，臉上有惱怒之色，聲音也高了幾分，忿忿地看著赤練，“我們石蘭一族，是蜀山的主脈，如今我族公主已經(jīng)逃過秦國追兵，前往六國，定能為我們尋得復國的助力！我們留在南疆，就是要養(yǎng)精蓄銳，等公主回來，重振蜀國！”
赤練一怔，轉(zhuǎn)而又笑了。
“區(qū)區(qū)公主而已，又能如何？”赤練面色一如既往，看不出絲毫異常，“亡國公主，單憑她自己，能掀起多大風浪？即使拼上性命，豈能挽回一國之頹勢？你們將復國重任壓在一介公主身上，也當真是天真得可笑！”
“你——”蜀女氣結(jié)，說不出話來。
赤練也轉(zhuǎn)過身去，不欲再與她爭辯。
林中忽又寂靜，女子的聲音乍停，便顯出了難捱的沉默。蜀女兀自生氣雙頰通紅，而赤練在一旁雖神情不動，然而眼神還是多了幾分沉色。
一番話，不知戳痛的是誰的心事。
“韓國與蜀國同為秦所滅，也不知你們在此爭辯，是為了什么?！蓖蝗?，淡漠聲音打破沉默，像暗夜中朗月乍現(xiàn)的一縷光，穿過所有蒙昧，得方寸清明。
“公子！”蜀女聞聲急急轉(zhuǎn)過身來，看向身后的月白人影。赤練聽聲眼神一顫，然而卻并無反應，一動不動。
白鳳目光淡淡往赤練身上一掠，果不其然是一個執(zhí)拗頑固的背影。
“流沙亦遭滅國之禍，此仇，亦不共戴天?！卑坐P話音無悲無悵，漠然平靜，卻仿佛又有徹心之涼，“若說復國之愿，流沙......亦有?！?p> 蜀女眼神閃爍，低下頭去，不敢去看白鳳。然而出口的話，還是余氣未消，直沖著赤練，“你說蜀山的復國是天真可笑，可你們......人數(shù)還不及蜀山，除卻首領(lǐng)是鬼谷傳人外，你們又用什么與秦國抗衡？”
“他和你們不一樣?！蓖蝗唬嗑氶_了口。
她仍然只給人一個執(zhí)拗倔強的背影，出口的話，也帶了固執(zhí)的意味，“他和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樣，你們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p> 蜀女被她這語氣說得一愣，連白鳳也將目光放了過去。赤練仿佛未覺，依然背著身，看不見神情，“我跟著他，可以等到我想要的那一天。”
林中靜謐，女子的嗓音仿佛繞枝不散。
蜀女惱怒之色不減，然而終是未再說什么，一跺腳兀自跑開。木屋前只留下赤練和白鳳兩人，一個站在遠處，一個背轉(zhuǎn)著身，明明相見，又仿佛不見。
誰都不開口，如同陌路相逢，漠然無言。
赤練慢慢邁動腳步，朝蜀女指給她的那間木屋走去。她不意外會在這里遇見白鳳，先前路上看到的羽毛標記，足以證明白鳳先行探路并打點好了一切，只留在這里等他們到來。何況，方才蜀女說與他們一行的公子也住這里，赤練便不用腦子去想，也該知道這人是誰了。
只是卻仍未做好相見的準備，不知該說什么，不知該做什么。畢竟上一回的不歡而散幾同決裂，他們再不同于往常，白鳳還是上次那個白鳳、她卻不是上次那個她了。
如此，不如當作不見。
“你不知道來南疆的原因么？”突然，白鳳開口。
清冷聲音在身后響起，赤練腳步一頓，許久，才應了聲，“他帶我去的地方，我都不問理由?！?